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洋大队部。
王铁发脸带冷笑,伸手摘下挂在墙上的大衣,抖起来,披在身上,潇洒得像杨子荣。金晓阳咕噜着眼珠看着王铁发,不解王铁发这个时候,要干些什么?王铁发不说,他也懒得问。他巴不得王铁发和邵勇发生冲突。既然连长自己当不上,那就谁也别当。自己不痛快,谁都别痛快。这是他希望看到的。
“晓阳,这绝不是你我和邵勇他们一伙的矛盾,你要认清这次斗争的本质。”板起面孔,“我看,这次民兵集结事件,完全就是两条路线,两个阶级的斗争。”目光凌厉,“我们绝不能退却。我们要打起精神战斗到底。晓阳,我要求你抛弃幻想和个人恩怨,坚定地和组织保持一致,坚定地站在我这边,坚定地支持我的工作。”
王铁发激动地说着,主动上前抓住金晓阳的手,用力地摇着。金晓阳瞅着像打鸡血的王铁发,似乎瞬间就开悟了。好像有一束光从九天之外,透射进自己的颅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拼了命表现,却为何总是上不去?
不差别的,差的就是王铁发身上的这股狂热,这种斗争的勇气,这种不顾一切,毁灭一切的狠劲。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的同胞狠,对自己的乡亲狠,甚至对自己的爱人,也不能手下留情。
可金晓阳又有些犹豫,他可不想像王铁发一辈子当个钻石王老五,打一辈子光棍,自己长得这么帅,不找个女人,岂不白瞎了这副爹妈给的好躯壳?
“你不反对,我们就是同志了。现在,你赶紧把青年点的人都叫上,我们去跟反对派做殊死的斗争。在敌人面前绝不能妥协退让,妥协退让是没有出路的,只能失败!”
金晓阳用仰视的目光,看着面前的慷慨陈词的王铁发。神经开始变得恍惚。只觉得眼前王铁发的形象,越来越高大。他使劲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满脸梦魔,笑道:
“铁发,今后俺就跟定你了。你真是太有水平了!你是俺见过的,最有革命气质的领导。”
“那就赶紧执行命令吧!别忘了带上锹镐绳索。”
王铁发松开手,在金晓阳的肩上拍了拍,目送金晓阳出门。
大雾弥漫。漫天飞霜。二十步开外,根本看不清人。
王铁发和金晓阳率领知青,顺路向邵勇家的方向走。队伍转上十字街口,老远就传来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和肆无忌惮的笑闹。王铁发摆手,示意众人停止前进,自己竖起耳朵凝神谛听。
“哼!真是冤家路窄啊!我带人去寻他,他反而不知死活找上门来啦!”
王铁发转回身,目光冷冷地扫过众人,冷声道:
“没来前,我没少听你们偷鸡摸狗的英雄事迹,也没少因为一点鸡毛蒜皮跟人打仗。现在对面来的是邵勇他们,我们今天要对付的人,你们敢不敢跟着我和他们干一架?敢不敢?”
没有人回答。大雾遮盖了知青们诧异的表情。片刻,一个胆子大些的知青,缩了缩脖子叫嚷:
“我们不是怕他们。老话讲,强龙不压地头蛇。领导,你得跟我们交个底儿,干嘛要招惹他们?”
“小伙子,还有一句话,不是猛龙不过江。你不是要知道,为啥要打这一架吗?毛主席他老人家,在抗美援朝战争前早就说过,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语气坚定,“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外面来的。不掀了头上的盖子,我们的腰就直不起来,我们的气就喘不匀。”
王铁发自信满满,“我们现在代表的是政府,我们今天打的不是架,是平叛,是斗争!”停顿片刻,看向大雾中的众人,“现在,听明白了吗?如果听明白了,你们还怕吗?别装聋作哑,张开嘴,大声回答我!”
“听明白了,我们不怕!我们不是被谁吓大的。领导,你就说怎么干吧!”知青们狂热地吼着,发泄着平日被拘管的怨气。
“好,不怕就好。一会儿,见着他们,听我号令。看我把帽子扔了,大家就一起动手。”王铁发定下动手的暗号。
“动家伙吗?”胆小的知青怯怯地问。
“你傻啊!”王铁发气乐了,恨不得上前踹一脚,“要教训他们,还要争取他们。这叫斗争,团结,再斗争,再团结。打坏了,我废了你!”
哄!知青们都被王铁发说笑了。
“原来是演戏啊,早说不就完了,何必让大家捏着把汗?”胆大的知青醒悟过来。
“听说要打大架,我这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胆小的知青悄声说。
“我也是!”
一个女知青附和。既然是演戏,众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气氛缓和了些。
飞霜扑簌簌,把邵勇他们打扮成白袍银甲的天兵天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从大雾里传来的说笑声,邵勇已猜出对面来人是谁。跟柱子推断的一样,王铁发来了,只是没想到,王铁发还带着青年点的知青。不知王铁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邵勇把柱子叫到身边,在耳边低语两句。柱子会意,紧着向前跑,边跑边在嘴巴前把手拢成喇叭状,喊:
“是铁发大哥吗?俺把邵勇他们这帮人带回来了,正要去大队找你呢!”
隐隐约约看见对面人影了,“俺摞了几句混话,你怎么还当真事儿了呢?”越来越近,“哎呀!这事儿都怪俺,看把俺哥给气得,这眉毛胡子都白了!”
柱子跑到王铁发面前,伸手拍打铁发身上的霜花。
“少贫!你小子没骗我?是你劝动他们的?”
铁发疑惑地问。
“这还能有假!这些年,你是不在家,就你兄弟这两片嘴,能把黑的说白了,把白的说黑了,就他们这几筐乱菠菜,哪够俺这张嘴摘的。都来了。不信,你点点。”
柱子成竹在胸,信心满满。
双方队伍对峙,相互审视一番,都为各自的形象哈哈大笑起来。王铁发跨步站到邵勇面前,瞪圆狼睛虎目,锐利地盯着邵勇。邵勇一脸风轻云淡,微微笑着,迎着王铁发鹰隼般的目光,脸上的霜花掉下来,冲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哼!算你小子识相。”
王铁发面容威严,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嘴上却道:
“来了就好吗!来的正好!现在我们兵和一处,将打一家,跟着我把革命进行到底。”
王铁发把大手在空中一挥,好像一把大刀劈开坚硬的霜。他要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把龙王庙平了。怕泄露天机,他头也不回,义无反顾地走在队伍前面。
三四十人的队伍,除了金晓阳,没人知道此行的目的。
刚才架没打起来,已经让绷紧心弦的知青们松了口气,至于去哪?去干啥?现在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反正,天塌大家死,地陷有矬子。又不是自己一个,跟着走就是了。于是,漫天飞霜迷雾里,一队人马影影绰绰开出村外,向村北的方向开进。
队伍登上南沙河堤,一轮白日映了出来。河谷里风大,吹在脸上像刀割。风把迷雾吹散了些,破败的龙王庙若隐若现,恍若龙楼仙阙。
雾渐渐消散。站在龙王庙前,纵目驰怀,天地皆白,整条河谷充满诗情画意。大家的心情不禁为之振奋。庙前的一块石碑推倒在地上,当央断成两截,但基座尚完好。王铁发精神抖擞,提气,拧身,“蹭!”跳上青石碑座,双手下压,做出一个安静的手势,扯着嗓门讲:
“同志们,你们一路上心里可能一直在问,我要带你们去哪里?我们就到这里。”
王铁发潇洒地一指身后的龙王庙。
“你们一定也都想知道,我带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不等回答,“砸四旧!扫除封建残余。”斗志昂扬,“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地无穷。我们今天就要团结起来,下乡知青和我们的民兵团结起来,形成我们革命阶级的大团结,共同把革命进行到底!”
王铁发目光热切地扫过众人,攥起拳头,在头侧用力地一次又一次挥动,真像一把刑天的锤子,要在这霜天上凿出个洞,透一口清新的空气。实打实讲,回南大洋这些天,他太憋闷了,憋得他总想跟人打一架,以发泄他胸中的怒火。
今天,他下定决心要动邵勇,可邵勇滑得像泥鳅,靠铁柱的临阵倒戈,全身而退。王铁发收编了民兵连,可总觉得使不上劲。看着邵勇心里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为了打消疑虑,他决定借“砸四旧”放手一搏。他闪身跳下石碑基座,从一个知青手里夺过一把铁锤,随手一指山门左右的青石狮子喝道:
“留着它们作威作福?推倒!”
青年们看了看破败的庙宇,谁也没有动。知青拧眉瞅瞅民兵,民兵瞪眼瞅瞅知青。王铁发和金晓阳眼睛悄悄一碰,目光死死盯向邵勇。邵勇心下明白,不及多想,跨出一步,道:
“大家赶紧执行王连长的命令!文明,你带几个人帮我推倒狮子。”
文明二话没说,和柱子、栓子、家有、连双几个出列,绾起袖子,活动着手腕。看人手差不多了,邵勇冲王铁发赔笑道:
“连长,你先带人进去吧!都站在门口,狮子倒了容易伤人。完成任务,我们马上到庙里与你们会合,你看行吗?”
王铁发一挥手,带着队伍呼啦啦涌进院子。在王铁发的指挥下,寺院里立了几百年的石碑轰然倒下,又被拦腰砸断。山门左右两厢配殿,供奉着弥勒和四大天王,虽说早已经被捣毁,但王铁发还是命人又仔细砸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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