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赌气地瞪着陆晓青,母狗眼里满是怨毒。瞪着,瞪着,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开始闹腾。可权衡一番利弊,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愣,可不傻,知道陆晓青虽说是外地人,可本地的姑娘也没她有人缘。惦着她的人多了,自己又算哪根葱?他想陆晓青,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有一宗,不是有癞蛤蟆抱青蛙,长得丑,玩得花嘛!这个想法冒出来,他又觉得眼前一亮。
陆晓青心里愧疚,避开泰安的目光,微微垂下头,像失手打碎玻璃花瓶的孩子,乞求大人的原谅。她深知,自己跟谁都比不了。这满屋子的人,除去青年点的知青,都出身农家,可人家政治上清白,个个根红苗正。只有自己,是走资派的女儿。出身是难以改变的,但人可以变。如果能够获得原谅,她愿意把心掏出来给人看。
邵勇担心陆晓青怕事吃亏,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出一个处理方案。不等泰安张口,他接过陆晓青的话头,“泰安,你安心养伤。其他的事,待我向大队报告后再做决断。我会把你的意思带上去,绝不会让你受屈。”
邵勇笑了笑,“泰安,现在人都在,我们当面锣,对面鼓,敲一敲也有好处。我问了当时的情况,也征询了几个同志的意见。我觉得,这次事故的责任不完全在陆晓青。你现在不能把账都算到陆晓青头上。”
邵勇察言观色,看李泰安的情绪有无变化。李泰安听了邵勇的分析,并没有表示反对。“我是民兵连长,让宣传队打靶,是我做出的决定。这次事故的主要责任在我。”邵勇向大家做检讨,趁机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免得李泰安跟陆晓青纠缠不休。陆晓青一个弱女子,在强大的李泰安家族面前,简直如同蚂蚁战大象,没有胜算。
“陆晓青是南大洋的福星,是我们的大功臣,她给我们南大洋争了光,长了脸,我们应该感谢她,宽容她。”邵勇拉过陆晓青。陆晓青被邵勇当着众人面表扬,虽然心里忐忑,可面上掠过一抹羞涩。她低眉顺眼站在邵勇身旁,像个温柔的小媳妇。邵勇没有看她,继续分析,“陆晓青没打过枪,要说她针对泰安,一枪一个准,兄弟们,你们信吗?”大家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笑容。
没有人反驳,邵勇继续往下讲:“我想,大家没几个人能做到。大家做不到,陆晓青就更做不到。泰安被陆晓青打伤,完全是瞎猫撞见了死耗子——懵的。”听邵勇这么说,大家笑出了声。
“在这起事故中,我看蒙的都不算,就事故发生的概率,完全就是个意外。责怪陆晓青,把账记到陆晓青头上,找陆晓青麻烦,对陆晓青不公平,同时,也显得我们南大洋人不仗义。”邵勇的话语落地,病房里沉默了。众人偷偷看着李泰安,目光里的情绪热烈而复杂。他们希望泰安心胸豁达,放陆晓青一马,可又担心李氏家族的豪横,泰安未必驾驭得了局势。众人的心理相当矛盾,因此,谁也不说话,只是竖着耳朵听。
“再说泰安。你是受害者,可你心里应该有数。我是怎么跟你交代的?你又是怎么执行的。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要在部队,你这种行为,是要送军法处的。”泰安听邵勇的话,翻着母狗眼,没吭声。
“我也有责任,而且应该负主要责任。第一,我不应该离开队伍。离开队伍,还坚持执行原计划,导致了枪击伤人。第二,我用人失察。不应该把报靶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李泰安。”
邵勇慢条斯理,风轻云淡,却是字字如刀,刀刀见骨。听得连双众人频频点头;听得李泰安没了脾气,侧过脸,偷偷擦了把眼睛;听得陆晓青内心百转千回,不知道是啥滋味儿,是感激?是钦佩?是庆幸?是爱慕?自己一时也说不清。一双好看的鲫鱼眼,不避羞涩,火辣辣地望着邵勇。
邵勇避开陆晓青的目光。缓步移到泰安床前,搬了把凳子,坐下来,拉着泰安的好手,“泰安,哥不能替你疼。你在医院住着,哥来侍候你。你不要怪别人,怪就怪哥。哥是连长,没把大家照顾好,是哥不对。你要是委屈,气别往别人身上撒,全往哥身上招呼。重了,轻了,我们兄弟都无所谓。”
“邵勇哥,你的心思俺都懂!俺又不缺心眼。俺是自己作祸,拿旁人砸耙子。枪是陆晓青放的,可就凭她那枪法,要说是故意伤俺,还打中了,说破大天,俺也不信。”泰安抽了抽鼻子,“当时俺也是这么认为的,断定她打不准。万没想到,瞄都瞄不上的事儿,却偏赶上俺倒霉。这人一倒霉啊,喝凉水都塞牙,放屁都砸脚后跟!”
泰安脸上的表情古怪。他原本想利用自己被陆晓青打伤,胁迫陆晓青接近自己,可邵勇却不避讳替陆晓青出头。其他人也明显不站自己这边,真要与邵勇和陆晓青硬杠下去,未必会占着便宜。
李泰安不傻,为了不使自己彻底孤立,他以退为进,应承自己不会找陆晓青麻烦。一旁的陆晓青见泰安松了口,也是暗自长出一口气。
病房的气氛稍稍缓和,门却咣地被人推开了。一个头上扎着蓝头巾,穿着补丁落补丁蓝大棉袄,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妇女,风风火火闯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中年男子,额头堆满抬头纹,身上的棉衣棉裤也是补丁落着补丁,看不出个正经色。大家认识,来的是李泰安的父母。
泰安妈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儿子,亮开破锣嗓子,“抓啦”一声,哭开了——
“挨千刀的,谁把俺崽害成这样哎!把妈可心疼死嘞!”
泰安妈抢步挤到病床前,泰安爹伸手在后面拉扯,却被泰安妈抖手甩开,怒骂道:
“你这个憨货,咱崽被害成这样,俺这个当娘的哭两声,也遭你厌啦?”
回过头数落,“俺崽,俺一小一把屎一把尿带大,怕冷了,怕热了,怕磕了,怕碰了,一个指头都舍不得动。这是遇上哪个该天杀的哟,把俺崽害成这样,啊!”
回头冲泰安爹骂,“你说你这当爹的,不说给崽报仇,还不让俺出头。当个缩头乌龟,你窝囊不窝囊?丢人不丢人?现眼不现眼?”
泰安妈戳着泰安爹的脑门,又扑在儿子泰安的身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撒起了泼,“俺可怜的崽啊!摊上你这窝囊废的爹,可让俺娘俩咋活哎!没法活啦!没法活啦!”
邵勇捏了捏眉头,上前拉起泰安妈,劝道:
“婶,你听我说啊,泰安兄弟的伤,不严重!”
“俺不听你胡咧咧!伤得重不重,你说了不算。俺听医生的,听泰安的,听大队干部的,你一个小毛孩子,俺不跟你说。”
嘴巴拧成一个阉,“敢情枪打的不是你。这挨枪打了,轻得了?挨了枪子,一辈子走霉运。你们得赔!算过卦跟俺说,俺崽是大富大贵的命,这挨了枪子,恐怕是要转运了!你们得赔,不赔不行!”
泰安妈一脸癫痴,摆出油盐不进的姿态。泰安爹看不下去,上前拉着泰安妈喝道:
“闭上你这张臭嘴。俺泰安好着呢!别他妈一口一个挨枪子,好话到你嘴里都变味!好孩子被你都咒完犊子了!”
“你懂了屁!滚得越远越好。瞧见你就烦!”
泰安妈狠狠剜了泰安爹一眼,亮开破锣嗓子怒斥着。
邵勇捏着鼻子,劝道:
“婶儿,我兄弟就是皮外伤……”
“你别说话!俺不是告诉你了吗?俺不想听你说。要说,也轮不到你!脚丫巴大岁数,还想在老娘面前装蒜头,谁给你的脸?”
泰安妈的话越说越难听,连双听不下去,硬着头皮接话道:
“婶,泰安确实伤得不重,您别在这儿骂大街,这样影响不好!”
“咋个影响不好?连双,你可不能学某人,胳膊肘往外拐。咱们可是祖祖辈辈的乡里乡亲,不能图小妖精身子,就不分里外!”
泰安妈回头扫视着众人,最后把目光锁定在陆晓青身上。
“打俺崽黑枪的,是不是你这个妖精?你凭啥打他?”
“你以为俺们崽好欺负啊?你二两棉花纺一纺,这南大洋半个堡子姓李。俺崽他爹窝囊,可也不是你一个小骚x能欺负的。”
“婶儿,我不是故意打伤泰安的,是泰安突然冒出来,我一紧张,枪走火了。”当众被骂,陆晓青满腹委屈,她想解释清楚。
“你别跟俺套近乎!俺可不敢跟你这城里人攀亲戚。”
泰安妈撕破脸皮,声色俱厉。
“婶儿,我会尽力补偿泰安的!”
陆晓青哀求道。
“你这个骚x!还有脸叫俺婶?还有脸说补偿!俺崽要是残了,你赔得起吗?”
泰安妈话到此处,眼睛咕噜一转,阴惨惨地笑道:
“你个骚货,不是要赔吗?干脆,把你赔给俺崽吧!”
“你!”
天下有不讲理的,可陆晓青从没遇见过,这么不讲理的。“泼妇”这两个字从她的小脑袋里蹦出来。她气得说不出话,怒瞪的鲫鱼目满含着泪水,浑身上下止不住颤抖,状貌楚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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