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府,李岫代父批着公文,忽然“哈”地笑了一声,将手中文书递到薛白面前。
“这封,由你亲自来批。”
薛白目光看去,见上面写的是任薛白兼差剑南军度支副使。
这是他给王忠嗣献军器得来的第一个回报。
他遂接过李岫递过来的尚书左仆射的大印,“啪”地批允了这一任命。
“持宰相印,给自己任官的,少见。”李岫笑道:“如你所愿,近来事事顺遂。”
薛白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警醒。国事不顺,个人太顺,未必是好事。”
李岫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认为他阿爷若能作这般想,右相府以后的危险便能小很多。
但薛白看似态度谦逊,实则狠狠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大肆提携党羽。他借右相之权,已把元结迁为解县县令,迁皇甫冉为军器监主簿,迁杜甫为左拾遗,又把刘宴、第五琦、杨绾放到河东榷盐的位置上……算时日,皇甫冉、杜甫也该快回京了。
“对了,郡主许婚安庆宗一事,有消息了。”李岫接过文书,同时漫不经心地道:“圣人封庆王之女为荣义郡主。”
薛白闻言动作略略一滞,迅速恢复了从容自若,但心中却甚是诧异。
“我猜错了啊,一直以为圣人会借机封赏侄女。”李岫见他不答,自嘲一笑,以意味深长的语气道:“终究还是薛郎了得,不声不响,又做成了一桩大事。”
“此事与我有关?”薛白讶然。
“你我之间,卖关子便没意思了。”李岫道:“旁人不知,我还能不知伱与庆王的关系吗?这次,不是你帮庆王府挣得了一个郡主封号?”
“不是。”
李岫不信,抬手一指薛白,以不满又无奈的语气道:“回头想来,又被你算计了,你离间我们与安禄山,实则意在逼迫我们倒向庆王。之后,你再利用右相府之势,分化安氏父子,甚至直接拉拢安禄山?”
“若如此,我何必大费周章,一开始便与你们合作岂不更好?”
“不同的。”李岫道:“条件不同,当时右相府更强势,如今却只能受你摆布了。”
“十郎万莫再敲打我,我万不敢摆弄右相府。”
“但不得不说,这局棋下到现在,你已开始占到了优势,朝中重臣、边镇大将,已有人开始倒向庆王、反对太子了啊。荣义郡主这一嫁,形势不同了。”
薛白道:“我坦诚说,此事并非我在背后推动,十郎相信吗?”
“不信。你当我不知太池宴上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薛白问道。
李岫道:“姚思艺不会无缘无故冤你秽乱后宫,你必是去见了谁,促成了此事。”
既解释不清,薛白也就随李岫怎么想。
但正如方才所言,太顺未必是好事。薛白心中揣测,渐渐有了一个颇让他胆寒的猜想——
莫非,李隆基已发现李林甫病了,不动声色地寻找下一个制衡东宫的势力,故意利用他扶持李琮,这才让李琮联姻安禄山。
满朝文武,不过是圣人养的斗鸡,一只败下场了,再换一只,但不管是哪只,休想啄到主人。
这个猜想最可怕之处在于,薛白感到自己与李琮的几次秘谈,已落入李隆基的视线了,他才会纵容自己。
当然,终究只是猜想。荣义郡主之事有各种旁的可能,或是李琮使了力,或是宗室没有更适宜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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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事多,倒让人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其实四月中旬还未过,薛白成亲还不到一个月。
颜季明还在长安,薛白离开右相府之后便特意去见了他一趟。
才被引进庭院,便听颜季明指着他笑语了一句。
“我这妹夫来,必是有事相谈。”
“何以见得?”
“谁不知你薛御史忙。”颜季明道,“连杜五郎到金城县赴任,你也不打算送行。”
说来旁人不信,杜五郎赴任金城,并不在薛白近来所关心的事件当中。
“他还未启程?”
“看你,如今你已不是杜誊最好的朋友,换作我了。”颜季明摇头笑着,“我们正在商量着明日送五郎。”
“知道他能拖,竟是拖到明日才往金城县上任。”
说话间,两人进了堂,只见堂中已坐了些人,看样子就是长安城的才俊,因其中还有两人李栖筠、李嘉佑正是薛白的同年,可见颜季明人缘十分不错。
另外,安庆宗、史朝英也是薛白认识的。
“薛郎来了,我们正在玩你想出的那些游戏。”
史朝英最是直率热情,站起身来,道:“你如何那般聪明?能想出这许多古怪的东西。”
“不过是好玩罢了。”薛白应了,目光看向安庆宗,道:“还未恭喜仁行兄。”
安庆宗脸上还贴着两张纸条,双颊通红,想必已喝了不少的罚酒,讶道:“恭喜我什么?恭喜我游戏总是输不成?”
一句话,众人皆笑了起来。
他们都是一副只顾玩乐的模样,像是无心打探朝中消息。薛白见了,心里却不信安禄山的长子如此与世无争。
“仁行兄不知圣人赐婚一事?”
“听说了。”安庆宗道:“还是在薛郎的婚宴上,听人提起过,但和政郡主既看不上我,此事该作罢了。”
“那仁行兄该请我吃一顿酒,谢我这个报喜人了。”
众人皆讶,道:“薛郎知晓安大郎的婚事?”
薛白也不卖关子,道:“荣义郡主,是庆王之女。”
“真的?安大郎总算要成亲了。”
堂中众人纷纷恭喜安庆宗。
史朝英与安庆宗很是熟识,则调侃了几句,接着操心起婚礼如何如何办,她可在长安待得更久些,喝过安庆宗的喜酒再走。
在此间,却是无人问薛白如何这么快得到了消息,是否从庆王那儿听来的。
这些问题薛白已准备好了答案,此时便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落空感。
说说笑笑了一会,安庆宗看向薛白,显然是打算问些什么。
薛白本以为他要问圣人这桩赐婚背后的深意之类。
“薛郎可识得荣义郡主?她性情如何?”
“虽不识得,但在宗室之中该算是温柔和善的。”
“那她……”安庆宗欲言又止,踌躇了片刻,方问道:“她漂亮吗?”
薛白道:“这我便不知了。”
“莫误会了。”安庆宗笑道:“我并非喜欢漂亮的,清秀就好。”
“懂的。”颜季明道:“都说喜欢清秀的。”
史朝英则道:“我可去与荣义郡主当朋友,先瞧一瞧她的样貌。”
众人这般说笑,竟是无一人提及这桩联姻背后的利益牵扯。
恰是如此,薛白才不信他们是真没深想。
说话间,杜五郎也到了,也不用人去接,他对颜季明的宅院很熟悉,自己便走了过来。
“我来得晚了,我阿爷非得叮嘱我许多……”
话音未了,他人已风风火火地转进堂内,见到薛白,又惊又喜,呼道:“你今日怎有空在这里?”
薛白见杜五郎如此惊讶,倒是有一瞬间的恍然。
以前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从偃师回来以后,薛白忙于公务,则是许久未见了,而杜五郎也有了更多新的朋友,以及新的乐趣。
“正好得空。”薛白道:“来看看十二郎。”
杜五郎愣了一下。
这一个瞬间,两人显得有些疏远。
但紧接着,杜五郎一把揽过薛白,拖着他走到一边,悄声嘀咕道:“我才不信你是得空了,来这里一定是别有目的。”
“为何?”
“我还不知道你?”杜五郎斜了薛白一眼,得意道:“一心扑在官途上的人。”
“那你猜错了。”
“不可能,你若真是得空了,在家陪娘子、陪青岚,哪怕是找我姐姐,绝不会先来看颜十二郎。”
薛白沉默了一会儿。
他平时真没看出杜五郎有这般聪明。
“嘿,让我说中了吧,快与我说,你想做什么?冲谁来的?”
“不急着说。”薛白道,“看你晚些能否观察出来。”
“我才懒得观察,一会我们来玩游戏。”
“你不喜欢动脑子的事,不是吗?”
杜五郎傻笑了几声,道:“那是在你面前,但在这里,所有人都是我教会的。”
话到最后,他提高了些音量,转身向众人,道:“徒儿们,来玩吧。”
今日到颜季明家里,薛白反而有些看不透安庆宗了。
他观察了一会,发现安庆宗有些老好人性格,玩游戏几乎每盘都输,始终笑呵呵地任罚。到最后也没问联姻之事,反而颇关心明日便要与杜五郎分别。
从这方面看,安庆宗倒与安禄山十分相像,都擅长于伪装,把野心藏在懦弱老实的假象下,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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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众人相送杜五郎往金城赴任。
于杜有邻而言,儿子要离开身边,一开始是十分感伤的,可是这一天拖一天的,终于是把他惹烦了,到了送别这日,心里只剩下嫌弃。
反而是史朝英表现得最为不舍,拉着杜五郎千叮咛万嘱咐。
“听说金城县的宝货比长安要便宜,你到了以后替我买些。”
“好吧。”
“临别在即,我该送你一首诗的,只怕你嫌我写的诗不好。”
“不会啊。”杜五郎道:“我觉得你的诗……还是很独特的。”
薛运娘坐在马车上,掀帘看去,见此情形,才有些担心史朝英是看上了她夫婿,目光便瞥见一旁的薛白、颜季明,瞬间便安心了许多。
终于,杜五郎挥了挥手,道:“我很快会调回长安的。”
“不急,治理好一方。”薛白应道。
眼看着杜五郎的车马向西而去,薛白道:“走吧,回城吧。”
转过头,他却意外地发现安庆宗眼眶微红,一脸不舍。
“仁行兄,你这是?”
安庆宗叹息一声,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再见五郎……我太容易感伤,让薛郎见笑了。”
这般一对比,薛白自觉相比安庆宗,自己为人有些太无情了,就连来送别杜五郎都是为了借机观察安庆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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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岫既然看到了公文,果然,没几日,圣人便下旨赐婚,封李琮之女李佩娘为荣义郡主,嫁于安庆宗。
李琮无所出,李佩娘其实是李瑛的庶长女,若李瑛还是太子,她自是当得起一个郡主的封号,但李瑛既被废杀,此事便让一小部分人疑惑。
事实上,只有寥寥一些人知道李琮的儿女是收养来的。李隆基一直以来都禁止旁人提三庶人案,除非以后的皇帝翻案,否则这些事大概会消弥于尘埃之中。
因此,此事依旧可以看做是对安禄山的拉拢,至少安庆宗本人没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史朝英则打定了主意,要到庆王府去看一看荣义郡主,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竟是真去了,扬言要安庆宗请他吃酒才肯细说。
安庆宗遂在四月二十二日设宴答谢亲友。
薛白是报喜人,自是在受邀请之列。安庆宗甚至还向他请教,宗室中还该邀请谁,因觉得他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薛白当然了如指掌,毕竟他如今是隐藏的右相。
“嗣歧王李珍、嗣薛王李琄等皇侄,必是该请的,皇子公主们反倒不必,哦,还有,汝阳王李琎,他与庆王关系一向亲近,也不可漏了他。”
“好,我独自在长安,身边都是些粗鲁的胡人。多亏了有薛郎帮衬……”
薛白不认为安庆宗连一份宴请名单都难办妥,无非是借他的人脉,甚至藏着试探之意。
没关系,彼此试探,诸事早晚能渐渐清晰。
如此,薛白终于有了能接触到汝阳王李琎的机会。
宴席当日,他早早便到了亲仁坊东南隅的安府,宅邸为圣人所赐,堂皇三重,皆像宫中小殿,极是奢华。
薛白到得够早,史朝英却更早,一见他便问道:“薛郎可有看到颜十二郎?”
“想必他晚些便会过来。”
“肯定又是与哪个小娘子去谈论诗文书法,颜十二太过风流了。”史朝英道:“但我听说了薛郎你的事迹,你竟是个正人君子?”
“误会了。”薛白道:“宾客们来了多少?”
“不少,安大郎在迎,让我们先自饮酒说话。”
薛白先去送了贺礼,往礼单上看了一眼,发现李琎竟已来了,遂往庭中漫步而去。
安府大而奢侈,房廊窈窕,绮疏诘曲,隔着竹帘,有悠扬的琴声飘来。
绕过花径,前方站着一群人,正抬头望着一座小阁。
阁楼上,一个女子背对着众人正在抚琴。
薛白对这女子毫无兴趣,目光梭巡着观琴的人群,试图辨认出汝阳王李琎。
他并非无备而来,已打听了一些李琎的信息,知其乃酒中八仙之一,杜甫诗云“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有“酿王”之称。
另外,李琎是个美男子,据说相貌英俊,诸王第一。
仔细看了一会,薛白判断,李琎应该不在这些观琴者中,因这些人中并没有比李珍长相更好的。
但人群中却有人认得薛白。
广武王李承宏回过头来,高声笑道:“薛郎来得好,不如填词一首,正配此曲?”
“见过广武王,我才华粗鄙,配不上这等仙曲。”
薛白应了略一思量,试探着问道:“听闻今日来了许多位擅饮酒的,广武王不去痛饮一番?”
“他们在那边饮酒,但不急,酒中高手都是迟登场的。”
正说话,一名美婢下楼来,道:“见过薛郎,我家主人有请。”
“尊主人是?”
“薛郎登楼便知。”
薛白有心去寻李琎,不愿与阁楼上的女子多谈,摆手道:“我不擅音律,有‘白嗓’之称,不敢班门弄斧,便不上去了。”
史朝英在一旁看了,不由惊讶,赞道:“不愧是正人君子,换作颜十二,遇到能弹琴的娘子,早便登楼了。”
……
颜季明刚在长安春明门外接了几个归京的友人,突然打了几个喷嚏。
他抬头看看天,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暗忖城外风大,莫惹了风寒才是。
也不可惹了风流债。
“十二郎。”
“陈二,你可算回京了。”颜季明转过身,迎上友人,拍了拍对方的肩,之后问道:“这位是?”
“先不告诉你他的名字,我先念他赠我的诗,诗名便是《赠陈二补阙》。”
“好,好,我听听是何诗作。”
“听好了……世儒多汨没,夫子独声名。献纳开东观,君王问长卿。皂雕寒始急天马老能行。自到青冥里休看白发生。”
“好诗!”
颜季明不像史朝英那种半吊子,他是真懂诗的,只听这诗便知作诗人功力不凡,不由惊喜地看向与陈二一同前来的那位形象潦倒的男子。
“陈二,我大概知这位先生是谁了。”
~~
安府。
美婢向薛白深深万福,道:“请薛郎登楼一叙,定不后悔。”
史朝英见了好奇起来,也怂恿薛白道:“知道你比颜十二要正人君子,便上去一趟吧。”
薛白听得那“定不后悔”,心念一定,暗道或许李琎便在阁楼上,遂道:“好吧。”
史朝英其实是自己想上去看看,当即跟在他身后。
阁楼上却没旁人,只有弹琴那女子。
听得动静,她转过身来,显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
但她其实不年轻了,看起来虽只有三十如许,薛白却认为她该有四十往上了。
倒不是从哪个细节看出来的,毕竟她保养得极好,脸上还敷了粉,薛白看女人,凭的是直觉。
“闻名已久,今日总算见到薛郎了。”
“娘子琴音优美,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薛白赞了几句,道:“但不知邀我登楼,是有何事?”
那女子笑了笑,以手掩唇,道:“听闻你坐乱不怀,我也想涨涨见识。”
薛白摆手,无意与她详聊这些。
她长得再漂亮,他也不是她轻易能挑逗的人。
“娘子若无旁的事,我便告辞了。”
“还真古板君子,你真不与我细聊聊?”那女子伸出纤纤玉指,在琴弦上一拈,悠悠然道:“你可别后悔。”
薛白听她语气如此笃定,不由再打量了她一眼,虽隔得远,还是能看出她的皮肤晶莹光洁。
“娘子想聊什么?”
“先请这位小娘子下去如何?”
薛白转头看向史朝英,只见她正在死死盯着那娘子,目光直勾勾的。
“怎么了?”
“她真的。”史朝英道,“我要是也有这么像女人就好了。”
“你本就是女人。”
“可我不像女人。”
史朝英还没看够,美婢已上前,道:“娘子请。”
她既被赶下去薛白遂也下了阁楼,思量着去哪里寻李琎。这举动倒让史朝英感慨不已,再次大夸薛白的君子之风。
但等在安府的外院都逛了一圈,花了不少时间,薛白还是没看到李琎。
此事说来也是奇怪,他在长安数年,还真就从未见到过那位久享盛名的汝阳王。
再绕回那小阁下,忽听有人喊了一句。
“花奴?!”
薛白顺着那声音看去,见说话的却是杜甫。
他知杜甫这几日便要回京,但他忙着各项事由,实在是没时间出城迎接,且认为朋友之间不必太在意繁文缛节。
再顺着杜甫眼神所看的方向看去,只见方才弹琴的女子正盈盈立在阁楼的栏杆边。
“杜子美,且候着,待我换了衣服说话。”
“哈哈,好!”
杜甫颇为狂傲,风尘仆仆地立在一众衣衫华贵的公卿之间,丝毫不觉自惭形秽。
直到转头看到薛白,他才稍稍收起了眼神中的傲意,上前,大笑道:“听闻你见到李白了?”
虽然许久未见,虽然彼此的地位已经有了差距,虽然薛白没有出城去迎接杜甫……但彼此相见,还是毫无隔阂。
挚友交谈,也不讲究虚礼,第一句问的就是最想聊的话。
“是,见到李白了,我们做了满墙的诗。”
“墙呢?”
“许还在蓝田驿,许被人拆走了?”
“你可知我听闻你们那些诗,有多心痒难耐。”杜甫叹道:“为此,我数夜无眠,再入睡,梦到与你们相聚了,且在酒宴上也写了诗。”
“什么诗?”
“坐中薛白善醉歌,歌辞自作风格老。近来海内为长句,汝与山东李白好。”
“好诗!”
忽然有人抚掌而来。
杜甫转身,笑道:“酿王来了。”
“不叫我‘花奴’了?”
“依你的规矩,寻常时是酿王,扮女装时才是花奴。”
一旁,史朝英已是惊得下巴几乎都掉下来。
她一脸震惊地看着那位被称为“花奴”又被称为“酿王”的中年男子,看了好一会,用力揉了揉眼。
“你……你是……方才楼上的美娇娘?”
“让史家小娘子见笑了。”
那中年男子带着歉意叉手执礼,自我介绍起来。
“李琎,字嗣恭,小名华奴,友人称我‘花奴’或‘酿王’。你便当我是个不着调的老不正经罢了。”
“真……真是?”
史朝英犹不可置信,上前几步,瞪大了眼看着李琎的嘴唇,终于是在他嘴唇上看到细而稀疏的小胡茬。
“这真是……汝阳王比我还像女人哩。”
“你就是女子。”李琎笑道,“但我不是,我再像,也终究不是女子。”
旁人如何作想不知,史朝英却已是无比崇拜李琎,问道:“汝阳王可以教我当女子吗?”
“自是可以的。”
他们说话时,薛白一直站在旁边,脸色带着得体又尴尬的苦笑,心里却在迅速思忖着,该如何重新取得与李琎详谈的机会。
其实,他一度有猜测到花奴就是李琎。
他得到的消息说李琎“姿容妍美,聪悟敏慧,妙达音旨”,他还细看了方才那女子,但实在是没想到其人能扮到那般地步。
思忖到最后,薛白心念一动,干脆放弃了去寻李琎搭话的心思。
既然一开始就摆出了不想详谈的样子,若是因李琎揭开真实身份就态度转变,倒要让人看出他另有目的了。
因此,薛白始终有些疏离之态。
他猜李琎也想与他谈谈,故而方才招他登楼。
“杜子美终究还是最爱李太白,写的《饮中八仙歌》旁人只有两三句,只李太白有四句。方才与薛郎谈论李太白,也是入了神,根本不顾我。”
几人站在庭中聊了一会,话题渐渐引向薛白。
杜甫道:“酿王还不满足,我提了贺监,下一个提的便是你。”
“我看你饮中八仙该再加一人。”李琎道:“薛白潇洒美,举觞一杯酒家眠。”
他直接看向薛白,且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终究还是搭上了话。
“酿王见笑了。”薛白道:“若与酿王饮,我至少该喝三杯。”
“现在肯与我交谈了?”
“方才是我失礼,酿王恕罪。”
“好,那你先罚三杯。”
……
宴还未开始,薛白三杯酒落肚,醉倒了。
李琎无奈,招过美婢,吩咐道:“扶薛郎到我方才歇息的阁台上歇着,点上我带来的紫藤香。”
“喏。”
薛白登上阁楼,再睁眼,便见李琎正在点香,动作优雅。
“薛郎酒量不太好。”
“远不如汝阳王。”
李琎玩着手里的烟火,漫不经心问道:“你在宫中必然是做了什么,才会被诬为‘秽乱宫闱’,此事与荣义郡主有关?说来,你还是安庆宗的媒人?”
薛白揉了揉额头,似醉得不轻,道:“汝阳王误会了,此事与我无关。”
“不说实话。”
李琎笑了笑,虽已不年轻了,却还显出一种阴柔的俊俏,悠悠道:“我已经问过庆王了,他说是你让佩娘被封为郡主的,你答应过他,转眼竟做到了,如何做的?”
薛白闻言,第一反应不是惊吓,而是惊喜。
李琮所言虽是他瞎猜的,但他既敢告诉李琎,说明李琎与他关系不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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