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盛也不再饮酒,点手叫人拿来一幅地图,指着图上一点道:“少主,我们晚上便去此地。”
江朔凑上去观看,见这是一小块长安地图,地图上画着几个大方框,左边一个方框内写着“务本坊”便是众人现在所在的位置,紧挨着务本坊的右边框内写着“平康坊”三字,其余各处写着“崇仁”、“崇义”、“宣阳”各坊。
其余各坊均只简练地画了一个外框而已,平康坊却画得颇为详尽,此坊是标准的四门十字街的布局。
十字街西北一整块写着“长宁公主府”。
西南画了数座宅邸,都没有标名。
东南面有一个叫“菩提寺”的寺庙,剩下的是一整个大宅,看来比公主府也小不了多少,这个宅子也没有标名字,不过画了很多亭台楼阁,不过有明显的涂改痕迹,看来画图之人对宅子内部情况也不甚明了。
东北面这一块却不似其他三块,除了东面有个“阳化寺”,其他区域画满了乱纷纷的小宅子,内有两条东西向的小街,将其分为三块,分别写着南曲,中曲,北曲。
江朔问道:“清杳妹子,你对长安熟悉,这平康坊上三曲是什么所在?怎么画得和别处很不一样?”
叶清杳登时羞红了脸道:“这里是……这里是……”
“这里是诸妓聚集之地。”浑惟明替她说道。
江朔大吃一惊,也不禁脸红道:“这……谢二哥,谢大哥他们怎么会被关在这儿?莫不是搞错了吧?”
谢延盛道:“我可没说人关在这里,少主你看南区下面这所宅子。”
叶清杳接口道:“这是李林甫的宅邸。”
江朔听了哑然失笑道:“李林甫的宅子紧挨着青楼?”
谢延盛则奇道:“咦……叶小娘子,你怎知道?”
叶清杳道:“谢二伯,实不相瞒,我本是这府里的婢子,我家娘子便是林相的幺女李腾空,现在茅山出家,唤作腾空子。”谢延盛年纪颇大,但江朔和他大兄谢延昌是拜把兄弟,因此称他为二哥,叶清杳可就只能呼为二伯了。
谢延盛喜得直搓手,道:“那可太好了!”
江朔听得一头雾水,问谢延盛道:“谢二哥,好什么?”
谢延盛对江朔道:“少主,这所大宅确实是李林甫的宅邸,那日魔教用马车将掳来的众人从少林寺中运走,葛庄主夫妇和他们的女儿逃脱之后,就一直跟踪车队,他们在终南山中到处乱转,又分出很多车马走不同路径,想要故布疑阵。”
江朔听独孤湘说过葛如亮夫妇追踪之事,却不知细节,问道:“那可怎么办?”
谢延盛道:“他们却没料到比人多,天下可没人比得过漕帮,彼时漕帮四大帮会聚集此间的兄弟越来越多,他们分出一支车队,我们就分出一支人马来跟踪监视,终于他们不敢再在山里乱转,几日前进到长安城,躲入李林府宅中,我们估计老贼家中设有私牢,不过老贼宅里高手可真不少,我们折了不少人手还是寻不到地牢所在。”
叶清杳道:“谢二伯,你是想问我,林府有没有隐秘的地牢?”
谢延盛点点头,叶清杳却摇头道:“我家娘子虽得林相宠爱,但她一心修道,从不关心府中之事,我虽在府中待了数年,却也不知是否有地牢。”
叶清杳见谢延昌面露失望的神色,旋即道:“不过我对宅内地形颇为熟悉,如要夜探林宅,我倒是可以为向导。”
谢延盛喜道:“如此便是帮了大忙了。”
江朔道:“好!那我们今夜就去老贼府里一探究竟。”
浑惟明道:“少主,据说阿波和飞鸿子两个奸贼已经离开长安,但还有罗希奭的玄甲军和众多高手护卫,我们可要多加小心,需得有个完全的计策才行动。”
韦景昭道:“要我说,咱们今晚先只少数几人潜入府中探查,搞清楚人在何处,回来再商议如何解救。”
众人都轰然应诺,既然是要潜行探查,那便不能人多,最后商量了只江朔、浑惟明和空性也就是黑羽鸦人井宽仁几人轻功最好,在叶清杳带领下先行潜入。
谢延盛率部分江湖豪杰到平康坊内做接应,茅山、南少林众人中了光明盐之毒内力未复,因此请神会大师和韦景昭道长率众僧留在务本坊房宅内坐镇。
商量已毕,几人都换了黑色的夜行服,为方便行事叶清杳也作男装打扮,还贴了一撇小胡子。
众人飘身出了房宅,务本与平康二坊紧邻,这怕也是漕帮众人选在此处落脚的原因,二坊之间的大街对着城南启夏门,因此叫启夏门大街,此街与春明门宽度无异,但一百步的距离对于这些轻功高手而言可算不得什么。
江朔虽然携着叶清杳,但提纵之际仍然跑在最前面,跑过这条百步宽街,黑羽鸦人井宽仁与江朔不过一步、半步之遥,浑惟明和谢延盛则落后了数步,其他人可就差了十几步之遥了。
平康坊的坊门可比务本坊高大华丽得多,犹如小城门楼一般,有金吾卫值夜,江朔等人自然不会从坊门处穿越,绕到西南翻墙而入,以民居为掩护,曲折向林宅行去。
此刻但听到打更的梆子声响,喊的是“紧闭门户,防火缉盗”,正是二更——亥时二刻,谢延昌率众在各处民宅屋顶、树上分头望风。江朔、叶清杳、浑惟明、井宽仁四人则避开更夫摸到坊内南北街。
到了街口四人却大吃一惊,坊内东南角竟然灯火通明。
江朔惊道:“怎么平康坊不宵禁的么?”
浑惟明道:“坊门自然是要关闭的,不过平康坊三曲之内这么多青楼,夜里可不会这么早歇息。”
江朔道:“坊门都关闭了,难道这些人就都不回家么?”
叶清杳道:“当然也有乐不思蜀的长安城里人,不过大多是春闱的举子,科举考试是每年乡里秋日初试谓之‘秋闱’,入选者来年春日入京再试谓之‘春闱’,此刻这么热闹怕就是春闱之后考生在此狎妓作乐。”
浑惟明道:“平康坊靠近宫城内的尚书省考场,也邻近国子监,原是举子自然聚集之处,久而久之便有了这么多青楼的产业。”
江朔道:“原来青楼全凭着考生举子发展起来啊的?难道达官显贵就不狎妓了么?”
浑惟明道:“平康坊三曲,南曲、中曲皆是优妓,来往的都是官宦士人、王公贵族,尤其是南曲,有头有脸名妓寻常人千金难求一见,只有北曲的私娼接待寻常百姓,穷举子。”
此刻身边没有旁人,三人在街上边行边嘻嘻哈哈,难得轻松,只有井宽仁瞪着一双半盲的眼睛,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
叶清杳道:“朝士公私宴聚,由有关曹署行牒,诸妓可以出坊应召,按唐律,在京朝官有职事者不得入坊猥妓宿娼,惟举子、未得官的新及第进士、无朝籍的藩镇幕职官不在此限。”
浑惟明道:“嘿嘿,说是这么说,不过现在可哪还有这么多人守规矩?有钱有势的,夜晚要打开坊门也非难事。”
此刻三人已走到南街李林甫大宅的墙外,此间有一小门却无卫士,想来是一处偏门,忽然南面的坊门真的如浑惟明所说的,轰然开放,三个官员模样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在仆役的前呼后拥之下策马而入,江朔等人忙藏入小门凹进去的阴影之中,以免被看到。
却不料那小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队玄衣武士,众人再想躲闪已是不及,浑惟明急中生智,道:“混进苍头的队伍里去。”
原来那几个官员的仆役也都是身着黑衣,头上用黑布扎头,唐代仆人多作此打扮,被称为“苍头”,正好与江朔他们的穿着打扮颇为类似,几人混入队列倒也不觉突兀。
小门内出来的卫士见有人从门口退入队列,只道他们是这几位官员的仆从,而那几位官员的苍头仆役则以为他们是李林甫宅中的卫士,因为李林甫宅中出来的人也都穿着黑衣,好巧不巧,两拨人都穿着黑衣,才让江朔等人蒙混了过去。
这时从小门出来一骑马官人,叉手朗声道:“王中丞、崔员外、王主事请了,罗某有礼了。”
来人正是罗希奭,江朔等人见是他,忙压低了脑袋,唯恐被发现,好在罗希奭的目光全在那三名官员身上,无暇顾及这几个怪模怪样的仆人。
三名官员一起拱手还礼,那王中丞道:“罗御史,林相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了,何必让我等夤夜来此啊?”
罗希奭笑道:“不是什么朝堂上的大事,只是请诸位一聚罢了。”
王中丞道:“南曲秦假母家,啧啧啧,今日罗御史可要破费咯。”
王主事媚笑道:“罗御史是林相面前的大红人,还能差这点财货么?只是我听说秦假母这边规矩大得很,等闲之辈还进不得门呢。”
王中丞道:“咱们罗御史怎会是等闲之人,谅那秦假母不敢不接。”
罗希奭笑道:“两位说笑了,全仗着相爷的面子,罗某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二王看来面相颇似,当是兄弟二人,此二人极尽吹捧谄媚之能事,引得罗希奭哈哈大笑,只有那崔员外看来颇为矜持,举头望明月,不置一词。
四个官员骑在马上缓辔向南曲而去,一众苍头步行跟在四人身后。
浑惟明悄声问江朔:“少主,咱们怎办。”
江朔道:“跟着他们,看看罗希奭又在动什么坏心思。”
叶清杳也道:“如果几位把头真的在林相府中,罗希奭必然知晓,若能设法制住他,救人就容易了。”
三人打定主意,便也混在一众苍头身后一起前进,而井宽仁不知何时隐去身形,不知哪里去了。江朔知他轻功绝顶,当能自保,也不担心,只是小心翼翼坠在队伍后面,以防被罗希奭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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