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白天的时候,雪才刚停。
戚月亮脚上穿了一双米色短靴,没什么纹路,款式简单大方,也是和衣服一起送来,内里全都是毛绒绒的,她小心踩在地上,盯着被清理干净后、黑黢黢的沥青路面。
从车上下来,整个人瞬间暴露在冷空气中,戚月亮下巴抵着蓬松的狐狸毛,觉得这大衣看着比羽绒棉袄薄,却暖和的很,一点也不觉得冷。
夜间霓虹灯一个一个亮起,灯火璀璨,周崇礼回头,温声问:“冷吗?”
戚月亮眉眼弯弯,摇了摇头。
她压得住那身雪白,整个人容光如玉,黑发雪肤,路边不少人频频回首,均是惊艳不已。
蠢蠢欲动间,又见她身边出现个男人,身形颀长,黑色大衣搭配深灰色高领毛衣,被男人足量的骨架撑起,气势沉稳内敛,上楼梯时,他抬手虚扶在戚月亮腰间,手指修长,隐约露出腕间的百达翡丽,一款万年历计时码表,低调内敛的铂金色,彰显贵气不凡。
周崇礼带她去的是家古色古香的私房菜餐馆,牌匾上写着叁味居。
虽然是饭点,但没有什么人,从门口进去至少走了叁四分钟,过了两个小院子,戚月亮好奇去看院子里的园林景观,虽然是冬季,但那些假山流水,绿植青苔,却好似半点没被这场大雪熬坏,格外清新雅致。
给他们带路的经理见戚月亮往旁边看,笑着介绍:“最近老板喜欢苏派的景,这不,中午才换了一批,戚小姐喜欢?”
骤然被点名,戚月亮一惊,只好说:“我不懂这些,就是觉得好看。”
经理殷勤附和:“戚小姐觉得好看,那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她背脊有些僵,绷着并不太自然,这是戚月亮落水后第一次出门,后知后觉觉得呼吸沉重,有些压力,周崇礼的手轻压在她腰间,又轻轻摸了摸她的背,她对上他的视线,缓缓吐出口气,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进到餐厅内部,里面暖呼呼的,位置靠近落地窗,可以看见一片打理极好的竹林,保存了一部分白雪,衬托枝叶翠绿,曲径通幽,恍惚间,倒真有点南方山水诗意的意境。
落座前,周崇礼先将自己的大衣脱下,交给服务生。
他没有假手他人,等戚月亮也学着他的动作将外套脱下来,亲自接过,转接给旁边的人, 再拉开椅子,请她入座。
周崇礼动作绅士又自然,等到他在对面坐下,看见戚月亮想笑的样子,挑眉问:“怎么了?”
“感觉哥哥像电视里的人。”
她有几分孩子气:“是那种,在电视里会被称为总裁或者王子的那种类型。”
周崇礼看她放松下来,勾唇:“王子不知道,不过我的确兼任总裁。”
服务生为他们递上菜单,周崇礼打开:“想吃什么?”
戚月亮不挑食,于是轻快回答:“我都可以。”
他细细问:“有忌口的吗?”
她摇头:“没有。”
“不喜欢吃的呢?”
戚月亮想回答没有,但是想起周崇礼以前和她说过的话,纠结了一下,诚实回答:“不喜欢虾。”
周崇礼抬头:“鱼类可以接受吗?”
她说:“可以的哥哥。”
周崇礼心里大概有谱了,把菜单合上,直接对服务生说:“把之前订的那条忘不了鱼清蒸闷熟,不要去鳞,再做一份腐乳五花肉,要用南边的腐乳汁,汤品来一个绣球冬瓜汤,清淡点,两个素菜要厨师长选新鲜当季的,不用整花样。”
叁味居在龙城只有一家,老板远在四九城坐镇总店,是个有名的美食鉴赏大师,她开的叁味居只是用中式家常菜的做法,名号也极其响当当,每天限号,供不应求。
周崇礼自叁天前就订下今天的包场,本来叁味居是没有这项服务的,碍于他和老板交情不错,才破例允许。
服务生接过菜单,想起后厨里一干等候的厨师,还有从天南地北运过来的山珍海味,有两只大虾早上还在澳洲的海里游泳,不免多看了一眼戚月亮,然后素质极好的闭嘴退下。
今天这一顿,看来纯粹是为了讨好美人罢了。
边上,有位穿旗袍的女人在弹奏琵琶,声音清脆悦耳,戚月亮被吸引,侧耳听了半晌,周崇礼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问道:“喜欢吗?”
戚月亮眉眼微弯起来:“喜欢,是月儿高吗?”
这下周崇礼有点惊讶,他挑眉:“你知道这首曲子?”
她脸上浮现出一种回答正确的微妙喜悦,下巴不自觉扬起一点点,嘴角勾起来,才像个十八岁的女孩:“我听过呢。”
她捧着茶杯说:“以前有个姐姐是学琵琶的,她有一次拿手机找视频给我听过,她说那是她最最最喜欢的曲子。”
那个老旧的智能手机播放出的琵琶曲音质并不好,磕磕绊绊穿过二手助听器,敲开戚月亮安静的世界。
“珊姐姐以前好像是民乐团的,她说她从六岁起就开始学琵琶,也很喜欢弹,但是老师说天赋一般,只能靠后天努力,她长大后就去当了音乐老师,下班就去民乐团排练,争取能上台演出。”
她手指轻快的比划着:“珊姐姐手可漂亮了,又直又好看,屋子里没有琵琶给她弹,她假装抱着琵琶给我看过手法,像跳舞一样。”
很早之前,老房子那些女人说珊姐儿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白可惜了那一身雪白的皮肉,她总是脏兮兮的,接客人之前要被苏丽往水里按,她就尖叫,那双漂亮的手扣进泥巴地里。
戚月亮还记得珊姐姐和她说琵琶的样子,那天难得阳光清澈,她被淤泥和血弄脏的手宛如蝴蝶一样轻轻飘起来,脸上浮现出几乎神性的虔诚,不像个被拐走之后沦为野鸡的疯婆子。
她唱着,月儿高,月儿明,我的月亮挂天上。
戚月亮有些走神。
没有人相信珊姐姐会弹琵琶,因为老房子从没有过琵琶,来来往往的都是来操妓女的和被操的妓女,谁会听一个疯女人说的话。
服务生上完菜,想介绍两句,周崇礼一个眼风扫去,他就识趣的闭嘴,又见周崇礼看了一眼弹琵琶的乐师,此刻琵琶曲已经弹完了,服务生走上去示意她离开,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周崇礼心知,这是戚月亮第一次说起那栋房子里的事情。
这完全属于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没想在这个时候让戚月亮想起那些事情,眉头微蹙一下,在戚月亮回神之后,又很快松开。
他让自己声音更加温柔,没有一点异常,说:“饿了吧,来吃饭。”
戚月亮突然无所适从,讷讷答应,清香的白米饭上盖上周崇礼夹过来的一块红烧肉,深红色的酱汁缓缓浸入米饭,她低头扒饭,只觉酱汁浓郁,叁肥七瘦,口齿留香,确实是极品。
只是心情反复,没有鉴赏美食的兴致了,小姑娘心中懊悔,捏着筷子的指尖泛白,和周崇礼吃饭的时候,应该是高高兴兴的,何况她穿了这么好看的衣服,他带她来到这么漂亮的餐厅。
她至少不应该在这里说那些事情,就好像产生的那些联想,会让人吃不下饭,她不敢抬头确认周崇礼此刻的表情。
戚月亮只依靠着本能咀嚼着食物,升起一股仓惶和委屈来,烧得心头堵得慌,她纵然早熟,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而已。
周崇礼给她舀了一碗冬瓜汤,轻轻放在旁边。
他看着她僵直单薄的肩膀,气氛似乎一时沉静 下来。
不过几口饭的功夫,周崇礼脑子已经闪现过很多新的话题和方法,都足够驱使他轻而易举的化解当前的问题,这显然对于一个精通人情世故且应酬来往多次的集团管理者来说并不算什么难题。
周崇礼夹起一块雪白的鱼肉,放进戚月亮碗里,她终于从安静吃饭中抬起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那一瞬间,周崇礼摈弃了脑海中全部的方案。
他听见自己问。
“真的像跳舞一样吗?”
戚月亮白皙的小脸上有两秒钟的表情空白,倏地眼睫抖动,眸中如水光潋滟。
她喜悦的表情像某种可爱的小动物,嘴角禁不住往上扯。
“真的——真的就像是跳舞一样,哥哥。”
像是不习惯说话,喉头都堵住。
周崇礼定定望着她,心中从未有过微妙和复杂的情感,几乎要冲破胸膛,让他想密不透风的,把她拢在怀里,不让她沾阳春水,又担心太过用力,让她像日头最胜时的雪,融化于无形。
临海的一整块地,周崇礼前几天定下来的地产和房产,设计师已经在准备设计稿,设计师压线赶稿,刚刚发给了他。
他想,月亮喜欢海,如果他们结婚了,把那作为婚房也不错。
戚今寒可能觉得他无耻又卑劣,在她的妹妹还尚未见识到世界之广阔壮美时,他就想费尽心思折断她的翅膀,告诉她外面多可怕,你要留在我身边。
骨子里留着一半掠夺的血,这是周崇礼第一次做出冲动而不那么道德的决定。
但是有时,这也映射着人的欲望。
他坦诚欲望。
经理和工作人员远远的候着,对他示意了一下手势,询问是否可以开始,周崇礼松了眉头,背脊往后靠了半分,拿出手机,取消了本来的后续安排。
“再吃点东西,月亮。”
周崇礼将手机放下,他眼神柔软,对戚月亮说。
“等你吃饱了,你愿意再和我说说你的朋友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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