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钢制品厂竣工庆典筹备工作,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依邵勇的本意,一切从简,先搞生产,可邵普却执意铺张,他劝邵勇:
“老百姓盖个房子,还要上个梁,贺一贺!你办这大个厂,怎么能不摆几桌,请些人?花花桥子人人抬。撑场子,积人脉,最讲究先声夺人。”
“退一步说,你头上就没王法啦!不还有镇里的干部管着你吗?关系处好了,人家主动为你服务。处理不好,都是唐三藏,孙猴子再能,不还是怕念紧箍咒?”
邵普苦口婆心一番劝,邵勇还真听进去了。吴镇长的效率,蔡镇长的亲切,刘所长、花主任的恭维,薛金龙的周到……还有崔书记对自己的支持,是应该借机答谢一下。想到这些,他松了口:
“庆典的事,那就有劳六哥啦!我对应酬不太在行。细小的事,不但没经过,更没看过,听过,你就全权负责,让文明、家有几个给你当帮手。”
“咱哥俩现在就做下分工:事你办,钱我管。我主抓生产,争取庆典前设备调试完毕,请崔书记宣布正式投产。这样少些俗气,领导们来参加的理由也硬实!”
邵普听着,眼睛放光,夸赞道:
“老十三,还是你脑子灵光。你这点子,把我的想法拔高了一大截啊!对,开工!开工!这更符合: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对了六哥,这次参加庆典的贵宾,我们要送纪念品,厚实点!”
邵勇考虑答谢吴镇长、蔡镇长等人,突然想到这一层。听邵勇提纪念品,邵普沉吟片刻,有些为难:
“喝酒,吃饭,送纪念品,是好上加好。只是纪念品的价值和送的范围,你得定一下。太贵重,人数太多,我们负担太重;太便宜,漏了哪些人,又怕反美不美……”
“我们共同列个单子,按名单发请柬。请来的,就送一份纪念品。多备二十件,留点后手。送衬衫怎么样?”
邵勇思谋着,和盘托出自己的设想。
“天冷了,还是送绒衫吧!”
邵普建议。邵勇一拍脑门,点头称是。纪念品的事定下来,哥俩个开始拉名单。
红星钢制品厂开业庆典定在了农历十月初八。厂门口高搭戏台,请了鞍阳二人转名角“李小楼”唱堂会。红星钢制品厂的牌子,被一块红绸布遮盖,缀着一朵大大的绸花。公路边插满彩旗,排摆下助兴的礼炮。屋顶上飞下一道道彩绸标语,上书:
“创办乡镇企业,搞活地方经济”。
“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加快刘柳镇发展”。
“打好鞍钢牌,建设模板之乡”。
“大上钢铁项目,筑牢发展根基”。
……
厂院里高搭席棚,请了刘柳镇最着名的黑脖刀李庖主厨。院子里排摆了三十桌。办公区腾出来,摆四桌。一应家什都是崭新的。红色桌布,红色地毯,红色的舞台和席棚,强烈地冲击着视觉,营造出喜庆热烈的节日气氛。
刘春杏和金晓丹也拿到了请柬,和二菊、四萍几个小姐妹,兴高采烈,挤在人群里。春杏二十三四,岁的大姑娘了,红呢子大衣,白色小衫,红色筒裙,女人王皮鞋,肩挎爱马仕,贵气,时尚,成熟,稳重。
晓丹二十二三岁,蓝呢子大衣,高领毛衫,黑色长裤,黑色平跟皮鞋,浑身透着书卷气,朴素,端庄,清新,淡雅。一个像国色天香的牡丹,一个似香远溢清的莲花。两个大美女,超凡脱俗,吸引了不少青年的目光。
按邵普的计划,院子里得三十桌,招待本厂工人和南大洋的乡亲。屋里左首二桌,招待党委、政府、银行、工商、税务、公安、电力、运管、邮政等部门的领导,右首二桌,招待前来致贺的同仁。席面一样,院子里提前开。开席前,举行开工典礼。屋里的,待把院里的推出去再开。如果前来致贺的厂长经理坐不下,就往院子里让。
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戏台前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李小楼和搭档小辣椒,一个二人转小帽“小拜年”,火爆全场。接着就是长篇大套《大西厢》《回杯记》。东北人爱听这个。演员卖力气,观众鼓掌,老板打赏。一环紧扣一环,哪一环都不能松。
九点十八分,典礼正式开始。主持人首先请邵勇登台,做答谢词。今天这么大的场面,邵勇也是第一次见。还好,自己当过民兵连长、生产队长,站过两天讲台,否则,说不定,真像人们传的那样,吓得腿肚子朝前了。
邵勇站上主席台,扶了扶麦克风,吹了口气,验证麦克开没开: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嘉宾、各位父老乡亲、同志们、朋友们:
大家上午好!首先,我代表红星厂,向各位的光临,表示热烈的欢迎与衷心的感谢!
在过去的三个月里,红星厂筹建的过程中,得到了各位领导与社会各界的大力支持与无私帮助,我谨代表红星厂的领导班子和全体员工,再次道一声感谢!同时,要感谢南大洋的乡亲,是你们用双手,在最短的时间内,建起了红星厂。
今天,是我们红星厂竣工的日子,是红星厂试车投产的日子,也是揭开红星厂发展的良辰吉日。我们红星人要做最好的产品,服务最广大的客户,以实际行动投身改革开放,支持国家建设,推动家乡经济发展。争当乡镇企业排头兵。
投桃报李。滴水涌泉。我们有决心办好红星厂,让领导满意!让员工富裕!让刘柳镇成为投资洼地,创业宝地,钢模板生产基地!
谢谢大家!
邵勇退后一步,深鞠一躬,向崔书记为首的镇领导,颔首致意,健步走下主席台。
主持人请崔书记上台作重要讲话。崔书记抓住机会,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说:
同志们、朋友们、乡亲们;
大家上午好!今天是红星钢制品厂竣工、投产,双喜临门的好日子。我谨代表镇党委、政府和人大,对红星厂的竣工投产,表示热烈的祝贺!对参加此次庆典的企业家和社会各界来宾,表示热烈的欢迎!对为红星厂建设,贡献智慧与汗水的工人同志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深圳的建筑工人,创造了七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你们创造了三个月建一座厂的刘柳镇速度。工人同志们了不起啊!宣传部门的同志要找媒体,上新闻,号召全镇人民向红星厂学习,感召更多有胆有识有志有为的社会贤达,投身到刘柳镇的改革开放与经济社会发展中来。
我们刘柳镇,千山脚下,南沙河畔,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我这可不是说套话,空话,大话。我说的,有史可查,有据可考。四百年来,刘柳镇商脉绵延不绝,工商文化,在东北大地更是首屈一指。我们有着悠久的工商传统,有着丰富的工商人才储备。发展工商业,我们有着巨大的人才优势。
我们刘柳镇位于沈大中部城市群腹地,南有鞍阳,北有襄平。南有大连港,北有奉天机场。中长铁路、哈大公路越境贯穿,鞍阳环市铁路直达我镇。发展工业,我们有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
我们要跳出刘柳镇,看刘柳镇,充分发挥地缘优势,南打鞍钢牌,北打辽化牌。依托鞍钢,开展钢铁制品深加工。依托襄化、庆化,发展化纤、化塑、塑料产业。主打特色牌,培育自己的支柱产业,用三到五年时间,建成全国最大的钢模板产业集群。用规模化,带动市场化。
我们欢迎天南地北的朋友到刘柳镇考察投资,欢迎有志于干事创业的朋友到刘柳镇创业发展,欢迎海内外的企业家来刘柳镇洽谈合作!
让我们团结起来,攻坚克难,埋头苦干,加快发展,为把刘柳镇建设成为鞍阳第一镇而努力奋斗!
……
崔书记的讲话,如火山喷发出滚烫灼人的岩浆,更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瞬间把全场的气氛推向高潮。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崔书记面带微笑,向台下的群众频频挥手致意。
在邵勇的陪同下,崔书记带领镇党委、政府班子,为红星厂揭牌、剪彩。并到车间,按下按钮。守在机器旁的工人,开足马力,投入紧张地生产。
厂门口礼炮齐鸣,院子里开了席。舞台上音乐声起,李小楼再次登台献艺。人们边吃边喝,边欣赏二人转演出。
宴席至午方散。送走崔书记和镇领导,社会各界来宾也纷纷告辞。春杏和晓丹见邵勇太忙,也相携着告辞离开。邵勇拖着疲惫的身子,把邵普、文明、家有、柱子、栓子、罗木匠、吴瓦匠、冯铁匠等一众功臣,聚到一桌,喝杯庆功酒。
可刚放下酒杯,还没端起饭碗,罗木匠的邻居,十七八岁的黑子,喘着粗气,满头大汗跑进来,神色慌张,到桌边拉了一把罗木匠,附耳低声说了几句。“吧嗒!”罗木匠惊得脸色煞白,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苶呆呆两眼发直。
众人听到响动,齐齐甩脸看向罗木匠。邵勇感到事情不妙,急问黑子:
“到底出了什么事?”
“罗婶疯啦!我妈让我找罗叔赶紧回去。”
闻听此言,众人撂下碗筷,纷纷起身。邵勇快步来到罗木匠身后,拍打着罗木匠后背。三二分钟,罗木匠才缓过气来,两眼泛红,叹息一声:
“你说,你婶这命是不是到头啦!孩子们的命,咱这苦啊?”
话未说完,泪水夺眶而出。邵勇也是一阵心酸,鼻子翅直扇呼,差点憋出眼泪来。稳了稳心神,邵勇劝道:
“罗叔!留下文明照应厂子,我们都陪你回去。”
罗木匠已动弹不得。邵勇用力搀起。罗木匠脚步踉跄着往外走。
邵勇、罗木匠一行人,半个小时后回到了南大洋。罗木匠家房前屋后,聚集了几百号人围观。
辽南入冬以后,天气转凉。罗婶却摘了窗忘户,坐在窗台上。远远看去,穿戴还算齐整,耷拉着双腿,脚上的鞋踢掉了。手抓脚踢,骂声不绝。嘴里喷出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围观的人,有的惊惧,有的痛心,有的窃笑……
罗木匠分拨开众人,扔下自行车,上前解劝,却见老伴形同鬼神附体,两眼发直,嘴唇发青,面色发白,神情狠戾。罗木匠叫,却充耳不闻。伸手去拉,一爪抓在罗木匠手上,顿时撕下一道皮肉。血瞬间淌了下来。
邵勇示意栓子和柱子,潜进屋去,悄悄上炕,从后面抱住。罗婶双臂被捆住,双脚踢蹬得更加厉害,头也疯狂转动,张着嘴,露出白惨惨的牙齿,撕咬。
栓子和柱子把人从窗台抱下来。邵勇凑到罗木匠耳边,劝道:
“我看婶好像精神出了问题,保险起见,还是送医院确诊一下好。这么拖着,别误了治疗。”
罗木匠的儿女,听到消息,也从学校赶回来,瞧见母亲这样,俩孩子吧嗒吧嗒掉眼泪。罗木匠叫过孩子交代:
“我带你妈看病,老大你照看下弟弟,顺便通知你姥姥舅舅一声。要是我晚上不回来,让你姥爷过来做伴。”
俩孩子含着眼泪点头。罗木匠过去,换过柱子,把老伴搂在怀里。罗婶一口咬在罗木匠肩头。罗木匠眉头一皱,却吭也没吭。罗木匠大女儿惊叫:
“妈!妈!你怎么咬我爸啊!快松口!妈!你咬的是我爸!”
可任女儿怎样哭喊,罗婶好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嘴咬着丈夫肩膀,死死不松口。幸好入了冬,身上衣服厚实,要不,得啃下块肉。
柴油机轰鸣,人群把道路让开。邵普找了辆手扶拖拉机。大家齐上前,七手八脚,帮衬着把罗婶弄上车。车“突突”着,喷吐着黑烟,离开人群开走了。
多么痛的感悟。邵勇紧紧攥着拳头。罗婶那年中毒昏迷,险些丢了性命。在罗木匠和家人的照顾下,将息了这些年,虽菜了些,干不了重活,可家里毕竟有个女人料理,才更像个家啊!
谁想,屋漏偏逢连天雨,破船又遇顶头风。一双儿女刚上初中,日子好不容易缓过来,罗婶又变成这样。命运啊,怎么就不肯放过这多灾多难的一家人呢?
送走罗婶,众人无不唏嘘感叹。趁乡亲们渐渐散去,邵勇深深呼出一口气。转身,却见村里打更送信的老马头,急三火四奔过来。邵勇皱紧眉头,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老马头没吵吵,没嚷,到邵勇跟前,焦急地说:
“邵勇,赶紧回厂,厂里出事啦!”
“出什么事啦?”
邵勇暗暗吃惊,随口反问。
“电话里没说。只让我转告你赶紧回去。”
老马头面露难色。
“好,谢谢你马叔。你顺便打电话告诉他们,我马上就到。”
邵勇拽过一辆自行车,头也不回,蹬车往红星厂返。邵普、家有、柱子、栓子不放心,也蹬车在后面跟上。邵勇身上有功夫,体力好,自行车踩得如同草上飞,出村口,已把邵普等人甩出一截。
二十分钟,邵勇出现在红星厂门口。
文明蔫头耷脑,在门口等着邵勇。看见邵勇下车,赶忙上前接过。邵勇焦急地询问:
“急着把我叫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也没出什么大事?”
文明打着马虎眼。
“没出大事,你把我叫回来!你知道这一来一回,四十多里,你遛狗啊?”
邵勇明显声高。文明见邵勇动气,只好硬着头皮道;
“确实是出了事。”
“还不快说,你跟我打哑谜啊!”
邵勇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办公室走。
“一个工人把手指头碰了!”
文明在身后嘀咕。
“啊!安全生产事故,你还说没什么大事?在你心里,莫非只有死人才算大事?”停下,“人现在在哪?碰得严重不严重?”
邵勇猛地转回身,怒视着文明。文明打了个哆嗦,赶紧解释:
“人已经送去医院啦!”
“下通知,赶紧把生产停下来。我拿些钱,你陪我一起去医院。”
随着电闸被拉下,机器减缓了转速,车间里逐渐安静下来。工人们换了衣服,仨儿一群,五个一伙,陆续从车间里出来,经过厂门口,还有工人伸脖子,向邵勇的办公室偷看。
文明从车间回来,陪邵勇往鞍阳总院去。文明担心影响不好,没有让工会主席,带受伤的工人到镇医院,而是直接去了市医院。虽然费用高,但医术精湛。同时,对控制事件,在刘柳镇上发酵,有好处。
受伤的工人,家在南大洋,跟金晓阳是本家,名叫金晓刚。邵勇和文明赶到时,家属还没到,人已经住进病房。邵勇先找到主治医师,了解情况。
主治医师姓陈,四十多岁,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透过眼镜,陈医生上下打量着邵勇。邵勇先开口,客气地询问:
“陈医生,下午您接诊的那个小伙子,”医生皱皱眉,尽力回想,“就是刘柳镇来的,手碰了的那个。我要知道具体伤情?”
陈医生疑惑地问道;
“你是患者的什么人?”
“我是他厂里的厂长。”
邵勇微笑着回话。
“你们农民就该种好地,学城里人开工厂,不是笑话吗?你瞧瞧,我听说机器刚开动,就碰了手,这要是再开下去,保不齐要出人命!”
陈医生的话,很不入耳。可为了弄清金晓刚的伤势,邵勇强忍着心头的怒火。文明见邵勇脸色难看,抢前一步,嬉皮笑脸道;
“陈医生,现在人已经伤了,我们就是想了解下伤情,全力治疗。”
陈医生透过眼镜瞧了瞧文明,锛了头,窝抠眼,像个雷公。轻笑道:
“算你们有心。中指断了一小截。能不能认定伤残,不归我管,得由专业机构裁定。”继续鄙视,“我说你们,要是安安心心在家种地,能碰掉指头吗?还是没成家的小伙,多耽误事啊!”
陈医生丢下这些话,掐着巡诊记录簿走开了。邵勇平复了心绪,和文明到住院处,查金晓刚的病房。上楼之前,又跑回到门口的小卖店,卖了一兜香蕉和苹果,俩人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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