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 这酒你没喝过吧”
那老人站起身,到了跟前闻了闻, 笑着接了句喝过。
老三考中秀才那一天他高兴,让老大去县里买酒,他们父子四人痛痛快快的喝了一次。
钱村长倒了两碗酒,把酒壶放在一旁“我说的不是酒,是你孙子孝敬的酒。”
这话如剑扎心,棉衣打着补丁的老人却只笑着道“那这是确实没喝过。”
喝了碗酒, 老人抹了抹嘴。
钱村长送他出门,临到门口,把粗布裹着的四个白面馒头塞给他。
“老哥,我留了季子漠的酒, 就不留你的馒头了,你心里没说的话我都懂。”
老人干枯的嘴唇合动了几下, 似是有千万万语无法言说,如树皮的手接过粗布裹着的白面馒头, 浑浊的双眼湿润,一切尽在不言中。
雪地上的老人年岁高,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腰如被积雪压弯的树枝, 无法直立。
他一步步走的缓慢,钱村长叹息一声,虚合上院门,回了正堂。
正堂里烧了个火盆, 同样白了头发的女人给孙子剥着花生,见他进来抬眼道“我要是季大婆娘我也闹,季子漠一家子白眼狼, 当爹娘的还偏偏看不清,要是我,有白面馒头情愿喂狗都不替季子漠走人清。”
立根蹲在火盆前等着吃花生,闻言抬头问“奶,季爷爷啥事看不清”
钱村长不喜说人闲话,踹了下立根的屁股“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吃好了把布袋送回季子漠家。”
随后又对着那女人道“谁家的孩子谁心疼,咱这几个儿子真做了混账事,留下几个孙子娃,你真能做到问都不问”
女人想了想,道了声也是。
季家这老大一家原是个好的,可辛辛苦苦供出来个白眼狼,沾不得光不说,还被人骂一家子蠢笨。
这事隔谁身上谁都受不住,故而多少迁怒到了当时一家之主,拍板做主意的季爹身上。
家门不幸,季爹心里自然不好受,也觉愧对老大老二,凡事多有忍让。
做事啊,就怕忍让,忍着忍着,旁人刚开始的虚张声势,就成了心安理得。
特别是季爹又在山里捡了个狗蛋,农家大多穷的养自家孩子都费劲,谁还去捡旁人的孩子,还是一个哥儿。
季老大的夫郎彻底炸了锅,吵闹了一番,说老两口如果有这个粮食,怎不养自己的亲儿孙。
新怨加旧怨,把季家老两口压的死死的。
一年又一年,也就到了如今。
话说季子漠与齐玉出了钱家门,季子漠就松开了齐玉的手腕,他看着底下泥泞雪路,看不出异样,齐玉却似能体会到他的不安。
齐玉轻声问“你怎么了”
季子漠成了背着壳的蜗牛,心里闷得慌“村长说,我是一家之主,你们都得依附着我过活。”
这是事实,齐玉不是太懂他为何现在发慌,分析道“季安年岁小,还未到独立撑门户的时候,季丫如今不过五岁,长兄如父,日后婚嫁你要张罗操劳,就算出了嫁,你也是她一辈子的娘家,是个依靠。”
“我他们不知道内里如何,从外看,你是我夫君,夫为天,是纲常,我自然也是依附着你生活,你好了,我便好,你不好了,我便好不了。”
季子漠原就觉压力大,齐玉还一本正经的给他解释,当下更是慌的头疼。
此处要是荒山上,他定是要对着山下大喊一声。
“我不想当一家之主。”
他想让别人扛他的事,就如在现代,外面风风雨雨,都有个嫡子哥在前面,他就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就好。
最多让他嫡子哥时不时的骂几句。
齐玉“可是你想不想,你都是一家之主。”
季子漠略显烦躁“我不会当一家之主。”
齐玉似是想让他认清现实,又道“你会不会,你都是一家之主。”
季子漠想哭了,他转头看他,哭丧着脸“一家之主怎么当”
齐玉顿住脚,瞧着他半晌,眼中带了些破碎的笑意。
克制住自己的高傲矜持,大胆的顺着心握住季子漠的手腕,牵着他往家中的方向走。
“我不知道从前,只知道我认识的季子漠,把一家之主做的很好,照顾了弟妹,护了夫郎。”
让手控之人瞧一眼就爱到骨子里的手,握着季子漠手腕,季子漠却只瞧了一眼,视线就顺着手臂移到了齐玉的侧脸。
冬日的阳光裹着风,落在他的眼帘,吹动他的黑发,季子漠那颗不安的心,奇异的安静了下来。
孙悟空未戴紧箍咒之前,护送唐僧西天取经是自由随心随缘的,戴了紧箍咒,便有了束缚枷锁,再难逃开。
季子漠同样如此,他之前的尽力就好,今日,带上了一家之主的紧箍咒 ,让一家人生活幸福,成了他心里的枷锁,一条笔直的线路,再也没有了逃开的岔路口。
路边站着村里谈闲话的人,瞧见齐玉牵季子漠的手腕,笑的那叫一个暧昧。
齐玉忙松开季子漠的手腕,面上依旧冷淡,耳尖却红了个透彻。
两人回了家,季丫从屋里跑出来撞到季子漠腿上,笑的眉眼弯弯。
吃了药,咳嗽就好了些。
季子漠心头发软,弯腰把她抱起来。
堂屋里,季安坐在小木凳上,用小手编着竹筐,听到脚步声抬头,目露孺慕,亲近唤道“大哥,我再编筐,现在是冬天,一个筐可以卖十文钱。”
季子漠脚步转了过去,只见他一个筐已经编了筐底出来。
“大哥你要回房看书吗化雪冷,让小丫给你烧个木炭盆。”
从县里回到杏花村,季安和季丫都适应良好。
季子漠拽过季安干瘦的手,手背手指上,被风割了细小的口子,手掌那处,肉眼可见的茧子。
他强势的拿出季安手里的竹条“知道钱多来家在哪里吧,给他送点柿子去。”
自己做错的事,齐玉是瞧见柿子就别扭,往后怕是再也不想吃柿子了。
“其他的怎么办送给别家吗”
季子漠“就放着,反正大冬天的也不会坏,闲着没事你就吃一个。”
齐玉蹲在他身旁,手指碰触到细长的竹条“我学着编。”
季子漠犹如受了天大的委屈,直接拿开他碰触的竹条,恶狠狠的道“你休想。”
齐玉愣住。
“这么好看的一双手,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糟蹋的不成样子,我做梦都能哭出来。”季子漠捂着胸口,痛苦的说出心里话。
齐玉视线落在自己手上,隐隐约约有个念头,却不太敢相信。
“上次我洗了菜,你是因为觉得糟蹋了我的手,所以才生气的”
当季子漠点头后,齐玉有些发晕。
季子漠瞧他震惊的双眸,耸了耸肩“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有人爱细腰,有人爱美色,我是手控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解释完,他起身把编筐的东西挪到了一边角落里,季子漠做不来压榨童工季安的事,他自己编不来这玩意,更何况编一个筐要一天,一天十文钱,来钱太慢。
齐玉蹲在原地,手指不自觉的蜷缩着,那颗心跳的有些快了,快的齐玉难以控制。
往日被人忽视的双手,邹然得到了主人的眷恋,拿物时都爱惜了几分。
季安去钱多来家送了些柿子,回来时把布袋放到堂屋桌子上“大哥,我回来的时候碰到立根了,说他爷爷让他把布袋送到咱们家,见到我就直接给我了。”
季子漠拉开布袋一看,得,柿子一个不少的还了回来。
“我柿子给了钱大哥的小爹,他说最近年关,来往的商船多,钱大哥去县里码头扛货去了。”
晚饭依旧是季子漠掌勺,齐玉没再抢着洗菜,他跟在季子漠身旁,细细记着他放了多少盐,锅里的菜什么样子是熟了。
又不错眼的看季安是如何引火,加柴,熄火的。
昔日被人伺候的少爷,笨拙努力的适应着现在的生活。
炊烟蜿蜒而上,遮目的白雾充斥着灶房,季子漠见齐玉学的太过认真,开口说讲个笑话。
一屋子的欢笑热闹,不曾听见有人敲了院门,也不曾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菜炒好,只等饭出锅,季子漠放下挽起的袖子,似有所察,朝门口看去。
一个哥儿痴痴的望着他,落下了晶莹的泪。
季子漠下意识的看了眼齐玉。
“季大哥,你可以出来一下吗”门口的哥儿瞧不见旁人,唯有季子漠。
季子漠嗯了声,让齐玉几人先吃饭,不用等他。
刚才站在灶台前的人跟着旁的哥儿出了门,灶房里的热闹不在,季丫怯怯的看向齐玉,似在担心他。
齐玉“怎如此看我”
季丫捏着拳头道“大哥最喜欢嫂嫂,不喜欢元宝哥哥,嫂嫂别生气。”
齐玉从橱柜中拿了颗糖给季丫,蹲在她身旁,语气如常道“不生气,元宝哥哥是喜欢你大哥吗”
季丫吃着糖,点头如捣蒜,一口气把话都倒了出来“元宝哥哥和杏花姐姐都喜欢大哥,不过元宝哥哥最喜欢大哥,他给大哥洗衣服,掏鸟蛋留给大哥,做了好多好多事,不过大哥好像更喜欢杏花姐姐一些。”
大哥瞧见杏花姐姐会笑,教杏花姐姐写字,接过元宝哥哥的东西就让他离开。
季丫说话快,大几岁的季安拦都拦不住,当下缩了缩脖子,不知道等下嫂嫂可会和大哥闹一场,村里男人和寡妇说笑两句,家里的夫郎都要大哭大闹骂一次。
这样对比,大哥犯的招惹罪罪不可赦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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