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不当这个皇帝——
他就永远没有机会得到温久。
“狗皇帝!纳命来!”
“危险!”右卫将军惊呼。
一支流矢呼啸而来,宋彧微微偏过头,但还是不慎被划伤了脸颊。鲜红的血液汩汩流下,滴在大红喜服上消失不见。
攻城车不断撞击皇城的朱门,云梯被斩落,很快又有新的架上来。
刀光剑影中,宋彧突然招手让战战兢兢的常总管呈上一壶酒。
意识到杯中之物为何时,温久变了脸色:“宋彧,你……”
宋彧但笑不语。
方才少女说要以此身殉山河,但这肮脏的王朝并不值得她殉葬。
真要殉的话……陪他一个人共赴黄泉就够了。
“繁文缛节可以省,交杯酒总要喝的吧。”
他亲手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之一递给温久。
正在这时,有别于郢军的号角声响彻京城,乾坤大街的尽头,一支铁骑势不可挡地破开敌军,飞扬的鲜红旗帜上绣着大气磅礴的一个“谢”字。
恍惚间,温久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是他吗?但……怎么可能?
“援军!是援军来了!”
守城将士们喜出望外的欢呼将温久拉回现实,她眼眶微热。
祖父,你看到了吗?我们守住了这片山河。
看清旗帜上的字后,宋彧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朝温久走近几步。
温久心里咯噔了下:“宋彧?”
“久久,听话,把它喝了。”宋彧把毒酒递送到温久唇边。
温久用力打掉他的手,酒杯应声落地,叮铃哐啷滚出去老远,杯中酒液也洒了一地。
“宋彧!你清醒点!援军已经来了啊!”
然而宋彧眼尾猩红,前一刻的温柔荡然无存,他掐住温久的脸,举起属于自己的另一杯酒,这次竟想用灌的。
“唔!”
就在温久拼命挣扎时,又一支羽箭撕裂空气而至,力度明显强于上一支数倍,快而准地射穿了宋彧的手掌。
宋彧吃痛,摔落了酒杯。
“陛下!”常总管惊声尖叫。
援军之中有一人弃了胯下骏马,借力云梯,运着轻功几步便上了常人难以攀附的城楼,甚至在登墙的同时还能顺手斩杀几个郢兵。
禁军还没从变数中缓过来,只听“噗嗤”一声,来人毫不留情地一剑捅穿暴君的胸膛。
“唔、咳、咳咳咳……”
从宋彧的桎梏中解脱后,温久跌坐在地,努力平复紊乱的呼吸。
凤冠早已掉在一旁,发髻散乱,嫁衣也乱糟糟地铺散于地,她现在的模样想必狼狈至极。
一双玄色镀金战靴停在她面前。
是……谁?
温久刚想抬头,下巴就被人捏住,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来者红袍银甲,身材颀长,墨发高束成马尾,随着他倾身的动作小幅度摇晃。
男人肤色白得不像行军打仗之人,五官比三年前深邃了些,更显他姿容俊逸,气度非凡。
这张脸,曾经最为熟悉,此刻又最为陌生。
少女身上的嫁衣红得刺眼,男人面无表情地半蹲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拂去她脸上的血污。
“你这是要嫁给谁?我的——夫、人。”
第3章 山河破3
这一剑直接贯穿了宋彧的胸膛,禁军大惊失色的同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看向男人的眼神充满敬畏。
前镇北侯世子,现镇南都督——谢怀蔺。
谢家父子曾是令郢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即便侯府已经倒台三年也声望不减。此次两国交战,大朝节节败退,以至于朝臣接连上疏、百姓纷纷请愿调谢怀蔺回京迎敌,怎奈宋彧坚决不允。
如今谢怀蔺率重整旗鼓的谢家军拯救了危在旦夕的京城,威望只会增不会减。
江山……怕是要易主了。
温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阔别三年的重逢会以这种形式上演。
眼前的男人脱去少年时期的稚气,飞眉入鬓,目若朗星,五官英俊立挺,偏偏上扬的眼尾又中和了冷峻的气质,平添一份疏狂与不羁。
他比三年前高大成熟了许多,身上银甲反射着苍冷天光,靠近时带着森然的寒意,压迫感也如山倾铺盖而来。
“你……”
面对百官还能言善辩的少女突然失了气势,喉咙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似乎连唤他的名字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然而男人接下来的话像一盆冰水迎头浇下,湮灭了胸腔里汹涌翻滚的杂乱情绪。
“你这是要嫁给谁?我的——夫、人。”
这一声“夫人”和新婚时的柔情蜜意截然不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能听出讽刺的意味。
是啊。温久抿唇不语。
他们已经和离了。
是她主动提出,并亲手写下的和离书。
她将视线撇到一旁,以近乎逃避的姿态躲开谢怀蔺的逼问。
男人手指修长滚烫,带有薄茧的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脸颊,激起肌肤一阵颤栗。
谢怀蔺轻轻捏住她的下颚,在看到雪肌上几道明显的掐痕时,瞳孔骤然缩紧,回想起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他再也无法故作冷静,双眸逐渐染上怒气。
他转身和罪魁祸首对视,这一瞬间涌现的杀意哪怕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
九五之尊狼狈地跌坐在地,捂着伤口,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源源不断地渗出。
那一剑虽然避开了要害,但被捅穿胸膛的滋味并不好受,宋彧的脸色苍白如纸,他剧烈咳嗽了几下,呕出大口的鲜血。
痛苦至斯,他竟然还能扯出笑来。
“慕之。”
他迎上谢怀蔺的目光,语气寻常得像在问候一位经年未见的故友。
“无诏入京——你这是要反吗?”
对话的走向陡然一变,在场的人纷纷打了个激灵,斜眼偷看谢怀蔺的反应。
这位天之骄子出身世代忠勇的镇北侯府,在经历了家破人亡、自己被贬的苦难后,还会选择守护宋氏江山吗?就连旁边那位倾国倾城的皇后,曾经也是谢怀蔺明媒正娶的妻子——试问夺妻之仇,天下间有几个男人能忍?
暴君已成刀俎上的鱼肉,反或不反,皆在谢怀蔺一念之间。
“还是说……”宋彧有些吃力地吐出字句,眼底尽是挑衅之意,“你是特意赶回来参加朕和久久的婚礼?”
此言既出,谢怀蔺握在剑柄上的手指猛然收紧,未干的红色液体滑过剑锋,凛凛寒光泛着浓烈的血色杀意。
“都督冷静!”
温久察觉到他的变化,飞扑到宋彧身前挡开两人:“郢人尚在境内,江山此时无主恐会引起军心动荡,还望都督刀下留情。”
宋彧不能死。
至少不能是现在。
她螓首低垂,刻意避开了视线相交,谢怀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只能看到她孱弱的双肩微微颤抖。
记忆中这是少女第二次责怪他不够冷静,只是那时她单纯在为他担心,而不是替别的男人求情,语气也不像现在这般疏离,责备里暗含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嗔——
“谢怀蔺,你怎就如此冲动呢?”
许是那声“都督”过于刺耳,又或许是她维护宋彧的姿态太碍眼,谢怀蔺眉心烦躁地皱起。
“四哥!”
一个少年匆匆跑了上来,打破僵局。
温久抬眼望去,那少年眉清目秀,模样俊俏,也穿着一身盔甲,长相和谢怀蔺有几分相似,只是个头稍微矮些,年纪估摸着只有十四五岁。
他叫谢怀蔺四哥,是谢氏本家的孩子吗?
温久正暗暗思忖着,却见那少年恶狠狠地瞪了过来,毫不掩饰对她的嫌恶。
“四哥,你也太胡来了,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伤呢。”少年埋怨道。
他哥本来在阵前领兵,离宫门还有好一段距离的时候,看到那女人有危险就不顾一切地运内力飞跃上城楼——四下箭矢横飞,差点就成了敌人的活靶子。
谢怀钰越想越气,又气愤地瞪了温久一眼,好像在说一切都是她的错。
“我有分寸。”
比起咋咋呼呼的堂弟,谢怀蔺要淡定得多。
世人皆称赞他雄韬武略,是战无不胜的大都督,他自己也以为在战场上可以永远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可当看见少女身处刀光剑雨中,身旁的男人正强迫喂她喝什么东西时,名为理智的琴弦在瞬间崩断,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谢怀蔺甚至忘了自己周围的千军万马,没有一丝犹豫地冲上去救人。
——哪怕他要救的人,曾经毫不留情地抛弃了自己。
“城内的郢人已经清剿干净了,剩下的皆从北门逃窜,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谢怀钰询问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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