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心中赞佩磨镜老人的果断,自己还在纠结于神秘人的踪迹,老人已着眼于明日的大会了。
磨镜老人对诸葛静虚道:“明日就是大会,饮食要尤其谨慎,魔教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他忽然瞥见睿息和怀瑾,怀瑾的脸皮已经有些发红,显得颇为不忿。
磨镜老人忙道:“二位我不是说你们……”
睿息呵呵一笑道:“名称只是个代号而已,乙亥阿波行魔道说他是魔教也不为错,我等自行善道,纵被称为魔教也无妨。”
磨镜老人点点头,赞道:“睿息长老说得好!有胸襟有气魄。”
诸葛静虚叉手道:“磨鉴前辈,诸位,吃食的事,我早已安排妥帖了,就在这院中做,院中吃,一切都在目视所及,魔……这个摩尼教也无从下手放毒。”
说着吩咐众弟子打水来给众人洗漱,到了辰时,竟然真有门徒抬了两个大铁镬进来,神拳门在崆峒三教中号称儒教,其实真正的儒生有几个会来学武,只要是非佛非道的俗家弟子,便都拜在诸葛静虚门下了,因此神拳门中什么人才都有,倒也有几个不错的庖人膳师。
神拳门弟子们将两个铁镬架在柴火上,一个铁镬中盛满了水,另一个则是空锅在火上烤。
然后,他们抬来面斗,支上桌案,竟然真的在院中从面粉开始做起吃食来了。
只见一肥胖的弟子正在和面,他高挽袖面,胖的和一个肉球相仿,只见他双手翻飞,不一会儿就揉成了面团,以手从面团上挼下如大指般粗的长面条,用指掐下二寸一段做成剂子,浸入一冷水盆中。
另有一矮壮的弟子则从盆中取出剂子捏成薄薄的一片。
有弟子向水中投入连蒂的柿子,有专司火工的弟子不断添柴扇火,大铁镬中水不一会儿就沸腾起来,那矮壮的弟子将薄面片投入水中,以急火逐沸煮之,不一会儿面片便纷纷氽上水面,柿子也都碎裂成了一瓣一瓣的。
他以大勺连汤㧟起,盛入陶碗之中,撒上芝麻,有弟子流水价地用盘子托了奉与众豪侠,江朔接过一碗来,只见汤中的面片光白可爱,柿瓣亦橙红娇艳,吃一口,异常的清香滑美。
磨镜老人也赞道:“静虚,你门下弟子所做的馎饦真乃一绝啊。”
叶归真则呼噜呼噜狼吞虎咽早吃完了一碗,又伸手去夺第二碗。
另一边的一名高大的弟子笑道:“前辈莫急,我这里还有好吃食呢。”
只见那人正在擀一张张面饼,对另一头正在做馎饦的矮壮弟子喊道:“肉来!”
那人闻言用一短钢叉在汤锅中一探,居然插出一块肥羊肉,难怪这馎饦汤如此鲜美,原来汤中放了羊肉。
矮子将在插着肉的叉子掷向高个,高个弟子劈手接过,以小刀将叉上的羊肉片成薄片,布于面皮之上,随手一扬加入碾碎的黑椒豆豉之,后涂以油酥润之,再将覆上一层面皮,如此反复叠压数层,方成一张大饼。
他将此饼贴入干烧的铁镬之中,盖上盖子亦以急火迫烧之,片刻后开盖翻面,此人手上功夫倒也了得,此刻铁镬已被烧得通红,他却徒手翻饼,不畏烧灼。
如此直到人们一碗馎饦下肚,这胡饼也做得了,那高个弟子同样徒手取出,早有弟子托着盘子等候,将饼盛入后交于众豪杰。
这次叶归真第一个伸手去抓,他拿饼在手,忽然怪叫一声,双手不断扑棱,那饼在两手间来回跳跃,众人这才知道这些胡饼其实极烫。
江朔取过弟子送来的面饼,他有罡炁护体自然不惧灼热,只感到一股热暖的炁传来,他轻轻撕下一片来,那饼已烤得外脆里酥,放入口中入口即化,实是美味。
江朔忽然心念一动,想到这不就是当年荀媪媪所练的“炎阳掌”功夫么?
确实,这些庖人其实都是神拳门门下的杰出弟子,第一个揉面的胖子练的是柔劲,其绵掌功夫甚是了得,第二个做馎饦的矮子,是贴身小擒拿的高手,第三个做胡饼的高个练的纯阳内力,所练的功夫正是炎阳掌。
神拳门的创教祖师是诸葛家的一位才智之士,其智不在诸葛孔明之下,他所授拳法极为驳杂,有绵也有刚,有开合也有小巧,有阴寒也有炎阳。
创教祖师留下的习拳之法各异,洒扫搬运,挑水担柴,烧火做饭,无不能作为练功的方便法门。这三人便是通过庖人之术练的功夫。
同时绵掌合的面,擒拿手捏的面片,炎阳掌做的胡饼,自然也比寻常市井百姓所做的要好得多。故而馎饦和胡饼虽然是大唐最常见的朝食,在他三人做来却别具风味。
众人吃了这胡饼亦是交口称赞,叶归真抛了半天饼终于没有让饼落地,此刻一边大嚼特嚼,一边乌里乌突含混不清地道:“诸葛圣人,真是好有口福……”
诸葛静虚笑道:“这是我神拳门传承百年的练功法门,小子们练得精熟了,自然美味,不过老夫每日里吃的都是这些东西,可早就厌了。”
众人心道不错,再美味的吃食,若连着数年,日日吃同样的美食,那也是味同嚼蜡了。再看诸葛静虚果然没有碰一下这两样吃食,只是自顾在一旁喝茶。
那高个子弟子笑道:“小子们献丑了,朝食只是简单的吃食,诸公垫垫饥,待到晡食,更有美食献上。”
这句话在众人心中便似种下了一棵草子,不一会就生根发芽,舒展茎叶,紧接着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撩拨着众人的五脏。
之后一整日,众人虽然也在商量明日的对策,但一来对九教其他六教知之甚少,二来磨镜老人要求所有吃食在院中置办,众弟子除了没有杀猪宰羊,其他准备工作都在院中进行,这食物香气不断传来,哪里还能静下心来?因此没有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申酉之交,那高个子弟子请众人入座,自己三人在廊下站立,面前各放一石案,石案上各放一镂空铜炉,炉中燃着炭火。
叶归真一看,食指大动,喜道:“原来是燔炙!”
高个弟子笑道:“正是燔炙,某先献‘腩炙’。”
他手持名为两歧簇的双头籖子,插切成小方块一样的肉块,放在炭火上烤了起来,口中解释道:“此乃山中野鹿之肉,将葱白研碎,加入盐和酱做成调味汁,腌制后,以石炭炙之。”
说着他左手掌抵着炭盆,右手快速翻动籖子,炭火为掌力所激,通红一片,剧烈地燃烧起来,高个弟子道:“鹿肉须得大火近炙,石炭之火最猛,同时快速翻转,这样烤出来的肉,才能肉汁鲜美,如果不是猛火急炙,肉就会又干又柴,不中吃了。”
说着只见肉串微微发白,他就道:“好了!”交给托盘弟子奉到席上,江朔见送来的盘中有一肉,一葱,一酱,另有一张薄饼。他不知这些东西如何组合在一起,刚要询问,叶归真却道:“啊哈,此乃淄州燔炙也。”
说着先将酱汁涂抹在肉串上,再拿起薄饼,放入葱与肉串,紧紧裹住一推,将籖子退出,只留肉、葱在饼中,然后将面饼整个塞入口中大嚼起来,汁水立刻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江朔依样画葫芦,也这样卷了一张饼来吃,果然是从未尝过的美味!
这时第二个矮个弟子道:“某次献‘无心炙’。”
江朔不知道无心炙是什么,之间那人手持一个大棒,原来是一个裹满了肉臛,矮子也是在炉上不断转动这“肉棒”,但他不会炎阳掌,炭火远不如高个,因此虽然和高个同时开始炙烤,烤熟却比高个晚了许多,那肉棒已露金黄之色,油脂不断渗出,滴滴答答淌下来。
矮子拿出一把小刀,一旋,便是一片,片刻旋下无数铜钱大小的肉片,装在盘中奉上,江朔吃来没有任何酱料味道,但觉味道甘美,还隐隐有一股竹子的清香,禁不住问道:“这是什么肉?”
矮子道:“此乃彘肉臛,以竹炭炙成。”
众人皆心中奇怪,需知唐人等闲吃不到牛肉,鹿肉不可多得,因此最喜食羊肉,而这彘是野猪土豚,最是腥臭,人多不爱食,但此“无心炙”丝毫没有腥膻之味。
矮子解释道:“传说有山中老姥做彘臛,不加调味,五味不具,炙之却鲜美异常有逾五鼎,因其‘初不加意,无心得知’故称‘无心炙’,其实此炙所用调味料不下十数种,只是巧妙地相佐相配,每一种调料的用量不能差一丝一毫,加上清新除味的竹炭,才能恰好抵消了猪肉的腥膻味道,而不留调味的痕迹,看似无心实则有心。”
江朔心中恍然大悟,此人练的小擒拿手的功夫,自然手上极有忖量,抓调料时才能做到纤毫不差。
第三个胖子笑呵呵地道:“轮到某了,某所献乃‘跳丸炙’。”
他刚在就一直在搅打肉臛,只道此刻才终于搓成丸子,却将这丸子汆入另一放满肉臛的小锅之中,片刻后取出汆熟的丸子,捡出一枚丸子,在众人面前高高举起,向石案上一掷,那丸子居然高高弹起,“跳丸”果然不虚。
胖子将跳丸也用籖子串了放在火上炙烤,口中却道:“此丸取羊肉,猪肉各十斤,切丝后取姜三升,橘皮五张,藏瓜二升,葱白五升,与肉丝一同捣烂,和匀,制成丸状。另取五斤羊肉做成肉羹,下丸子烫煮方能成跳丸。”
这丸子之前就已经煮熟了,因此在火上烤了一会儿便成金黄之色,胖子道:“此炙需用桑炭,才能金黄香脆。”
这三种炙皆以薄饼裹后食用,果然风味万千,各不相同却又鲜美异常。
江朔由衷赞叹道:“崆峒之炙可谓冠绝天下。”
诸葛静虚闻言哈哈大笑道:“这三兄弟的功夫是我教的,这炙法么却是他们家传的。”
江朔好奇道:“三位是亲兄弟?却是哪里人士?”
那高个子颇为自豪的叉手齐声道:“我等兄弟三人姓王,皆为齐人,此乃吾乡独有的淄州燔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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