江朔等人翻过山梁,只见山顶另一面居然有一方岩石垒成的地台,地台约莫一百步见方,山坡是倾斜的,地台却是平整的,仿佛是一座小戍城的地基,只是上面的城墙早已不见了。
石台下立满了黑衣大食的武士,石台上则立起了一片黑色的帷幕,帷幕三面围合,只向西海一面开口。
李珠儿当前领路,江朔和独孤湘随着她走进帷幕之中,却见内部还有一道帷幕,将此地分割为内外两进。
独孤湘低头见地上竟然满铺着织锦地毯,这织锦地毯踏之暄软异常,都是波斯所产名贵的羊毛织锦地毯,虽比不过骨力裴罗赠给她的一那一小块紫绒地毯珍贵,但也是羊绒手工编织而成,材料昂贵,工艺更是繁复,要铺满这么大一块平地,所费极其昂贵。
独孤湘吐了吐舌头道:“怀仁汗王好大的排场啊……千里迢迢来到这小岛之上,居然把家里铺的盖的都一股脑带来了。”
方才说话之人正是回纥怀仁可汗骨力裴罗,他立在中间作为屏风遮挡之用的帷幕外,身边侍立着两个孙儿,叶护和移地健。叶护也笑道:“湘儿妹子说笑了,这些毯子都是大食人带来的,回纥人可没这么铺排。”
独孤湘问道:“叶护大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们怎么会和大食人混在一起?”
骨力裴罗笑道:“小妮子还是这么叽叽喳喳的,一见面就问个不停,怎么回
事,到了里面你们就都知道啦。”
叶护和移地健忙上前,一左一右挑开黑色帷幕,帷幕后的情景叫朔湘二人更是吃惊,只见内里亦铺着织锦地毯,其华丽程度更超外面。
帷幕后可不是只有华贵的地毯,更有桌子、柜子、无数的金银器皿,数不清的珍奇饰品,若不是没有屋顶,简直要让人误以为是进了扬州城中的大食货栈——波斯邸。
帷幕内所有人都席地而坐,并没有守卫的黑衣大食武士,却有不少衣着华贵的仆役、婢女往来穿梭,为坐着的人斟酒布菜,服侍的甚为殷勤,原来帷幕内正在野宴。
骨力裴罗一揽江朔的肩头,道:“溯之,进去坐。”
江朔和独孤湘都已经看到了里面的情景,相比陈设,里面坐的人更令他们惊讶,独孤湘转头对江朔道:“朔哥……怎么会这样?”
江朔道:“湘儿,既来之则安之,走吧,进去再说。”
二人随着骨力裴罗径直走到了右边,李珠儿则去了左边,叶护和移地健在他们身后放下帷幕,跟着也走在后面,侍立在爷爷身后。
这野宴的中央主人位置坐得三名大食人,方才领兵的闹文和先前在崆峒和陇山两次交锋的伊本先知居然分列左右,中间坐着一人衣着却比二人朴素的多。
黑衣大食人尚黑,闹文和伊本虽也都穿着黑袍,但他们在黑袍上都绣了金线,这是用真正纯金捻丝绣成的,看起来光华耀
眼,一望而知二人身份非同一般。
而中央坐着的那人却衣着十分朴素,他身上的黑袍没有任何装饰,且质地也只是染黑的粗布而已,这袍子十分旧了,经过无数次磨损和浆洗之后,袍子的袖口、领口都已经露出了粗布原来的灰白色纤维。
以大食人而言,这黑袍人算是中等偏矮的身材,面目也十分平凡普通,若混迹在大食军队或者仆役之中,绝对是叫人记不清面目的那种人,但看起来他的身份比闹文和伊本二人还要尊贵。
黑袍人向江朔点点头,伸手一比,请江朔在右侧落座,右侧首席是回纥可汗骨力裴罗,第二席空着,江朔也不客气,拉着独孤湘径直走过去坐了,立刻有婢女送上金杯银碟,金杯中斟的是碧绿的蒲桃美酒,银碟中放的是二人从未见过的稀奇的西域水果和精致的波斯糕点。
第三席是一位高大的番人,此人身着白袍,衣着看来和回纥人向近,但面目上看却像个突厥人,江朔望向他,他也望向江朔,举起手中金杯致意,叶护在一旁替江朔介绍道:“此乃葛逻禄翕侯伊纳勒。”
葛逻禄在朔漠最西端,和回纥原来都隶属于突厥,为突厥左杀、右杀,从人种上而言,葛逻禄是突厥一系,回纥则是铁勒人的一支。骨力裴罗灭后突厥后,自立为汗,后被大唐圣人敕封为怀仁可汗,葛逻禄之主伊纳勒也有样学样,自立为翕侯
,亦归顺了大唐。
翕侯乃汉时旧制,地位仅次于可汗,伊纳勒此举便是自诩为朔漠草原仅次于骨力裴罗的统治者。
江朔却不知道这么多,他只是向伊纳勒颔首致意,并未饮酒,他倒不是看不起伊纳勒,而是大食人奉上的东西,他不敢饮食罢了,伊纳勒却只道他是倨傲,“哼”了一声,将酒杯重重的墩在桌案之上。
江朔对此却浑如未觉,因为对面坐着的人实在令他太过吃惊了!
左边第一席是早已消失了的契丹可汗李怀秀和大夷离堇涅礼,李珠儿则在他二人身后侍坐,江朔虽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义兄,却也说不上多意外,其后第二席才真叫匪夷所思——席上一老一少,老的是南阳天师叶归真,少的是叶清杳!
叶清杳被飞鸿子以金牙匕刺伤,后虽经江朔、全行俭全力救治,却仍然昏迷不醒,全行俭说她这是失魄之症,必须要吐蕃之地的神奇草药“鬼臼”方可施救,他们才一路进入吐蕃之地。
然而此刻叶清杳却好端端的坐在叶归真身边,虽然看起来嘴唇略有些苍白,但眼眉中已恢复了神采,看来伤势已无大碍了,再向下看,却不见全行俭、谢延昌、南霁云等一众弟兄。
江朔和独孤湘面面相觑,不知这是怎么回事,独孤湘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叶子……你的伤已经大安么?你能没事我真是太高兴了……”
叶清杳替独孤湘挡了一
刀,她心中一直过意不去,此刻见叶清杳居然已经醒了过来,虽然不明就里,喜悦的心情却是实实在在的。
叶清杳淡淡一笑,道:“湘儿你说的哪里话,你没有被飞鸿子加害,我也高兴的紧,况且,我还听我爷爷说,你已经打死了飞鸿子,替我报了仇。”
独孤湘笑道:“打死飞鸿子的另有其人,不过么……也可说有我很大功劳。”
江朔见叶清杳虽然神色自若,但似乎心事重重,表情木讷,但想来叶清杳重伤初愈,打不起精神也是人之常情,当下也不以为意,问道:“叶前辈怎么也在这里?小叶子的伤是如何治好的?已经找到鬼臼了么?”
叶归真仰天大笑,对江朔道:“江小友,你可真是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小叶子被治好,和什么鬼臼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江朔大吃一惊道:“这……这怎么可能……全大贤是当世名医,难道他搞错了?”
叶归真道:“全行俭当然不是庸医,不过么他如果和你说小叶子的伤在岐山就能治,你还会派漕帮弟兄护送他举家西迁吗?郭子仪的振武军还会全程护卫他一家老小百余口么?”
江朔大惊道:“可是……西迁并非全大贤的主意……他原先还不肯呢……”
叶归真大摇其头,道:“姓江的小子,你可太颟顸了……全行俭同时得罪了安禄山和李林甫这两个大唐最有权势的人,你觉得他还敢
在岐阳待着么?你小小年纪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全行俭这只老狐狸会想不到?”
江朔本来挺直了身子,听了叶归真的话,不禁颓然坐倒,喃喃道:“原来全大贤一直都在利用我们……那小叶子又是如何治好的?”
叶归真道:“全行俭其实没什么好办法,若他真知道治疗之法,为什么在兰州金城,会向孟芦求药?”
江朔这才明白了,全行俭那日向孟芦求药,并非被孟芦说动,而是他实际没有治疗之法,只能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
独孤湘一拍桌子道:”我早就看全行俭这老小子不像是个正经人!没想到他这么不靠谱!还好小叶子命不该绝,遇到了叶老前辈你。”
叶归真斜睨着独孤湘嘻嘻笑道:“小妮子你说的到好听,那日我曾问起我孙女之事,你们却只知搪塞遮掩,只是你们不知道,我之所以会上崆峒斗极峰参加九教大会,那是因为我早就知道小叶子受了重伤,能救他的人托我上山助他一臂之力,我这才去的崆峒。”
江朔闻言大吃一惊,原来叶归真上崆峒山时就已经知道小叶子受伤之事了,他却从头到底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这些江湖前辈的心思之深沉、隐藏之深,实在是大大出乎了自己的预料之外。
独孤湘继续追问道:“可是谁请你上山的呢?又请你帮谁呢?从结果来看,谁也没的好处啊。”
叶归真道:“嘻嘻,怎么
没好处,小妮子虽然聪慧,却不懂得处事之道。”他拿手一指坐在中央的黑袍大食人,道:“我便是与阿布大王定的约。”
此言一出,江朔和独孤湘均是大吃一惊,这其貌不扬的黑袍人竟然就是名动天下的呼罗珊实际的统治者阿布大王,此人从外表丝毫看不出任何的王者之气,却是搅动天下风云之人。
江朔道:“可是叶前辈,你在大会上,使计杀了两个大食人,这……这怎么会是和大食人约定的呢?”
这时阿布开口了,他缓缓说道:“我请叶先生做的,就是帮我斗败伊本的刺客军团,让大食输掉比武。”
江朔和独孤湘都瞪大了眼睛,一者惊奇于闹文和伊本都不会说汉话,阿布大王的汉语却说的极好;二者天下哪有拜托别人打败自己的?
阿布见二人疑惑,解释道:“伊本和闹文呀……太张扬了,闹文在中原到处拉人反唐,除了极少数狼子野心之人么,又有谁会信他?伊本更是好笑,就算在九教大会上斩将夺魁,唐人必然不服,除了让唐人提高警惕之外,便没什么好处了。”
江朔心说不错,嘴上却说道:“所以阿布大王你就让叶前辈杀了两名武士?好让唐人不知道大食底细?”
叶归真念须笑道:“小子挺聪明,不愧是我孙女看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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