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口的曳落河纷纷撤回谷内,在李归仁背后重新集结成阵。
北溟子道:“江小友,我们也出谷去吧。”
江朔道:“可是……”他心中记挂李珠儿,不知道这谜一样的少女去了哪里,更记挂陷入阵中的契丹骑士,李怀秀带来了两万余人,这可是契丹人中的精锐,此刻杀出谷去的却不足四千,还有大量的契丹武士身陷金锁阵中,听谷内喊杀声不止,想来还在拼死厮杀,要舍他们而去,江朔心中实在有些不忍。
北溟子道:“江小友,看以你一人之力,是救不出这些契丹人……你没见他们自己的夷离堇、可汗都冲出去了。”
江朔心知不错,还在那里踌躇,仍是道:“可是……”
北溟子道:“你如杀回去,就算死在阵中也救不出几人,不如留着有用之躯,来日再见高低。”
独孤问在独孤湘的搀扶下,来到江朔身边,也一揽他的胳膊道:“朔儿,走吧,侠者功夫再高也终不能以一己之力改变战局。”
江朔见独孤问在湘儿的搀扶之下仍显得十分虚弱,心中又不禁担心起他的安危,独孤湘看着他问询的眼睛,道:“朔哥儿,我们先先带爷爷出去,找良医医治。至于今日燕军围困之仇吗,你是漕帮帮主,江湖盟主,要寻燕军的晦气有的是机会。”
江朔道:“不……不……我怎能让帮里弟兄替我涉险。”但在众人的劝说下,终于和湘儿一起搀起独孤问,随在北溟子的身后,往外跑去。
江朔回头再看,向润客此刻早已不知跑去了哪里,可能去队尾重新组织人马了,李归仁收拢队伍在谷口列阵,却目送几人出谷也不来追击,再向远处望,烟尘滚滚,人头攒动,却哪里看的清,一晃神之际,江朔似乎见到李珠儿在阵中现身,细看之下,却又找不到她的踪影。
江朔终于下定决心,不再往后看,拆开七星宝剑的剑柄与剑鞘的连接,“仓啷”一声还剑入匣,重新挂在腰侧,背起独孤问,继续向外跑去。
一路向外不过百步,四处层层叠叠地堆满了尸体,看来契丹人也是经历了死战才杀出谷去的,出了谷却见谷外果然来了不少骑兵,想来便是奚族军队了,唐人称奚族和契丹同为东胡,这二族确是出自同一个族源,都是当年鲜卑宇文部的后裔,因此那些骑兵的面目看来和契丹人无异,只是服饰不同罢了。
为首之人看来年纪也不甚大,但身材硕大、皮肤油亮发赤、长得豹眼虎须甚是粗豪,他正在高声呼喝,指挥手下骑兵聚歼谷外零星的曳落河武士,此刻奚族武士对曳落河完全居于压倒性的优势,奚人领导哈哈大笑道:“怀秀可汗,我们重新杀入谷中去,把曳落河这些奚族的叛徒杀个干净。”篳趣閣
李怀秀刚说了半个“好”字。涅礼却抢上来拦阻道:“督怀信王,万万不可。曳落河悍勇,彼等又在峡谷中布阵,且有武功高强的六曜在中军督率,实难攻破。”
那“督怀信王”就是奚王李延宠,他听了涅礼之言,便道:“那就在谷口列阵,叫他们出不来,活活将彼等困死在里面,就是饿也将他们尽数饿死了。”
涅礼道:“还是不可,燕军有十万大军,曳落河只是其中一部,高不危颇有智谋,史思明也是狡黠之将,方才二人忽然遁走消失,如果他们引大军复回,我们两路联军非但灭不掉曳落河,反要把奚族这些人马也都折进去了。”
李延宠在马上瘪了一眼涅礼道:“那依大夷离堇之见,该当如何呢?”
涅礼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既然打不过,那我们不妨先撤。”
李怀秀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瞪着涅礼道:“山谷里面还困着我们一万多兄弟呢?这可是四部大半的家当了,大夷离堇你听,谷中拼杀、斗争之声尚未终止啊。”
涅礼道:“你当我不知道么?但你我现在就像大败亏输的赌徒,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意气用事,否则契丹八部可就彻底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了。”
怀秀一捏拳头还想争辩,却听李延宠道:“好!”对身边的亲兵道:“传我将令,全军后撤十里。”
涅礼道:“十里不够安全,后撤三十里!还要充分散开,互为援引,小心被敌军伏兵包圆了。”李怀秀听了,在马镫里急的直跺脚,却又反驳不得。
李延宠道:“好!就按大夷离堇说的办。”奚人从南方饶乐州,后撤自然也要向着南面退去,涅礼却道:“南方恐有伏兵,可先向东行,再转而南行。”
独孤湘悄声对江朔道:“东面不是燕军主力么?大夷离堇怎么叫奚族军队往东走?”
江朔摇摇头,尚未回答,却听李延宠道:“传令,我军行至一切都听大夷离堇安排。”涅礼善于用兵,在东北契丹和奚族中颇有人望,因此他此语既出,李延宠毫不怀疑,命手下亲兵即刻传令,全军向东驰去。
杭翰也早给江朔和独孤湘牵来了干草玉顶黄、桃花叱拔二马,二人便即上马——二人同乘老马,而将爷爷放在了桃花马的背脊梁上。奚人和契丹人都是骑兵,全力奔驰之下,三十里地不消片刻就到。就在此时林中如雷般的鼓声又起,二族骑兵听了惊疑不定,独孤问却道:“没事,听鼍鼓的方向,还在山谷附近。”
奚族的斥候也回来禀告,南面、西面、北面果然有无数燕军骑兵向山谷处合围过去。
江朔这才知道涅礼虽然功夫一般,但实有军事才能,若不是方才他的坚持,此刻奚契丹联军军队已经一头撞入燕军第二道包围圈之内了。李延宠也在马上道:“这高不危狡黠地很,多亏大夷离堇提前识破。”
李怀秀在马上垂泪道:“今早悔不听大夷离堇之言,怀秀贸然率军深入,以致一日间折损了这么多兄弟。”他带来两万出头的契丹骑兵,方才仔细合点,最后逃出谷来的不过三千多人,而且人人带伤,困在谷中的契丹弟兄的境遇却是可想而知了。
北溟子道:“怀秀,你也不要难过了,能逃出来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李怀秀叹气道:“师……前辈……你有所不知,要装备这一万多武士何其不易,今日一朝损失,要再聚集、装备起这样的一支队伍可有多难。”北溟子曾传授李怀秀一套猰貐刀法和一招移形换影的保命绝招,但他嫌李怀秀悟性不高,却不承认是他师傅,是以李怀秀说了半个“师”字,忙改口以前辈相称。
北溟子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如今逃出生天了,你们准备往何处去啊?”
涅礼道:“怀秀,你尚且不知,静乐公主被燕军掳去了。”
李怀秀叹了口气道:“她本是大唐公主,虽被掳去,安禄山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吧?被燕军掳去可能比跟着我颠沛流离还好些。”言语之中倒也不是很意外。
奚王李延宠却骂道:“唐皇赐了两个公主给我们二人,你却不知道吧?——这两个公主可都是假的。”
李延宠原道李怀秀知道此事定然气炸,却不料怀秀早知此事,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吾妻静乐乃是独孤式之女,她母亲信成公主是真公主,她可只是宗氏甥女了。”
李延宠啐了一口道:“说起来你还好一点,我赐婚的宜芳公主则更和皇室没有关系了。不过啊也都一样!安禄山以为通过两个假公主就能控制我们了吗?”
涅礼心里一紧,问道:“督怀信王,那你将这宜芳公主如何了?”
李延宠满不在乎地说:“已被我杀了。”
涅礼和怀秀听了都是一惊,怀秀道:“督怀信王,你将赐婚的公主杀了,大唐怎能与你善罢甘休?如此饶乐可不是永无宁日了么?”
李延宠听了哈哈大笑道:“你松漠还打着那点小算盘呢?你看此番安禄山的十万大军可不是说来就来了?你娶了公主又有什么用?”
怀秀听了不禁低下了头,心道李延宠所言不假。
涅礼道:“不管是正公主也好,假公主也罢,只要有公主在,安禄山总是投鼠忌器些。”
李延宠哈哈大笑道:“好个‘投鼠忌器’,我已杀了宜芳公主祭旗,反了大唐,干安禄山他娘的。”
怀秀听暗吃一惊,奚人内五部分散,李延宠虽然悍勇,但以一己之力显然无法聚拢奚人各部反抗安禄山的而燕军,此刻奚人内忧不断,李延宠杀妻造反,可谓毫无胜算,怀秀和涅礼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奚人是怎么想的。
李延宠仍然笑道:“阻午可汗,我今翻可是帮你下定决心咯。”
李怀秀奇道:“怎么回事?”
李延宠吩咐手下亲兵道:“将那两件事物拿上来。”那亲兵奉上两个布包,打开一个一看,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此人面目江朔没见过,应该是赐婚给李延宠的那位“宜芳公主”。
又解开另一个包袱,从中滚落出另一颗人头,落入尘埃,那头颅乌发如云,一双杏眼圆睁,却不是静乐公主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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