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万宗与金良相见阿波不做正面回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便已知此事恐怕确如江朔和独孤湘所言,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金万宗道:“小子,你快替我解毒,我们助你二人逃离此地,但你也要带我等去找我国世子。”他既如此说,那便是信了朔湘二人之言了。
江朔看了看被金良相擒在手中的独孤湘,还在犹豫,金万宗对金良相道:“良相,我们先放人。”金良相点点头,便即松开了手。
独孤湘双手得以解脱,拼命甩甩手,揉着腕子道:“都被你勒出血痕啦,金侍中你下手可太狠了。”
金良相歉然道:“是金某出手重了,我这里有活血化瘀的良药。”说着伸手入怀取药,独孤湘却嗤道:“新罗人都只道自己的医药是最好的么?我大唐的伤药却比你好上一千倍,一万倍。”金良相被她搥的毫无脾气,只得闭口不言。
江朔见状,也不再疑心,将七星宝剑还剑入鞘,取出方才夺来的葫芦,拔开塞子,学着方才田乾真的方法,倒了一丸解药给金万宗,道:“大上等将这药顶在舌下,可保无恙。”
田乾真在一旁道:“他已中毒,须得吞服,顶在舌下是为了在药丸融尽之前,可暂时不受光明盐的影响。”
崔乾真狠狠瞪了田乾真一眼,怒道:“田左使你去教他这些做什么?”
田乾真真诚地道:“这位江少主习得不惧光明盐之功,又夺了解药去,恐怕是明尊之意,明尊至善至完,既然让他得了解药去,自然是要治病救人的。”
田乾真笃信摩尼教,难免有点迂腐了,但他把明尊抬了出来,明尊就是摩尼教至高神光明神,摩尼教教义认为明尊全知全能,崔乾真也不能反驳说江朔不会中毒,抢夺解药不是明尊的旨意,而是江朔自己的本事大,那岂不是变成明尊管不得江朔了么?崔乾真涨红了脸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骂出口,只重重地“哼”了一声。
江朔心道这田乾真虽然投身明教,但倒也不是个恶人,当即按田乾真所说又取了一粒药丸给金万宗,让他一粒吞服,一粒含在舌下,又让独孤湘也取出药丸,让她和金良相各自含一粒在舌下。
独孤湘道:“朔哥,我们都要杀出去了,却还吃这药干嘛?”
江朔道:“李归仁手段厉害,就算加上新罗人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我想还是用先前一样的法子。”
金万宗服下解药后果然内力渐渐恢复,他起身笑道:“江小友,这法子好,我们便以这大鼎做盾,看看明尊庇不庇佑燕军。”
这时阿波和胡剌等人早已退出佛阁,躲到李归仁身后,江朔依样施为,挈着大鼎走出佛阁,将大鼎一挥,燕军也好,摩尼教徒也好,都知道这光明盐的厉害,纷纷闪避,登时将阁前清除一块空地,独孤湘和二金跟着出阁站在他身后。
果然不出江朔所料,摩尼教没有更多的解药,李归仁亦惧光明盐不敢上前,他喝令几声,曳落河武士纷纷取出臂张弩向着江朔瞄准,那铜鼎虽大,遮住江朔的身子不难,但要遮蔽独孤湘和二金却远远不够。
这时二十新罗武士也涌出佛阁,在他们身后雁翅排开,这些武士都已收起了钢叉,居然也都操上了弩机。新罗向大唐称臣不下百年,大唐军制、兵械新罗多能仿制,阁前空地有限,曳落河武士也不是二十几人而已,更兼背后是崖壁,立足不稳,相比新罗武士的阵型方位毫无优势。
金万宗道:“江小友,你大胆往前走,他们要是敢发箭,我们倒要看看谁射得准。
阿波躲在李归仁背后,紧张地小声道:“李将军,你看怎么办?”
李归仁见这阿波堂堂一教之主,居然如此猥琐,不禁有些看他不起,斜瞟一眼崖上穿着不同,武器各异的摩尼教徒,心中更加不屑,这时只听一人嗤笑道:“一群乌合之众,留在此地也没什么用,下崖去吧。”
阿波如蒙大赦,轻声下令道:“二使,快撤……”
田乾真道:“可是……圣火还在江朔那小子手中。”
崔乾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道:“明尊既然将圣火送到这小子手中,自有他的道理,田左使你又何必杞人忧天?”
田乾真恍然大悟,叉手道:“崔右使说的是。”他居然没听说崔乾佑这是讥讽之语,崔乾佑不禁气的直摇头。
摩尼教众人呼噜噜顺着山崖撤下山崖,曳落河武士重新整队,牢牢扼守住下山的石径,此时崖上少了不少人,但曳落河的阵型变得更加紧密,想要趁乱逃脱反而更难了。
双方武士各自以弩箭指着对方,再看方才说话之人从李归仁身后转出,却是高不危,他向江朔抱拳道:“江少主,几日不见,功夫可又长进啦。”继而冷笑道:“就我放你们下山,你以为便走得脱么?”
龙泉寺前低后高,这处崖壁是泉寺的制高点,可以俯瞰下面的山谷,只见寺前星星点点,有无数火光在快速来去,金良相道:“安节度使传书说在此地会商要事,却埋伏下这么多军马,不知意欲何为呐?”
独孤湘插嘴道:“呀?金侍中你还不知道呢?在北地,安禄山说会商可没人敢来,他老请奚人、契丹各部酋长吃饭,这不,这两族的首领都快被杀光了……”
高不危冷笑道:“安帅有先见之明,早知道如宵小如你们这两个小鬼要来坏事,早早安排好了人马,江溯之,今日你可别想轻易走脱了。”
金万宗脾气火爆,不似金良相那般有城府,怒道:“我看怕也是做好了和我二人能谈则谈,不能谈就立拘所在的准备了吧?”
胡剌在高不危身边探头笑道:“大上等说的哪里话来?安中丞召集大家来,是为了北地各族消弭兵祸,可不是为了打打杀杀。”
独孤湘道:“哟……这可真是天下奇谈了,安禄山年年挑起北地各族争端,攻伐掳掠不止,今日怎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倒要做消弭兵灾的和事佬?”
胡剌一本正经地道:“小女子懂什么?安帅说了,北地之祸一在契丹、奚人屡叛袭扰边疆,二在靺鞨人做大,侵占了十五府六十二州大片的土地,而当今圣人为小人蒙蔽,竟然封二族酋长为‘松漠都督’与‘渤海郡王’,这岂非咄咄怪事?”
金良相问道:“看阁下的装束,似乎就是契丹人呐,一个契丹人说本族的不是,不说咄咄怪事,倒也堪称天下奇闻咯……你即说契丹、靺鞨作乱,那依安中丞的意思该怎么办呢?”
胡剌叉手道:“在下李楷洛,确是契丹遥辇一部的首领,只是我对李怀秀、涅礼之流的做法颇不认可,目下安帅正在剿灭契丹叛贼,待我做了契丹盟汗便要拨乱反正,一心一意归附安中丞,保范阳北境安宁。”历代契丹王汗都是大唐皇帝赐的李姓,胡剌并无圣人赐姓,却自己给自己安了个李姓的汉名。
金万宗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原来你小子打的这如意算盘,引狼入室,屠戮同胞,就为了自己做可汗!”
胡剌丝毫不怒,笑道:“大上等有所不知,契丹人有归化王道的,也有野蛮未化的,如怀秀这般顽固不化的,自然是杀了的好,我辈则从善如流,为安中丞驱策。”他转头问张狗儿、李珠儿道:“二位以为然否?”
张狗儿颇觉尴尬的干笑了两声,李珠儿则面无表情只当没听到。
金良相道:“那渤海国呢?却怎么说?”
这可问到新罗国利益相关的紧要处了,契丹再怎么折腾,都与新罗无关,而渤海国则与新罗接壤,金良相自然更关心燕军对渤海国的态度与动向,高不危忙接过话头,道:“高句丽与百济灭国,新罗国立有大功,战后新罗却只占了浿水以南,未得尺寸之地,高句丽故地则被未立尺寸之功的渤海国给占了去,安帅也颇为新罗国不平啊。”
金良相不动声色地道:“安中丞为我国不平,那便如何?”
高不危道:“安中丞想支持新罗,灭了渤海,大家平分渤海国的土地,以辽水、白头山为界。”
江朔喝道:“那岂不是把大唐安东都护府的土地也划了出去么?安贼以我国国土举手与人,岂非国贼!”
高不危摆手道:“哎……溯之此言差矣,新罗国号‘有唐新罗国’,用的也是大唐年号,圣人册封金宪英为新罗王、开府仪同三司、使持节、大都督鸡林州诸军事兼充持节宁海军使,可见新罗乃大唐诸侯,既然是大唐诸侯,国土多寡不也于大唐无所损么?”
金良相笑道:“照高参军这样说,渤海王被册封为渤海郡王、左骁卫大将军、忽汗州都督,去岁加授特进太子詹事、太子宾客。可也是大唐诸侯,高参军这不是要撺掇两家诸侯打起来么?据我所知各羁縻州都归安东大都护管辖,安中丞虽领两镇节度,却也管不了渤海和新罗吧?”
高不危嘿嘿干笑两声道:“这其中关窍,金侍中还不明白么?何须高某点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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