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宣景九年,不知道是不是皇宫的春意要比别处来的迟些,到了四月初,仍未见北国的燕归来,宫中四处弥漫着幽静的气息,似乎所有的明争暗涌都在蛰伏待发。
出了前殿,环儿一眼望见秦颜正立于院中的槐树下,微微扬着头,树上新芽初展,还显娇嫩。
迟疑了片刻,环儿在她身后轻道:“娘娘,方才晨妃派人送来了拜帖,请您过目。”
秦颜恍然转身,青丝云鬓,衣袂飞扬,惊落了凡尘一场春花落雨。她低头看着环儿手中的帖子,半晌才伸出手来取,待摊开帖子看清上面的内容时,秦颜不禁摇头轻笑道:“春色迟迟,哪有景色可踏,宫中女子的日子还真是无中生闲。”
‘啪’的一声合上帖子,秦颜将它依旧放回环儿手中。
接了帖子,环儿抬起头试探着问道:“娘娘是去还是不去?”
“自然是要去的。”秦颜扬起一丝浅笑,别有深意道:“古人常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倒是很好奇她的来意,有她陪着也可以消遣些时间。”
话音一滞,秦颜虽不想承认但依旧直言道:“反正我的日子也很闲。”
说罢,秦颜转身离去。
环儿看着她的背影,却不知心中为何突然觉得揣测不安,她知道秦颜出行一向独来独往,身后从不带仪仗护卫,想到这一层,环儿心中更是躁动难平。
虽然花草百木仍未盛放,但御花园中的一景一物都是经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假山乱石,堤岸垂枝,波光粼粼的水面中映出青天白日,动静皆画,从不会让观赏的人觉得乏味,此刻花园里萌芽初动,倒别有一番幽静的意味。
小径之上有两名宫装丽人旖旎而行,身后簇拥的宫女一路恭敬的随侍着,偶尔小心的搭上一两句话,便引得妃子连连娇笑,仿佛谈话的内容十分之有趣,女子的脂粉香气随着笑声在空中徜徉飘散。
领头的两人秦颜都认得,其中一名无疑是晨妃,另一名则是三妃中的锦妃。
对锦妃的印象秦颜始终定格在柔媚和软弱之上,但此时的她看起来却没有初见时的拘谨,显得活络许多,她身后宫女成群,终于看出些贵妃的仪态和威严,这阵仗反倒衬得秦颜孤落寒酸起来。
心中觉得可笑,这宫里人人都带着面具生存,相比之下,容易让人看穿的晨妃反而显得简单真实,这实在是令人讽刺。
似乎感受到了注视的目光,锦妃终于注意到了秦颜的存在,她面上一变,立刻趋上前几步,对秦颜低头行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
这祝福听起来似乎情深意重,比之沈椴大犹过之,却虚幻的无法可及。她们彼此都清楚这不过是恭维的话,说的人不能不说,听的人也不能不听,其中自然没有真情实意,在秦颜看来,比耳边风还要不痛不痒。
秦颜正想好好端端皇后的架子,随后而来的晨妃施施然的上前行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顿了顿,她似随意般扫了眼秦颜的身后,微微笑道:“娘娘是皇后,出来散步怎不见带上一两个宫女随侍,该不是皇上大意,派去旌德宫的人不够用吧?”
“何必那么麻烦。”秦颜笑得和颜悦色,她捻袖道:“这三宫六院皆归我管,若有什么需要,路上遇见了也不过知会一声,难道还怕有人敢不从么?”语毕,秦颜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晨妃。
晨妃笑容顿减,面上一阵青白交错,站在她身旁的锦妃觉得气氛十分僵持,连忙在暗中拽了一下她的衣衫。晨妃性子虽然张扬,但还懂得收敛,经过锦妃的提醒,她收拾了情绪,面上强笑道:“今日青光大好,娘娘肯赏脸出行实在是臣妾们的荣幸。”
“不必客气。”
微笑着应上一句,秦颜先行一步走在前面,状似悠闲的赏看着四周的景物。
看着她的背影,晨妃眼中难掩怨愤,锦妃拉着她的手神色坚定的摇了摇头,晨妃只好忍气吞声的跟上,于是方才的一群人全都跟在秦颜身后,亦步亦趋。
“自从娘娘上次探望国丈也有了些时候,不知国丈现在的病情是否康复?”始终只能跟在秦颜身后一步之外,晨妃为了打圆场随口问了一句。
锦妃正要暗中提醒,秦颜已经停住了脚步,她微眯起眼回头看着晨妃道:“皇上没有对你说国丈的病情已经大好了么?”
晨妃自话出口就已经觉得不妥,正后悔时突然听到秦颜的话,听出秦颜以为是皇上将她出宫探望的事情告诉了自己,于是顺着她话中的意思道:“皇上只对臣妾说过娘娘出宫探望国丈的事,并未提及其他的。”
莫名的轻笑了几声,秦颜也没有回答晨妃的问题,回过头继续走着,看样子象是在散心。
猜不到秦颜笑声中所透露出来的意思,晨妃和锦妃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忐忑不定的跟了上去。
一路上气氛沉闷的很,只是偶尔说上几句话,一行人信步走着,走了有些时候,四周的景物一换,锦妃开口提醒道:“娘娘,已经到了雍华宫了。”
秦颜寻声看去,这雍华宫果然如其名,雕梁画栋,金钉朱漆,红柱上雕刻龙凤飞云,屋顶都覆以琉璃瓦,在阳光下显得十分华美绚丽,只是这殿门深锁,察觉不到一丝有人居住的气息。
见秦颜看的认真,晨妃旁征暗引道:“这宫殿自从昭仁太后仙逝后便一直尘封不用,平日也不许人经过,恐怕以后也是如此。”
秦颜知道晨妃口中所说的昭仁太后便是甄太后,没有理会她话中的意思,秦颜暗自将雍华宫记在心中。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锦妃突然说话,她声音微露胆怯道:“娘娘,这雍华宫皇上一直不许人来往,怕是被发现了要有麻烦,我们快些离开吧。”
察觉到了众人眼中的顾忌,秦颜最后看了一眼雍华宫便掉头离开,后面的宫人们连忙如临大赦的跟上去。
走完整个御花园花了不少时辰,待秦颜回宫时,日头已开始偏西,天边泛着殷红的霞光,如绸如缎。
环儿一直等在殿外,见秦颜平安回来,心中着实一松,她不禁暗道自己无端担心,光天化日之下晨妃哪敢轻易动秦颜。
心中奇怪着环儿为何露出释然的神情,秦颜抬脚准备踏上台阶时,胸口处陡然一痛,她一脚踩空台阶直直的向后倒去,好在环儿反应及时,将她一把托住。秦颜借力站好,只觉得胸中余痛未消,手中已经起了一层冷汗。
环儿语气惊慌道:“娘娘,您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了?”
待适应好突发的钝痛,秦颜摇了摇头,语气低沉道:“或许是旧疾犯了,休息片刻就好。”
环儿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可能是上次的剑伤也说不定,奴婢这就去请骆御医来替娘娘诊治一番。”
“不必了。”秦颜断然拒绝道:“我先进去歇息,没有我的允许不要来打扰。”
环儿拗不过秦颜,也只能如此了。
梦中睡的极不安稳,想睁开眼却无法挣脱钳制,秦颜挣扎着抽回意识,待惊醒后,已经是满身虚汗,胸口也闷的厉害。
汗湿的衣衫贴着后背令人很不舒适,秦颜按住胸口,下意识的去看窗外的天色,暗夜无垠,星空无辉,夜风顺着窗棂徐徐吹来,送来夜的气息。
想了想,今夜应当是环儿守夜,于是她低唤了一声:“环儿。”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殿堂中,显得十分清晰。
不多时,环儿果然推门进来,见到秦颜苍白的神色她不禁一愣,忧心道:“娘娘可有不适?”
“现在是什么时辰?”
被问的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环儿半晌才回道:“已经酉时了,娘娘可要用晚膳?”
秦颜在环儿惊诧的目光中突然起身下榻,她是合衣睡的,起来时衣衫凌乱,平日里她仪容整洁,此刻却不管不顾,象是完全没有发现一般。
几步来到环儿面前,秦颜眼神有些恍惚的问道:“环儿,你方才可有听到什么声响?”
经她一说,环儿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并无异常,于是她摇头道:“奴婢什么也没有听到。”
秦颜露出疑惑的神色,口中喃喃道:“是一种动物的叫声,你再仔细听听。”
这样的秦颜同平日相比实在有些不正常,环儿心惊胆战的同时,依旧照吩咐去听了,听了半晌却还是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一边摇头一边语气试探道:“娘娘气色看起来不大好,还是让骆御医来看看吧。”
似乎没有听到环儿说的话,秦颜沉浸在自己的心事当中,就在这时,一名小宫女突然在门外道:“娘娘,翠阳宫派人来求见。”
一听是晨妃宫中的人,秦颜游离的思绪被拉回,她心中莫名一紧,声音微哑道:“何事。”
那宫女恭敬道:“是来询问太子下落的。”
眉头紧蹙,秦颜冷声问道:“知不知道太子不见多久了?”
话方出口,站在秦颜身旁的环儿身体一震,脸色瞬间苍白的吓人。
察觉到了环儿的异样,秦颜默不作声的听完了宫女的话,待谴退宫女后,秦颜侧身看着环儿,声音暗哑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些什么?”
环儿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神色仓惶,声音已经抖的不成样子。她断断续续道:“今早娘娘出宫后不久太子便来了旌德宫,殿下等了有些时候,后来翠阳宫的宫女莲蕊来找太子,说晨妃娘娘正在御花园,要带太子过去,太子见是翠阳宫的人,有些不大愿意去,后来莲蕊便说叫太子去也是皇后娘娘您的意思,太子当时就答应了,后来便跟着莲蕊走了。奴婢以为娘娘您今天已经见过太子,回来便没有多说,奴婢该死,太子他太子他估计要出事了”
宫中的事情环儿已经知道的太多,按今天的情形,是有人蓄谋要害秦颜,若要搬动皇后的地位,太子必定凶多吉少。
“虎毒尚不食子,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喃喃念着,秦颜表情木然,双眼直直的看着前方,口中虽是这样说,但心中的焦惶仍然挥之不去,血液象是一瞬间失去了控制,倒转逆流,如何也不能平复。
尽力使自己的神志清明,秦颜开始思索事情的前因后果,片刻后,她双眼大睁,似乎想通了什么,声音难掩震怒与杀意道:“这个蠢女人。”
被秦颜冰冷铿锵的怒喝吓了一跳,环儿怔怔的看着她转身就走,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她心中一个激灵,大声喝道:“不要去!”
环儿的声音十分凄厉,秦颜恍若未闻,头也不回的往殿外走。见此情形,环儿再也顾不得平日的身份礼法,手一撑地迅速站起来,然后飞快的跑去追秦颜。
出了旌德宫,秦颜脚下一滞,猛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李琰在哪里。茫然无措时,秦颜突然觉得腰中一紧,原来是环儿在背后用双手狠狠的箍在她的腰间,使她无法前进半步。
环儿哭得声音嘶哑,口中不停道:“娘娘,您不能去,他们是存心要害你啊”秦颜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望着前方夜幕,动了动嘴唇,声音幽幽道:“他还小,跟我不一样”
环儿张口就要分辨,话还未出口,只觉得一股大力突然袭来,将她震得跌退数十步,等堪堪站稳,环儿急忙抬眼去看秦颜,却发现四周早已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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