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黄梓瑕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去的地方,她最美好的少女时代,已经随着那一日的血案,永远葬送在这里。
她跟着李舒白从侧门进入捕快房,周子秦正翘着脚在里面吃着松子糖,看见他们来了,赶紧一人给分了一块,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卷纸,说:“来来,我们研究一下。”
如今正是午末未初,捕快房中空无一人。
“昨晚我和王爷剪了头发,将坟墓原样封好之后,马上就回到我居住的院中检测好了毒药,确属鸩毒无误。”周子秦得意洋洋地说,“王爷立即便命我调查府中所有人等,以我的人缘和身份,打探这种消息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展开那卷纸,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周子秦的字虽然一般,但胜在端正,极利于阅读。
厨娘一、鲁松娘,掌管厨房食料。案发当夜将厨中未吃完的羊蹄羹与其他食料一起锁入柜中的经手人。现状:前日儿子生病,向门房阿八借钱两吊。
厨娘二、刘四娘,掌管灶火,手下两个烧火丫头。案发当日领着一个烧火丫头在厨中做饭。现状:基本如旧,新添小银戒指一个,到处对人炫耀。
厨娘三、钱大娘……
杂役一、二、三……
丫鬟一、二、三、四……
黄梓瑕也不由得佩服起周子秦来。郡守府上下人等四十多个,他一个上午打听得清清楚楚,而且事无巨细,简直比市井八婆还要厉害。
“这个……平时我就经常注意打听这些,这个是神探的日常素养嘛对不对?”周子秦义正词严地说,“我相信,黄梓瑕肯定也十分注意关注这些。”
“我想没有吧。”黄梓瑕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李舒白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一目十行将那些资料看完,然后丢到桌上,说:“所以,你一上午的调查发现,没有任何人有嫌疑?”
周子秦终于略有羞愧:“是……是啊。因为,鸩毒是皇室专用的秘药,如果有人交给府中人下毒的话,这个投毒的人必定不是被杀,就是被对方视为心腹飞黄腾达——可如今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变化,足以说明,显然并没有那个人因投毒事而与上层扯上关系,发生变化。”
黄梓瑕点头,肯定他的想法:“子秦这次分析很正确。”
周子秦顿时就得意起来了:“所以啊,其实我是个很有天分的人,假以时日,我和黄梓瑕联手,崇古你的京城第一神探地位可就难保啦哈哈哈~”
黄梓瑕和李舒白无奈相望,一致决定忽略掉这个人。
“所以,接下来我们的突破口,只能从傅辛阮与温阳的殉情案下手了。”
温阳的家在成都府西石榴巷,巷中颇多石榴树。正是夏末,石榴花已经半残,一个个拳头大的石榴挂在枝头,累累垂垂,十分可爱。
温家也算是好人家,三进的院落,正堂挂着林泉听琴的画,左右是一副对联:“竹雨松风琴韵,茶烟梧月书声”。
迎上来的是一个老管家,须发皆白,面带忧色。上来先朝他们躬身行礼:“见过周捕头。”
周子秦赶紧扶起他:“老人家不必多礼啦。”
老管家带着他们在堂上坐下,让一个小僮仆给他们煮茶,又叫了家中厨娘和杂役,过来见过他们。
“我们老爷先祖曾出任并州刺史,后辞官回归原籍。老爷今年三十七岁了,十余年前也曾经热心功名,但屡试不中,也就淡了。等父母和妻子去世之后,老爷更是深居简出,一心只读老庄,常日在院内莳花弄草,不与人接触。”
周子秦点头,问:“那么,他与傅辛阮——就是那个殉情的女子,又是如何认识的呢?”
“老爷祖上留下有山林资产,每年收入不错,夫人去世后他也不续弦不纳妾。他素来最喜王右丞诗意,说王右丞也是断弦不续,等日后到亲戚中过继一位聪明的也就行了。”管家说着,一脸疑惑地问,“请问捕头,这王右丞,是谁啊?”
周子秦说道:“就是王维王摩诘了。”
“哦哦。”管家应着,但显然他也并不知道王维是谁,只继续说,“老爷家中无妻室,所以有时也会去坊间找一两个女子,只是他从不带这些风尘女子回来,我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了。”
周子秦悄悄地压低声音说:“这会儿怎么不学王维隐居别业了,反倒去花街柳巷?”
黄梓瑕没理他,问那个老管家:“老人家,请问当日你们老爷出门,是否曾对你们说过什么?”
“当日……他似是应一位友人之邀,说是要去松花里,我也记不太清了……唉,老爷虽薄有资产,但这两年山林收成不好,老爷身边原本有个亲随伺候着,前些年也辞掉了。如今家中统共只有我一个,厨子一个,杂役一个,还有个我孙子,偶尔跟着出去跑跑。”他一指正在煮茶的小僮仆,唉声叹气道,“你们说,一个家没有女人打理,可如何能兴旺得起来呢?”
“这么说,你们对你家老爷在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老爷从来不提,也自然不会带我们出去……真是一无所知啊。”
见老管家一问三不知,家中厨子杂役和小童子更是个个摇头,周子秦也只好带着李舒白、黄梓瑕,三人一起到后院查看。
后院是书房,满庭只见绿竹潇潇,梧桐碧碧,松柏青青,山石嶙嶙,一派孤高清傲的气质。
周子秦说:“这里让我想起了一个地方,是哪里呢……”
他还在抓耳挠腮想着,李舒白在旁边说:“鄂王府。”
“对啦,就是鄂王那个专门用来喝茶的庭院!这种刻意构建的诗意,真是让人受不了。”周子秦摸着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边走到书房,查看里面的东西。
只见书房迎面是一排博古架,绕过架子之后,是两排书架,一个书案。书案后陈设着屏风一架,上面墨色淋漓,写着一幅龙飞凤舞的字,正是王维的《山居秋暝》,落款是并济居士。
屏风右边的墙上,挂着一幅看来年岁已久的画,画的是一只蝴蝶落在绣球花上。画的颜色略有陈褪,显然已经是旧物。满堂之中唯有这花蝶娇美可爱,让黄梓瑕的目光停留了一瞬。
桌上有几张纸,已经被收拾好了,放在案头。
周子秦过去拿起来一看,第一张的第一个字是提,后面几个字是“提於意云何须陀洹能作是”,周子秦念着,莫名其妙地看向李舒白和黄梓瑕两人,黄梓瑕微一皱眉,而李舒白已经念了下去:“‘须菩提,於意云何?须陀洹能作是念‘我得须陀洹果’不?’”
黄梓瑕恍然大悟,接下去念道:“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须陀洹名为入流,而无所入,不入色声香味触法,是名须陀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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