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是两个人的事,结婚是两个家族的事。
邵勇摆摊快一年了,中间春杏常带着小姐妹们来捧场,俩人的关系还那样,但从春杏期待的眼神,邵勇能够感知春杏的内心世界。他知道,凭自己现在的状态,是配不上联营商店楼层经理的。像自己这种极其自尊的人,也不会拉下脸,向自身条件优越的女孩表白。
男女之间,朦胧的暧昧,也许最适合他和春杏。虽然表面上,春杏看似想挑明关系,其实,如果真的挑明了,那点美好也许就会像肥皂泡破掉了。也许恋人之间的拥抱,接吻……在他们之间都可以有,可条件不对等,因情生怨,因爱生恨的事儿,他灌满了耳朵。
存了点儿钱。邵勇的心思活泛起来,就如同破冰的春水,在石窠间叮叮咚咚地响。他一直琢磨着水果批发的门道,平时接触批发市场的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打听,透露些其中的奥秘。
邵勇虽年轻,但他已清楚认识到,在信息不对等的条件下,先人一步,就是机会;落后一步,就是陷阱。商业秘密,就是财富。
不用多想,光看批发市场老板数钱,就猜得出搞水果批发,比零售强百套。在批发市场能够见到的水果中,他发现热带水果和新疆水果大受欢迎。热带水果更是以一年四季,品种丰富,拔得头筹。
搞水果批发,邵勇不是没想,是想得脑袋都裂出缝,心都长膀要飞。用一句话形容——叫花子办喜事——不差想法,差钱。要是有钱,邵勇哪会守着水果摊,一秤一秤,撅秤杆子?他早去广西拉香蕉啦!他打听到,中国的香蕉主产区在两广和福建,云贵川虽有种植,但面积和产量都不能和两广相比。
春杏不止一次向他暗示,她手里有钱,只要邵勇想借,她完全可以无条件支持,可邵勇每次都打着哈哈,岔开了话题。他不想第一次创业,过多倚重春杏。何况,做买卖哪有百分百挣钱的,若是赔了,不是坑人吗?
春杏的性子,主动,开朗,热烈,奔放,不像一般的小女子,羞羞答答,遮遮掩掩,表现得很强势,不容易被男人接受。唯有一点,值得欣赏,也让彼此相处起来很舒服,那就是多余的话不说,讨人嫌的话不问。
春杏为啥装傻?春杏妈叮嘱的。她妈没少跟她说,冰雪聪明的女子命不好。几年下来,虽是聚少离多,可俩人各是啥心思,都摸得十有八九。只是心照不宣,谁都明白,谁都不点破。这是无需语言的默契,是相互吸引的美丽。
邵勇盘算了下,自己这些年折腾下来,手里攒了五六千,可距万元户,还差着不少成色。为了攒钱,他尽量压缩花销。他给自己定了个“三不”条款:不租房,不住店,不吃肉。不管冬夏,不论阴晴,不计风霜雪雨,都坚持每天回南大洋。
他每天四点钟起床,摸黑骑车到鞍阳水果批发市场,驮三个竹筐,赶在启明市场开门前,把水果运回来。顶风冒雨,爬冰趟雪,吃得苦,都化作了水果的甜。这份新鲜背后的秘密,是邵勇摸索出来的,就是不卖隔天水果。邵勇的水果因此大受欢迎,摊子前的回头客络绎不绝。在启明市场,邵勇说自己是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过了谷雨,挨着邵勇的摊子突然易主了。新摊主姓黄,大高个,大肚囊,母狗眼,蒜头鼻,剔着溜光锃亮的光头,两臂纹着花绣,眼角上一条疤,如同一条毛虫,人送绰号疤瘌眼。
疤瘌眼这副尊容,往摊前一站,胆小的绕着走,胆大的上前搭讪,不挑不拣还好,若是挑挑拣拣,疤瘌眼火了,直接塞给顾客。顾客看他强横,敢怒不敢言,气哼哼走了,后遗症却留下了。
磨擦这东西,如同覆水,一传十,十传百,知根知底的人,谁还敢买他的水果。水果摊前可说是门可罗雀。水果滞销,失了水,卖相难看。疤瘌眼又不肯主动降价,就进入了恶性循环。生意不好也就罢了,偏挨着生意好的,怎不火大?
疤瘌眼摔摔打打,骂骂咧咧,故意找邵勇茬儿。邵勇不想惹事,装听不着,不搭理他,专注卖自己的水果。水果摊前顾客一多,难免会站到疤瘌眼摊子前。疤瘌眼恶声恶气驱赶,闹得顾客失欢。邵勇心里也是不痛快,只是看在邻居的份上,忍着。
过了处暑,天一天比一天热。忽一日,疤瘌眼的摊子来了三个混混。一个形削骨立,瘦得像刀螂;一个滚瓜溜圆,肥得像头猪;一个贼眉鼠眼,猥琐得像只耗子。三个混混在疤瘌眼摊子上,扒拉来,扒拉去,挑新鲜的点香蕉,去了皮往嘴里填,随手扔掉果皮变黑的香蕉,搞得摊道间遍地狼籍。疤瘌眼不干了,拽着刀螂和耗子的手,瞪着肥猪怒骂:
“妈的,我说肥猪,没见你这样的,连吃带祸祸。这些香蕉,钱来的,你他妈以为是你屙的啊!”回头骂刀螂、耗子,“日你俩祖宗,有这么糟蹋人的吗?指着回本呐,都他妈被你俩损种祸害了,”松开耗子,扯过肥猪,“吃多少,记个数啊!一会儿算帐!”
耗子活动着被疤瘌眼抓疼的手腕,转着滴溜圆的小眼睛,阴冷地开口:
“疤瘌,你他妈也不看看自己啥长相。压根你就不听劝,听劝,至于吗?不是谁都能做买卖,你就不行。”
疤瘌眼松开刀螂和肥猪,抓起一根香蕉,砸耗子:
“你他妈能不能嘴上积点德,什么我不行?咱们都是爷们,别给我添堵。我不行,你把你马子借我两天试试!”
耗子操起西瓜刀,咬着牙,追着疤瘌眼骂,瞪圆的鼠眼,如同两粒香火头。
“疤瘌,今天是你惹我的,我他妈不把你小弟割下来,我就改你姓。”
疤瘌躲在刀螂和肥猪身后,躲避耗子的攻击。肥猪让疤瘌揪着,甚是狼狈,使劲睁着刀割似的眯眯眼,喘息着叫喊;
“停!停!我日你俩祖宗,没你们这么捉贱人的。你俩玩命,街上宽绰,到街上练,快把我松开!”
刀螂趁耗子不备,劈手夺下耗子手里的刀,一搡耗子笑骂:
“瞧你这点出息,谁提你的那货,你就跟谁急。放心,没人跟你抢,没见像你这么护食的!”回身骂疤瘌,“你也是贱逼。不知道耗子尾巴不能踩啊?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搂着气呼呼的耗子,“耗子,我替你教训疤瘌啦!消消气,都是自家兄弟,脸咋能说翻就翻了呢?”
邵勇卖着货,偷眼看着疤瘌几个,直皱眉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经这几个混混一折腾,邵勇的摊子前,也是满地烂水果。担心无事生非,市场里的人,都看着这伙人,绕着走。邵勇的生意较往日清淡了不少。
刀螂还算有些手段,安抚住耗子和疤瘌。肥猪把摊子上失鲜的水果推到一边,从兜里掏出扑克,吆喝疤瘌、耗子和刀螂玩跑得快。
一个买菜的小伙子,提着大包小裹,从摊前路过,不小心踩在香蕉皮上,跐溜,脚下打滑,摔了个屁墩。小伙子西装革履,看着就是个有身份的。大庭广众,跌了跤,卷了面子,边从地上起来,边恨恨地骂:
“谁他妈的这么缺德,把烂水果往过道上扔。摔死人不偿命是吧!”
疤瘌眼几个打牌,眼睛和耳朵可没闲着。小伙子摔跤,早被看在眼里。四个人幸灾乐祸,像瞧动物园里的猴子,瞧狼狈不堪的小伙子。
似乎街头混混与办公室文青是一对天敌,彼此谁看谁都不顺眼。小伙子骂街,声音并不大,可四个混混听了,却如同万箭穿心,炸了毛:
“兔崽子,骂谁呢?今儿,你大爷教你做人!”
“妈的,把牙给他掰下来!”
“腿打折了,打他个半身不遂!”
“揍他!不揍他,留着过年啊!”
几个混混摔下扑克,跳过摊床,像老鹰捕兔,扑向小伙子。刀螂上身前踢,踹在小伙肚子上。小伙子站立不稳向后退出几步。耗子瞅准空子,照着小伙子胸口捣了一拳。小伙子吃疼,丢了手里的包裹,躺倒在后面的果摊上。疤瘌眼拧身上前,揪起小伙子,顺势啪啪俩嘴巴。小伙子嘴角就淌下一条蚯蚓,鼻孔里也喷出血。
市场里人多,闻讯聚拢来。一群老太太心善,一叠声喊:
“可不能这么打,人不打坏喽!”
“快住手!不兴这么欺负人!”
“以多打少,算什么本事?”
“得了吧!还有心说这个?也不上前拉拉!”
众人七嘴八舌,却没耽搁小伙子挨打。小伙子抬着双臂,护住头,嘴里叫嚷着:
“你们凭什么打人?臭流氓!来啊!打啊!有种,就打死我!”
肥猪抓住小伙子,用力推搡,把满脸挂花的小伙子推向邵勇的摊子。邵勇搀扶不及。小伙子重重撞在摊床上。摊床一歪,水果散了一地。邵勇勃然大怒,长身跨步,从地上扶起小伙子,拉到自己身后,面向四个混混怒斥:
“都给我住手!光天化日欺负人,你们还有王法吗?”
“王法?爷爷的拳头就是王法!”疤瘌眼仗着身高体壮扒拉开刀螂和肥猪,站在了三个人的前面,“你他妈猪鼻子插大葱,多出一口气。你算老几?”吐了口唾沫,“小子,早瞧你不顺眼啦!识相的,赶紧收拾摊子,滚出启明市场!”
“对!我哥说的。赶紧滚!哪凉快哪去。这市场也是你一个土包子能来的?”
“奶奶的,没看出哥几个冲谁来的?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识相点,以后市场我们罩了!”
攒鸡毛凑掸子。刀螂、肥猪和耗子在一旁吆五喝六,一个个凶神恶煞,吡着牙,咧着嘴,立目横眉,吓唬着市场里的摊贩和顾客。
摊贩们闻听脊骨生寒,心想,这要是让他们得逞,哪还会有好日子过?不是垄断进货渠道,就是收保护费啊!市场管理所的人,怎么都变空气啦?平时人五人六,没事儿,就出来晃晃,可真出了事儿,怎么连个鬼影都见不着?
围观的群众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启明市场要是被混混插一杠子,那以后大家的钱包可就危险啦!退一步,加着十万分小心,小偷小摸能防,可这气也受不起啊!遇上缺斤短两,以次充好,掺杂拾假……有了这帮挨千刀的罩着,上哪说理去。
乱哄哄的议论声中,疤瘌眼瞪着金鱼眼,眼角的刀疤似有灵异,瞬间充血,紫得发亮。
看着混混们表演,众人面露怯意。有好奇的,私底下呛呛,邵勇不是个善茬儿,混混们怎么会知道?还明白,要在启明市场一手遮天,就要先扳倒邵勇。暗叹:吃哪行饭,都不简单啊!
众人都替邵勇捏着把汗。邵勇却是云淡风轻,根本没把几个混混放在眼里。他冲围观的众人一乐,旋即面沉似水,有板有眼道:
“哟!冲我来的啊!瞅我不爽,早说啊!”一扬眉毛,双目如电,“想比拳头,那咱就比划比划,可有一宗,咱丑话说在前头,今天谁败了,谁走。输了,赖着不走,休怪我拳头不留人。”
几个混混面面相觑,上下打量邵勇,黄白面皮,身高体健,豹头花眼,鼻直口方,人挺帅,可穿得不怎么样。怎么瞅,怎么像个书生。没见过这号人,还有这份血勇。莫非这二百来斤,都做了胆了?几个混混互相递个眼色,刀螂率先发难:
“奶奶的,唬谁呢?先过我这道关!”
话未落地,垫步拧身,照着邵勇就是一记撩阴脚。这撩阴脚,也叫断子绝孙脚。听这名字,就知道刀螂这小子,有多狠,多阴!多坏!真要叫他踢上,邵勇这辈子就不用找媳妇啦!
邵勇不慌不忙,不退反进,右脚向左前方一步跨出,右手使了个缠丝腕,嘭!抓住刀螂的脚踝,往前一带,向上一掀。刀螂猝不及防,整个人人仰马翻。不及刀螂鹞子翻身,邵勇先出一脚,把刀螂踹出一丈开外。
眼见刀螂挨打,疤瘌眼也算仗义,大喝一声,挥拳朝邵勇面门就打。炮拳势大力猛,要是被打上,鼻梁骨准被打折,脸上马上就得开杂货铺。
邵勇临危不乱,右脚向左前方又是一步跨出,顺势使了招缠丝炮,把疤瘌眼疼得直哼哼。没等疤瘌眼挣扎,邵勇一个膝顶,将疤瘌眼撞飞在地。
肥猪仗着一把力气,趁邵勇不备,使了招双风灌耳。邵勇猛地转身,伸双臂捉住肥猪双腕。两人暗中较力,左右晃动,在肥猪笨重的身体摇摆间,邵勇闪电踢出一脚,正中肥猪脚踝。肥猪疼得冷哼一声,摔出老远。
耗子身单力薄,在众人打斗间,偷偷摸摸,抓起西瓜刀,准备从邵勇背后偷袭。没等他挥刀发力前捅,被一只大手抓住,连刀带人,原地提溜起来。来人也是生猛,抡起巴掌,啪啪,左右开弓,打得耗子眼前金灯银灯乱闪。刀也被夺了,人被一个扫堂腿扔在地上,还没缓过神来,一只大脚踩住了头脸。
“妈了个巴子,打架动刀,搞偷袭。爷爷是你祖宗!”
邵勇听声音耳熟,忙转头甩脸看过去,惊喜得喊出声:
“连双!你多盏来的?”
“哥,我来有一阵啦!”一脚把耗子踢开,“一进市场,就数这边热闹。看你跟这帮孙子动手,替你压住阵脚,免得他们使阴的,你吃了亏。”
连双挺了挺肌肉发达的胸脯,好像是在向几个混混示威。几个混混看连双,也是人高马大,比邵勇还要强壮,心说,今儿咋这儿倒霉呢!暗怪自己出门打架前忘记看风水,结果,刚一伸手,就遇上俩儿门神。
连双杀人诛心。冲躺在地上的几个混混招招手,冷哼道:
“一个打一个,算我欺负你们。你们一块上吧!”
疤瘌眼和肥猪,虽说一个有个,一个有坨,可在连双面前,就不够看了。连双二十多岁,血气方刚,胳膊粗得像椽子,腿壮得像檩子。要是被这副胳膊腿凿背上,不骨断筋折,丢半条命,也得被揍得小发昏。
“哥,你歇会儿!”连双微微冲邵勇一笑,又拉下面孔冲地上的混混们吼:
“是战?是降?给个痛快话!”
“呸!”连双往掌心里吐了口唾沫,搓着簸箕大的巴掌,咕碌着大眼珠子,瞅着地上的人。
听连双骂阵,几个混混激灵灵打着哆嗦。开始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狼狈,恨不得找个耗子洞钻进去。一个都打不过,如今,又来了一个,还打啥打啊!几个人对了下眼神,脚底抹油,赶紧尥吧!
如同离弦之箭,几个混混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挤开人群,撒丫子跑了。
看着几个想欺行霸市的混混被打跑,围观的人群中发出阵阵喝彩。没等市场关门,邵勇和连双就被市场的摊贩拉着去小饭店喝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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