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一愣,不明其意,裴旻低声催促道:“你剑法练得不对,快刺我左胁。”眼光一瞟城下,道:“两边军队合围过来还有些时间,快刺!”
江朔这才知道裴旻是要指导他剑术,裴旻人称剑圣,是大唐剑术最高之人,他要提点,江朔如何不喜,忙一抖腕子剑尖斜指,直刺裴旻左胁。
可是江朔和裴旻都是右手持剑,此刻二剑上下相贴,江朔若挺剑刺他左胁,岂不是把自己的脑袋向裴旻的剑尖上撞?他一时不得要领,不知该怎么刺。
裴旻见他不解,低声道:“你先横剑上格,在侧身上前,肩肘腕一线,不就能刺左胁了?”
江朔依言横剑上格,自然跨步上前,顺势左腿猛地一蹬,右腿前曲,左肩一沉,整个右手绷得笔直,手中长剑似乎忽然暴长了两尺,向着裴旻左胁下刺到。
裴旻原本手上剑要贴向江朔剑脊,此刻江朔斜刺他左胁,裴旻受他自己身子的遮挡,这剑反而贴不上去了。
裴旻低声道:“对咯。”同时身子转动,避开江朔这一刺,同时右手长剑亦改为横锋平推贴着江朔手中长剑剑脊上方削来,口中却道:“立锋!”
江朔随即会意腕子一转,剑锋立起,向上一荡去格裴旻长剑,裴旻却道:“错了,还是刺左胁。”
此刻裴旻侧着身子,要刺也该刺右胁,怎成了刺左胁?
裴旻见他又愣住了,轻声喝道:“绕到背后刺啊!”
江朔心道不错,此刻裴旻侧对自己,从正面和从侧面绕的距离是一样的,但刺敌后背自然转身更不灵便。
裴旻若顺势左转,就自己撞上江朔的剑刃了,只能右转,这次却将剑身贴在江朔长剑的下方,向上一绞,将江朔的长剑荡开,二剑又贴在一起,江朔的兵刃再锋利,无法劈斩,就算裴旻手中拿的是枯树枝,也无法削断。
这次江朔不用裴旻提醒,借着裴旻长剑上绞之势,长剑划出了一个小弧线,抢步上前向他左肩斩落。
裴旻赞道:“溯之,你悟道了!”
江朔仗着手中七星宝剑锋利,此前每次出手都想着用剑刃削断对方兵器,几次遇到曳落河的啄锤、新罗人的三尖两刃锤这样削不断的重兵刃,就占不到优势了。
裴旻已看出了他过分依赖兵刃的问题,这才要教他不靠兵刃锋利取胜的办法,便是避强击弱之法。
裴旻继续侧身避让的同时瞥到援军已近,对江朔道:“快!再弹我长剑。”
江朔左手立刻扣指弹出,“铮”的一声再次击中裴旻的剑脊,这次裴旻却没有握住,长剑脱手飞出,众军卒惊呼声中长剑在空中转了圈,刺在城楼柱上。
裴旻似乎站立不稳向前强了一步撞入江朔怀中,江朔却不用再教,右手长剑向他颈上一架,同时左手扣住裴旻喉头,身子转到裴旻身后,这一下一气呵成,众军卒只见江朔取巧得胜,却不知是裴旻有意相让。
裴旻悄声一赞,道:“溯之,这裴家剑的“粘”、“缠”二诀你可学会了么?”
江朔亦压低声音道:“多谢裴公。”
裴旻低声道:“现在胁迫军士开城门。”
江朔高喊道:“裴将军在我手中,速开城门,放我们出去!”
城头上的尉官见裴旻忽然失手被擒,持剑犹豫,不知该不该开城门,裴旻道:“嘿,听说魔教教主刚收了个年轻小鬼,心狠手辣害了数条江湖好汉的性命,想必就是你小子吧。”
江朔知道是裴旻替他遮掩,也不横装横道:“不错,今日若走不脱,便取了剑圣裴将军的性命,九泉之下见了明尊,也算有个交代。”他可不懂摩尼教的教义,哪里知道明尊在何处,只能胡说什么“九泉之下”。
裴旻喊道:“不要管我,弩手听令,射死这小子。”又故意拿自己脖子一蹭七星宝剑锋刃,七星宝剑何其锋利,裴旻的脖子上登时冒出血来。
那尉官不敢再犹豫,连声喊道:“莫伤将军性命,我放你们走。”转头命令士兵道:“打开城门!”
长安城的城门结构特殊,以长销从城楼插下,锁住城门,以防有细作在战时潜入城门洞中打开城门。锁钥裴旻待手下士兵甚厚,众金吾卫都不希望他白白送命,尉官既然发话,立刻有人飞奔过去打开锁钥,抽出销子,只听脚下嘎吱吱声响,城门失去固定,自行缓缓打开。
韦景昭见城门开放,口打呼哨,下面群豪立刻冲出坊门,涌过城门,江朔架着裴旻,和神会、韦景昭一起走到城楼另一端,向下看去,果然乐游原在城门外继续延伸,出城不过二百步,就是茂密的森林了。
为城防考虑,一百六十多年前建城时,将城郊一里的森林尽数砍伐,而有唐以来承平日久,开始京兆尹还时常组织清理森林边界,后来就慢慢废弛,森林的边界不断逼近长安城,现在乐游原这边已经只有两百步而已了,这个距离甚至小于唐军长弓的射程。
江朔见众人遁入森林,对裴旻轻声耳语道:“多谢裴将军成全,朔儿这就去了。”
裴旻轻声道:“朔儿,我不知你们为何来此,怎么会闹出这么大动静,但相信神会大师、韦景昭道长不会做恶事,也相信你的人品。你们这就去吧,自己多加小心。”
江朔心中感动,但戏还是要做足,他轻声道:“得罪了……”说着右手撤剑左手一拍裴旻后背,他只用了一分内力,将老将军裴旻推送出去,旁人眼里如同裴旻被击飞了丈许远,但其实完全没有受伤,裴旻故意合扑跌倒,同时磕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道:“好小贼,魔教妖法果然厉害!”
江朔向老将军投去最后一瞥,转身携着神会和韦景昭飞身跃出城头,要说内力、轻功具深湛之人,带个把人飞跃两三丈高的城墙算不得什么,但神会和韦景昭,一个胖大,一个瘦削,在江朔两边分量极不平衡,但他携着二人如大鹏展翅般滑翔而下,仿佛左右两人重量相若。
那金吾卫都尉下令道:“弓弩手随我登城射死这小贼!”
裴旻却拦住他道:“魔教险恶,必然有后手,跑了就跑了吧,别让弟兄们白白折损了。”
那都尉见江朔的功夫直追鬼神,心中也有些发毛,裴旻既然下令不要追击,他也乐得就坡下驴,叉手道:“谨遵将令。”
却说江朔携着神会、韦景昭飞出城外,数个起落进入森林,谢延盛、浑惟明等人已在林内等候了,众人在林中见到城门重新关闭,知道金吾卫并无出击之意,这才放心。
俞兰棹问江朔:“溯之,你们在城楼上怎么赚开的城门?”
此间人多嘴杂,江朔不愿暴露裴旻放他们出城的真相,只道:“我擒住了城头的守将,逼令他放我们出城。”
这也不算是一句瞎话,但却隐去了最重要的环节,江朔自觉脸红,好在林中夜幕沉沉,众人不敢点灯,没人看出他神色有异。
浑惟明道:“少主,我们快走吧,先往山里去,避过风头再说。”
叶清杳道:“呀……马匹都落在春明门内了。”别的马匹她也不心疼,江朔的坐骑干草玉顶黄是宝马良驹,若丢失了实在可惜。
谢延昌道:“无妨,无妨,我们这次混进长安城的漕帮兄弟虽然尽数被从务本坊中逐出,但西帮在长安城内经营多年,不可能被连根拔起,马匹自有办法转移出来,只是得等几日。”
浑惟明却道:“此番中了李林甫的毒计,坐实了漕帮入京意图谋反,只怕此事不会就此了解,预计不出几日,各地折冲府就要大索漕帮各地的堂口。”
江朔叹气道:“我们一招不慎,令举国漕帮十几万兄弟都蒙受不白之冤……”
浑惟明道:“少主也不必过分担心,关中钱粮仰赖漕运输送,李林甫也不可能斩尽杀绝,普通船夫河工不用太过担心,不过各堂主要快些回到各自地界,关闭堂口,暂时要蛰伏隐忍一下了。”
叶清杳提醒道:“漕帮还不是李林甫的主要目标,若他把此番漕帮大闹京城嫁祸给韦相公,韦相公可就危险了。”
众人听了都不禁点头,叶清杳毕竟在京中住过,比一众江湖豪客更懂政事,韦坚这次被流放本就是因为被诬与皇甫惟明谋立太子,而他素来和漕帮交厚,此番漕帮又被诬谋反,两相印证,岂不是更加坐实了韦坚谋反的罪名?
江朔听了大急,俞兰棹道:“溯之,韦相公的流放地缙云在江南东道,我们这就回去江南,赶在官府之前把韦相公保护起来。”
江朔听了欣喜道:“如此就拜托俞姊姊了。”
俞兰棹叹息道:“此番中计也有我探查不明之责,自然要由我自己弥补。”
浑惟明道:“十娘,你也不要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说白了我等江湖人士,实在是想不到李林甫如此恶毒。”
神会道:“现在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大家还是快些各自散去,人多了一起行动容易暴露行踪。”又转头对江朔道:“溯之,你还是得按原计划去崆峒山,现在这个局面,更需要漕帮各位把头快些回来主持大局,现在中原武林可全仰仗溯之你一人之力了。”
江朔惊道:“大师,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崆峒了么?你们种的光明盐之毒还未解除呢。”
神会笑道:“长安城中多有认识我和灵坦等僧的,此番这么一闹,难免要牵连到菏泽寺,我须得快些会雒阳寺早做应对。”
韦景昭也道:“我也须尽快回茅山去了。”
江朔听了,心中懊悔,众僧道回去之后,就算日后自己抢得光明盐的解药,送回中原,众僧道的内力也已经受到不可挽回的损失了,虽然此番中计不能怪他,但他仍深深自责不已,仍不住流下泪来。
神会却轻声笑道:“阿弥陀佛,我等修禅之人,内力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溯之你又何必替我们难过呢?只是不能再西行助你。”
却对井宽仁道:“空性,你是东瀛人,不修内力,战力没有受损,你就伴着溯之他们继续西行吧。”井宽仁唱喏领命。
韦景昭也道:“福生无量天尊,就此别过,朔儿多加珍重。”
众僧道也一齐宣颂佛号、道礼,告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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