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家庄。
后院药圃。
一位老者拄着竹杖,背着包裹,慢慢走出柴门,许是不舍满园的花草,他转身痴痴张望。而他灰白的胡须,已变成银丝,曾经清癯的脸颊,也爬满了皱纹。
“走啦——”
老者拱手作别。
五颜六色的花草之间站着一位女子,乃是奎昕。
她的相貌一如从前,只是鬓角添了几根白发,眉目神情变得随和内敛,周身上下也多了几分淡然出尘的气度。看着老者的离去,她忍不住挽留道——
“道长,你在我奎家待了数十年,何不在此终老,容我略尽同道之义……”
“呵呵,待了四十余年,该走了!”
归道长,看守了四十余年的药圃,今日突然要走了,说是寿元将尽余日无多,任凭奎昕如何挽留,他依然执意离去。
他关上了柴门,与奎昕笑了笑,拄着竹杖蹒跚而去,听他慨然又道:“狗死,尚且离家。缘分已尽,回归天涯;老朽将死,今生已罢,且去随风,游魂入梦……”
奎昕默然伫立。
她当年收留的那位老道人,虽然修为低微,却心境豁达、见识渊博。与他相识的数十年,可谓获益匪浅。
而他还是走了!
缘分已尽,回归天涯。且去随风,梦里寻仙!
一阵风儿吹来,渐渐细雨如霏。
奎昕低着头穿过药圃,来到后院的草亭中。看着满园的花草与飘摇的雨雾,她的心绪也随之郁郁沉沉而怅然莫名。
“师姑……”
院门出
现一位中年男子,却被人强行推开,紧接着一位老者闯入后院,急匆匆道:“奎家主,听说你收留一位园丁,叫什么归道长,他人在何处?”
离去的,不仅是归道长。
奎苏,十年前渡劫不成,惨死在天雷之下,其他几位族兄忙于闭关修炼,于是奎昕便成了一家之主。
柳叶,五年前闭关结丹,或许行功偏差,亦或许机缘未至,意外身陨道消。她的姐妹柳青悲伤过度,致使境界大跌,索性外出云游,从此下落不明。
“奎家主?”
老者乃是文桂,每隔三五年,便来骚扰一回,使得奎昕不胜其烦。而对方毕竟是元婴高人,奎家着实得罪不起!
“文前辈!”
奎昕举手行礼,淡然道:“你所说的归道长,乃是一位炼气修士,他自知寿元耗尽而命不久矣,已然告辞离去!”
“何时?”
“半个时辰之前!”
“哼,果然是他!”
又有两位中年男子冲入后院,一个脸色黝黑,眼光阴沉,一个相貌憨厚,面带喜色。而无论彼此,均是奔波已久而风尘仆仆的样子。
奎昕脸色微变,道:“各位……”
一个文桂,已让她惶恐无奈,谁料他又带来两位元婴高人,这让她小小的奎家如何承受得起!
“砰、砰——”
三位高人的身上炸开一团水雾,径自御风而去。
奎昕尚未松口气,又微微一怔。
果然是他?他又是谁?
归道长在奎家待了数十年,安守本分,从
无过错,缘何惊动三位元婴高人?
不消片刻,三道人影去而复返。
“呵呵,果然是他,赖兄慧眼如炬啊!”
“哼,还是晚了一步!”
“不愧为世外高人,察觉你我到来,抢先一步溜了。而他为何躲在此地,竟一躲数十年呢?”
“奎家主!”
文桂带头走入草亭,问道:“那位归道长离去之时,有何状况,哦……”他指向两位同伴,分说道:“赖冕道友、詹坤道友,文某的两位故交,多年未见,途中偶遇,一同前来拜访奎家主!”
奎昕虽然不明究竟,却已有所猜测,却不动声色道:“他留下一句遗言,狗死离家。”
“狗死离家?”
文桂意外道:“据说,狗儿将死,唯恐主人悲伤,便自行离去。”
“呵呵,并非如此!”
詹坤笑了笑,道:“狗儿怕它死了之后,被人烹食,不如离去,以求最后的尊严!”
“不!”
赖冕摇了摇头,道:“他并非寻常之人,言必有物。自比离家之犬,无非此间缘分已罢。或有不死不生,不破不立之意!”
一句话,三人解读,便是三种境界,寓意各不相同,
“哗啦啦——”
大雨如注。
“各位,暂避片刻!”
众人站在亭下避雨。
雨势并未减弱,愈来愈大,且天光昏暗,乌云翻涌,雷光隐隐,狂风盘旋。不消片刻,似有强烈的气机从远处而来,并源源不断涌向一个方向。
“岐山?”
奎昕意外道,遂冲出草
亭,踏剑而起。
太熟悉了!
十年之前,便经历过类似的天象。奎苏兄长,便在那年身陨道消。而今年的风雨更大,气机更盛,声势也更为浩大!
“有人渡劫?”
文桂与两位同伴也来到了半空之中。
詹坤与赖冕凝神张望,又禁不住换了个眼神。
两人离开飞云峰之后,走遍了九方十八郡,数十年经历无数,始终没有找到于野的下落。这年的三月末,途经苍云山的时候遇见文桂。老友难得重逢,免不了寒暄叙旧。而说起往事,依然令人耿耿于怀。
据文桂所说,当年于野前往九幽谷,曾借奎家掩饰身份,他猜测其中必有蹊跷,于是每隔三五年便前去纠缠,却始终没有任何发现。
詹坤与赖冕岂肯罢休,便让文桂带路。而抵达岐山的奎家之后,未见家主,说是在送别一位年迈的园丁。詹坤无意问了一句,获悉园丁的大名,遂急匆匆前往后院,却还是晚了一步,那位归道长早已消失无踪。
赖冕已确信无疑,归道长便是他要找之人。詹坤与文桂也是深以为然,却多了几分意外之喜。
那位道长竟然在此守候数十年。
他在守候何人呢?
与此同时,庄院中冒出数十道人影,有的跃上房顶,有的踏剑盘旋,却无不盯着一个方向,岐山!
岐山远在十余里外,裹着厚厚的雨雾,根本看不清楚,却汇集着四方气机,化作一个百里方圆的旋涡,吸引着、
吞噬着天地之力。紧接着天光更加黑沉,乌云翻涌沸腾,跳跃的电光“噼啪”闪烁,继而风雨倒卷,一柱孤峰缓缓呈现出来。
“元婴之劫?”
“你我均为渡劫之人,从无这般动静!”
“嗯,像是元婴之劫的天象,又大不相同!”
“各位,他已失踪了多少年?”
“谁……哦,距今已过去六十三个春秋!”
“不会是他吧……”
三位元婴高人对话之际,一旁的奎昕脸色变幻。
当年的九幽谷之行,距今恰好六十三个春秋。难道是他……他竟躲在岐山,而近在咫尺,偏偏无缘相见……那位归道长守候了四十余年,也是为他而来……
“天呐,真的是他——”
随着文桂的一声惊呼,奎昕急忙凝神看去。
岐山的孤峰之上,缓缓升起一道人影。虽然相距甚远,却看得一清二楚,那年轻的相貌,挺拔的身躯,不是于野,又是何人?只见他背着双手,昂首看天,直至千丈,傲然当空而立!
“呵呵!”
赖冕竟然笑了一声。
文桂与詹坤吓了一跳,回头一瞥,又是双双一怔。
认识赖冕这么多年,未见他笑过。此时依旧面无笑容,而两眼之中却透着笑意,使得他的黑脸更为阴森恐怖。
嗯,也许他的喜悦无人能懂。
“喀嚓——”
突然惊雷炸响。
一道碗口粗细的雷火穿过黑云狂泄而下,狠狠击中半空的人影。许是抵挡不住,他凌空栽落下去。而雷火余威不
减,带着狂怒之势横卷八方!
奎昕尚在观望,一阵强横的风雨狂扫而来。她急忙踏剑打了个盘旋,这才堪堪站稳了身形。
十余里外的孤峰之上,雷火劈落的人影再次飞到千丈高空,却已是披头撒发、满身的青色鳞甲,犹如蛟龙出渊,无畏雷火焚身,只为向天问道!
“喀嚓——”
与之瞬间,又是一道响雷惊天动地。
人影的头顶之上忽然多了一道盘旋的龙影,却难敌雷威,“轰”的崩溃,继而他龙甲流火而犹自逆势不退。
“喀嚓、喀嚓——”
两道雷火之后,未及停歇,又是一道接着一道雷火咆哮而下。
千丈高空的人影被湍急的雷火砸得连连坠落,周身的龙甲更是烧灼通红,而九道天雷瞬间即过,他“砰”的落在山峰之上而身形摇晃!
赖冕与文桂、詹坤惊奇不已——
“他已渡罢天劫……”
“竟然如此的顺利……”
“不,各位快看,雷劫未止呢……”
果不其然,天上的劫云并未散去,反而威势更甚,火光、电光交织着雷威,忽然又天地颤动而四方肃静。与之刹那,一道水桶粗细的雷火“咣当”落下。
“我的天呐,别人渡劫,无非九道天雷,偏偏他多了一道……”
“最后一道天雷远胜从前,堪比化神之劫……”
“于兄弟危矣……”
三位元婴高人看得目瞪口呆。
一旁的奎昕更是惊诧不已,又满脸的担忧之色。
便如所说,于野危矣。
即使他有宝甲护体,只怕也抵挡不住最后一道雷劫!
眼看着雷火咆哮而下,火红的光芒犹如天地开启,却要碾碎生灵万物,以此彰显无上的雷威!
却见山峰之上的人影没有躲避,抬手祭出一道紫色的闪电,便听“轰”一声巨响,猛烈的雷火当空炸开,他趁势飞身蹿起,一把抓住闪电,犹如叱咤风雷而一剑擎天。而雷威并未就此散去,猛然涌入他遍体的龙甲之中。他顿时支撑不住,带着满身的烈焰坠下半空。
与此同时,远处突然飞来几道人影,声震四方——
“天机门行事,外人回避。抓捕逆徒于野,格杀勿论!”
不仅是奎昕脸色大变,文桂与詹坤也始料不及。
赖冕却抬手一挥,咬牙切齿道:“谁敢动他分毫,护法——”话音未落,他已风驰电掣般而去。
“于兄弟,为兄来了——”
詹坤大喊一声,紧随其后。
文桂稍作迟疑,摇晃着脑袋也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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