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扬在房里走来走去,被这二十来坪的套房闷得几乎休克。早上和方腾对过话后,她哭了又哭,恨不能马上回去质问父亲种种疑点。难道在父亲眼中,她这个人远远不及母亲留给她的大笔财产?她还以为自己是个备受骄宠的女儿,但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对她的爱竟有那么一点虚伪。
他一直不愿她多看多听多想,从她懂事以来,她反而跟母亲较亲,许多事都是母亲在替她作主,直到母亲过世,她才意识到那个真正关爱她、呵护她的人已经不再存在。
案亲对她一直很好,他送她上最好的学校,让她什么都不缺地长大,但就是少了那么一份亲情之爱。雪扬向来不太在意这些细节,她是个被钱庞坏的小姐,神经也因任何事都有人替她打点好而显得特别粗,不够敏感,同时也很少为别人着想,所以父亲对她关不关心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反正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但是,自从母亲去世后,她乍然发现,父亲对她的态度变得冷淡疏离,虽然物质上的供给未曾减少,但她还是感觉得到他们父女的关系正在疾速冷冻。
她后来才知道让父亲不高兴的原因,是母亲在遗嘱上把所有的娘家的庞大财产都留给她,而不是父亲!
一向视钱为万物主导的杜家云当然无法忍受妻子的做法,才会抑郁不乐。
不过,自从郑家父子出现后,事情就完全改观,杜家云对女儿比以前更加热络,不仅恢复原有的和颜悦色,还不时殷殷询问,就像个宠溺女儿的好父亲,而且还热心地替她介绍对象,更夸张的是,他还隐瞒了郑逵安的真正身份,一心要撮合她和郑家的婚事
这是怎么回事?
雪扬不得不开始思考其中的缘由了。
她真的是父亲手中的筹码吗?他的动机是什么?如果郑逵安看上的是她的财产,那么,父亲图的又是什么?
不行!再这样想下去,她会神经错乱,她得想办法逃离这里再说。
雪扬走到窗边向外搜寻,外头是一整片的树林,看不出这幢别墅位在何处,想来这幢别墅外还有庭园,且占地不小。
她细眉浅蹙,思量着逃走的办法。来这里三天了,窗户是锁紧的,门也由外反锁,再加上方腾和他的手下轮流看守,她看离开这里恐怕不易。
一思及方腾,她又不禁火冒三丈,那家伙是她见过对她最无礼的男人,虽然他不像她想像中的歹徒那般凶狠与残暴,但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大男人心态还是触犯了她,一个绑匪凭什么趾高气昂的?动不动就骂她没脑筋,还不时用言词威胁恐吓,他好像很喜欢看她愤怒生气的样子,每天不进来招惹她会不痛快似的
那个变态!雪扬忍不住又低斥一声。
按理说,方腾没有对她非礼她是该庆幸的了,可是,一看到他睥睨藐视的眼神,她就控制不住想反击的冲动。从小到大,谁胆敢在她面前这么放肆?哪一个不是对她低声下气,温言暖语的?连郑逵安都把她当成公主般哄着,她几时见过像方腾这么霸气又自大的男人?
就算郑逵安真的看上她的财势才会对她温柔体贴,她也认了,这样总比面对方腾这种强掳人却企图不明的危险男人不寒而栗要好些。说真的,她一点都不明白方腾抓她的目的何在,他看起来并不缺钱,对要求赎金也不热切。相反的,每当他面对她时,她常常会在他眼中看到挣扎,一种痛苦和喜悦并存的挣扎。
那是什么道理?他分明不喜欢她,可是,有时候她会在不经意回头时望进一双深思而撼人的凝眸之中,那里面藏着让人不解的苦涩和悲伤,像是在回忆着某个心爱又同时怨恨的人一样。
雪扬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的方腾变得非常的迷人,教人怦然。
哎哎哎!这是在干什么?她马上阴断自己莫名的遐思,努力把思潮导回主题。
现在最重要的是先逃出这里,而不是胡思乱想。
但问题是,要如何才能离开呢?
想了半天,她灵机一动,或许她可以让自己受伤,好让他们不得不送她上医院,这么一来,她就可以乘机逃走了。
愈想愈觉得有道理,心情也跟着兴奋起来。于是,她到处找着可以“伤害”自己的工具,但翻遍每一个地方就是没有“利器!”套房里除了床裤和牙刷毛巾,根本没有可以应用的物品,她找得烦了,气得猛踢大床泄愤,忽地,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引起她的注意,她就近一看,才发现床头一个空的玻璃相框被她踹得跌落,撞击到墙壁而破裂,一片片碎片映着窗外的光线正闪进她的眼里。
就是这个!她惊喜道。
小心地拿起一块玻璃碎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手腕上比画了半天,却始终提不起勇气。
电影里的自杀镜头不都是割腕?她如果割下去,方腾来不及送她就医,她会不会就这么死掉?
瞪着自己的雪臂,手腕上几条淡蓝色的静脉依稀可见,雪扬不知不觉紧张起来。要是一不小心喷出了血,她就算没有血流致死,也会给吓死!
“别怕,不要割得太深,应该没事的”她自言自语地给自己打气,杵了半晌,才闭起眼睛,狠下心往手腕处一划
“啊!好痛!”她惊叫地张开眼,才发现玻璃只在手腕处刮破一道皮而已。
怎么?别人割腕不都很容易吗?难道她的皮太厚?还是力道太轻?她又皱了皱眉。
正犹豫间,黑全忽地打开了门,雪扬怕被看穿计谋,惊悸之余,不再迟疑,举手就往手腕处再划一次。
黑全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这种景象,吓得冲上来大喝:“喂!你干什么?”
雪扬是被逼急的,胡乱往手上一划,不知轻重地只想尽快达到目的,但当黑全抓过她的手时,她才看见手腕上已经汩出一道鲜红色的血迹。
“啊”说真的,她也被自己吓坏了。
“你在做什么傻事?”黑全除了谴责,想不出该说什么。绑匪还没有撕票的打算,怎知肉票倒先想不开自杀了?还有比这更乌龙的事吗?
雪扬被愈流愈多的血弄得头晕目眩,从没看过这种景象的她惊得只想昏倒。
黑全拿出手帕绑住她手腕止血,随即打电话催方腾回来,他对杜雪扬没辙,这个蠢女人还是得交给方腾处理才行。
于是,当方腾像狂风一样刮进别墅的房里时,正好看见杜雪扬苍白的脸和她手腕上的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你”他胸口一窒,险些说不出话来。“你以为你在干什么?”他大步冲到雪扬面前,又气又惊又急,双手不知道是要掐死她,还是搂住她。
她真的绝望到想死?不会吧!
老天!他讨厌看到她这副死人脸也,那就像关瑾之赴死前的表情,不停地逼他回想那痛彻心扉的一幕。
“我好痛”雪扬不是装的,她根本没想到会这么痛,电影全是骗人的,这种死法可一点都不好受。
“你这个呆子!你以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笨蛋!”方腾只能用骂人倾泄他的胆战心惊,他真的受够她了!
“少爷”黑全把他的焦灼全看在眼里,很少看见方腾方寸大乱的模样,而此时,他的样子分明就是“心疼。”
“我带她上医院包扎。”方腾一把横抱起雪扬。
“太危险了,我方才听见消息,杜家的人报警了,现在全香港的警方都在找杜雪扬,你只要带她出门就会被发现。”黑全提醒他。
“那么去找董叔吧!”董叔是祥和会馆的老中医师,早已退休,就住在祥和会馆旁的巷子里。
“也好,自己人总信得过。”黑全点点头。
“你留下来注意状况,有事随时和我联络。”方腾交代完之后,便抱着雪扬走下楼上车。
雪扬虽然被血吓着,但神智还是相当清楚,在方腾强壮的胸膛前,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他阳刚的体息直扑她的口鼻,强有力的心跳隔着皮肤稳健地震动着,这种肢体的接触挑拨着她向来驽纯的神经,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血管里奔腾起来,让她体温上升,全身燥热
方腾可没心思感受她的羞涩,他急着帮她消毒包扎伤口,根本没注意到她不同以往的静默。
车子驶出别墅之后,雪扬才看清原来她离家不远,这幢别墅就位于中环香港动植物公园附近,距她家也不过几条街而已。
太好了!如此一来,她就算用走的也走得回去了,她在心底暗暗高兴。
但是,没想到方腾却將她载往尖沙咀的方向。雪扬这才发现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太早了。
方腾的车速可媲美赛车手,他俐落的驾驶技术加上性能极好的跑车,使他们没多久就抵达了董叔的店。
他停好车后,便將她抱下车,雪扬本想要求自己走,可是话到嘴边又作罢。难得方腾对她好一点,何不利用这时候好好享受一下?
但是,当她看清方腾要带她进去的店有多么老旧时,嫌恶的感觉马上浮上心头。
董叔是祥和会馆的一员,和方腾的祖父私交甚笃,是位留日中医,但因年纪大了,退休后即在尖沙咀开了间葯材行养老。
“你让我在这里包扎伤口?”这里连个像样的医疗器材都看不到,怎么处理伤口?
“放心,董叔是个好医生。”方腾解释。
当他们走进这间又小又暗的葯材行后,方腾扯声喊着:“董叔!”
雪扬不太信任地打量着整间小屋,晦暗的木造房子,格局小得可怜,四壁上全是瓶瓶罐罐,角落里放着一袋袋的中葯葯材。恐怖的是,这些东西好像好久没被动过,上头全都蒙上一层灰。
就在她骇异不已时,一个老先生迟缓地从里头踱出来,满是皱纹和斑点的老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当他看清来者之后,马上惊喜地叫道:“哟,我道是谁,原来是方家老二啊!”“是的。董叔,您还好吗?”方腾知道这老家伙虽老,但耳聪目明,一点也不输年轻人。
“好好,怎么不好?三天两头就有人跑来要我医病治伤的,忙得我没时间不好。”
原来祥和会馆的人一有病痛多半习惯找他医治,久了之后,他俨然成了祥和会馆的“驻馆医师”了。
“董叔,我带了个人来,你替她包扎一下伤口,好吗?”方腾恭敬地说。
“我就知道,没事的话你怎么可能来我这里走走,唉!”董叔虽然这么说,但眼睛还是锐利地瞥了雪扬一眼。
方腾知道他总是爱损人,也不介意,只是淡淡笑着。
董叔佝偻的身子晃到雪扬面前,满意地点头道:“这丫头很漂亮嘛!气质也不错,比你以前乱泡的对象要好多了。不错不错!愈来愈有眼光了。”
雪扬一听他將她误认为是方腾的女人,气得挣扎下地,不禁脱口骂道:“我和他才没关系呢!他绑架我想勒求赎金,他是个绑匪,请你快点打电话报警,我会给你一大笔钱装修这店面”
方腾这下子有点知道她的意图了。敢情她是为了想逃才伤害自己的?
董叔也不知道听懂了她说的话没有,眼睛骨碌碌地在她身上转了好几转,才边找寻葯草边朝方腾笑说:“脾气很冲哦!不过这样才够味!女人就该骄傲一点,这样驯服起来才有成就感。”
“是啊!”方腾虽然笑着,但两道严厉的目光则扫向呆立的雪扬,她显然不明白董叔的脾性和背景,才会这么唐突地乱开口。
“你你们根本就是同一伙人,是不是?”她气自己没搞清楚状况。
他们都没有理她,董叔还將一团黑不溜丢的泥水端到她面前,倏地伸出手攫住她受伤的左手,一声不吭地就將黑泥涂在她的伤口上。
“啊!吧什么?你不缝伤口就直接涂这玩意?住手!这样会让伤口化脓的。你这个老庸医,不准你碰我!”雪扬挥开董叔的手。
“这是珍贵的葯材,保证你的伤口三天就愈合,而且不留疤痕。”董叔不因她的嫌恶而生气,脸上仍是一派祥和。
“不要,不要!快把这恶心的东西拿开!”雪扬一双手连泥土都没碰过,现在哪肯让董叔替她敷在伤口上。
“啧!你是想让伤口继续流血是不是?”方腾不耐烦了。如果她真的只是为了逃走而弄出这个伤口,那他根本就不需要替她担什么心。
“我是死是活都不关你们的事,你们是一丘之貉!”说完,她没让他们有反应的机会,笔直地就朝门外冲出去。
“喂!”方腾大吃一惊,没料到她说跑就跑,况且还不顾手上流着血的伤口,简直是不要命了!
“把她追回来,那个丫头的伤口已有感染迹象,再不治疗会发炎的。”董叔两道白眉一蹙,大声喝道。
“是!”方腾毫不迟疑,立即追了出去。
雪扬拼命地跑着,手上的伤口愈来愈痛,但她不愿意放过逃命的机会,只要能出得了大马路,她就能拦辆车回家了。
可是,这该死的小巷怎么这样长呢?好像怎么跑也跑不完似的。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休息,回头没看见方腾的身影,正因摆脱他而感到高兴,就听见面前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运动够了吗?还要不要再多跑几步?”
她一转回头,看见方腾站在她前方三公尺处,双手叉着腰,一双怒目正直视着她。
“你你让开!我要回去!”她似乎连站都站不太稳。
“你还不能回去。”方腾一步步靠近。
“说吧!你想要多少钱?你说吧!要多少才有还我自由?”她没心情再和他玩捉迷藏。
“我说过,我对钱没兴趣。”方腾看见她的血沿着手指滴下,脸色一变。
“那为什么要抓我?我”她身子一晃,觉得头好晕。
方腾急忙上前抱住她,心中像被什么揪住一样扯痛。“快跟我回去,你得先把伤口治好。”
“不要!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要绑架我!救命”她用仅存的气力大声呼救,但巷子里的路人就像全聋了一样,没人理她。
方腾双眉一拢,气得一把握住她的肩前后摇晃“你这个呆子!你想逃走也不需要用这种蠢方法啊!笨蛋,你是我见过最笨的笨蛋。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死人的?你以为你的血比别人多吗?”
“你”是她神智恍惚还是真的?她竟在方腾眼中看见不舍。会吗?他嘴里骂得难听,可是他却关心她?
“回去!这条街是祥和会馆的地盘,没有人会帮你的。”方腾抱起摇摇晃晃的她往巷底走去。
“祥和会馆?你是祥和会馆的人?”雪扬很想好好想清楚,她明明听过祥和会馆的字号,但是,为什么大脑重得什么也想不起来。
“是的。”方腾盯着她渐渐失去光彩的脸,胸口忽地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疼得发慌。“喂!醒来!不准昏迷!你给我醒来!”
他不要她像瑾之一样离开!他要她好好活着,只要她活着。
雪扬抵挡不住骤现的疲惫,在方腾结实的怀里,她困顿的心找到了安稳的倚靠,头一偏,终于失去了知觉。
方腾紧紧地拥住她,大步將她抱回董叔的店。
这一刻,他已分不清楚他的焦虑是因为她长得像瑾之,还是还是有了其他连他也无法解释的原因。
雪扬昏睡了两天才醒。一醒来,又看见别墅里熟悉的天花板,以及那个古典吊扇,她瞪大眼睛发了好几秒钟的呆,有点迷惑之前割腕逃走的事到底是在作梦还是真实的。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把她的思绪带回现实,她转个头,就看见方腾正闭着眼睛,仰头靠在一张椅子上沉睡着。
他在这里干什么?雪扬大吃一惊。她怎么可能沉睡得连有人来到她身边都不知道?而且,方腾虽然对她的企图不明,但多日来并没有騒扰她的行为出现,而现在他在她床边到底想做什么?
雪扬伸手想拉起薄被,一动手,左腕处就疼得她眉心紧蹙,她举起手一看,手腕间缠着弹性绷带,里头透着淡淡的草葯味,让她恍然明白,割腕的事并不是一场梦!
只是,她脑中残留的印象到方腾將她追到后就中断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已毫无记忆,不过,依手上的包扎看来,那个老庸医还是用他那一坨可怕的黑泥替她上葯了。真恶心!她皱皱眉,盯着左手腕上的绷带,怀疑那老头是否真的有牌医生。
虽然她对黑泥没有啥信心,不过伤口上隐隐泛着清凉感倒让她不得不承认这中葯还是具有疗效。
原来不只人不可貌相,连东西也一样!
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次的绑架倒是让她开窍了不少。
她的眼睛从手腕慢慢移到方腾刚俊的脸上,对他这个人突然好奇起来。如果没有记错,她好像在错倒前听见他说他是祥和会馆的人。
祥和会馆!香港最神秘的组织,由五大家族组成,分别掌管不同的行业,几乎可以垄断整个香港的经济。听说,这个组织由五个叫什么麒麟的男人主掌,五个都长得英俊潇洒,器宇轩昂
那么,这个方腾会是五人之一吗?
雪扬在香港长大,当然听过祥和会馆的名称,只是她并不太在意与自己不相关的人事物,所以对祥和会馆这个组织的认识也仅止于此而已。报章杂志偶尔会刊出五行麒麟的照片,然而,她对这些媒体讯息通常没什么兴趣,自然不会去留意。倒是方腾不凡的气质以豚与祥和会馆的关系让她玩味不已,她好想弄明白他的来历和背景,想多知道他一些事
她偷偷地把方腾看了个仔细,从他眉宇清朗的宽额到直挺的鼻梁,以及那张性感优雅的唇老天!雪扬这才吃惊地发现,他原来长得这么好看,比起郑逵安的俊美,他狂恣与慵懒兼容的清逸反而有种特殊的魅力。
这几日来,她除了烦躁还是烦躁,又老是被他的言词气得没有细心留意他的脸孔就將他归类于恶人狂徒。现在,她屏住呼吸,將她彻彻底底地看个清楚,心中顿时没来由地急剧跳动。他真的一点也不像个坏蛋,坏蛋不会有他那种深邃又痛苦的眼神,更不可能因为她的一道伤口就如此担心地守在一旁
是担心吧!所以他才会在这里守着她?这样的臆测让雪扬更加惶乱,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她愈来愈不讨厌他了。
悄声地移坐起身,被子挪动的窸窣声极为轻微,但还是吵醒了方腾。
他几乎是反射动作地倏地睁开眼睛,右手探进后腰藏枪处,待他看清了醒来的雪扬时,才松了口气,拨了拨头发,低问道:“醒了?伤口还痛不痛?”
她摇摇头,心想,怎么有男人的头发能够黑亮得让女人自叹弗如?方腾的头发垂肩,与他颀长魁伟的身材和习惯性的黑衣装扮不仅不冲突,反而更相得益彰,把他豪迈不羁的性格衬得相当出色。
“怎么了?”大小姐变成哑巴了?她明明伤的不是嘴巴,怎么这下子变得这么沉默?方腾从没见过她温顺的模样,此刻见她长符在肩后,小脸迷惘而深思,不禁紧张起来。
“你真的是祥和会馆的人?”她问道。
方腾一怔,才点点头,没有否认。“是的。”
“祥和会馆是香港财势最大的组织,你们没有理由绑架我才对。”她又说。
“没错。”方腾跷起腿,双手交抱住膝盖。
“那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要毁了我的婚礼?”她现在已经没有当初被带走时的痛恨,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对与郑逵安的婚姻已有了戒心,不会再盲目地崇拜那个对她有所图的男人了。
方腾定定地看着也,淡淡一笑“这你得问你父亲和你未来的公公了。”
“什么意思?”他的回答相当刺耳,雪扬沉下脸来。
“最近香港各大报纸传得绘声绘影的重大新闻,难道你都没有注意?”方腾反问。
“我从不看报。”她坦承不讳。
“真是好习惯。”他讥讽地笑着。
“别故意损我,把事实告诉我。你不为钱,更不可能为了我,这几天也没见你要求赎金或是与我爸爸联络,我想不透,像我这个与世无争的人何必劳你们大费周章?”她学乖了,他总是故意激她生气,偏偏她又一再上当,才会老是气个不停。
“郑鸿达打算回香港发展,而你父亲正好需要一个伙伴”方腾不想再瞒她,要让她知道郑鸿达的企图,就该早点让她了解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什么伙伴?”她不解。父亲在商场上一向独来独往,从未听过需要伙伴。
“击垮祥和会馆的伙伴。”
“什么?”
“杜家云不满足于现在的地位,一心想攀上更高峰,他认为阻碍他最大的敌人就是祥和会馆,于是与郑鸿达联手,想把祥和会馆踢出香港。”
“不会的!以我们杜家的财力,根本不需要做这种事!”她马上为父亲辩驳。
“人的心是个无底洞,愈挖愈深。”他的话暗藏玄机。
“可是我父亲的事业做得好好的,干嘛去惹你们呢?再说,他什么也不缺”
“不!愈有钱的人愈缺钱。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方腾冷笑。“根据我们的调查,你父亲表面上虽然风光,但是杜氏企业在最近的投资上却是负债累累,他急需要钱来化解危机,而你手上的数百亿资产他却能看不能动,于是他介入了黑道的生意,沾了毒品走私,继而认识了郑鸿达”
“不可能!”雪扬惊道,父亲怎么可能傻到去与黑道挂勾?
“但事实证明他与郑鸿达搭上线,还打算把女儿嫁给黑道大亨的儿子,以便动用你母亲留给你的那笔财产。”方腾把话明说,不希望她继续当个笨女人任人宰割。
要是在三天前她一定不相信方腾所说的半个字,但现在,心中的疑点串连起来后,她想否认他的话都不行。
“你在我和郑逵安结婚当天把我劫走,就是为了阻止我父亲和郑鸿达联手?”她的思路变得清明了。
“嗯。”“那好,现在我大概知道内情了,你可以放我回去,让我向我父亲求证这件事。”她还是想亲自问问父亲。
“你还不能走。”方腾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头看着她。
“为什么?我已经知道这桩婚事背后的阴谋,再也不会轻易答应婚事,为什么不能走?”她激动地掀开被子,下床站直身子。
“我的主人要你继续待在这里,直到杜家云和郑鸿达全军覆没为止。”
“你的主人?全军覆没?你的主人是谁?他为什么一定要对付我爸?”她的秀眉蹙成一团。
“我的主人正是祥和会馆的首脑麒麟王,是他命令我將你劫走,好让杜家云和郑鸿达陷入忙乱,再借此机会整倒他们。”
“你爸爸并没有做出任何侵犯你们的举动,你们就展开报复,不是太过份了吗?”她直挺挺地站在方腾面前抗议。
“我们对付敌人总是先下手为强,况且,郑鸿达进军香港后已开始与祥和会馆旗下的公司抢并土地,甚至在市场上干扰我们的交易,而你父亲以政府官员之得给予他方便之门,无形中造成了我们的损失,像这样的敌人,你想我们会轻易放过吗?”
“但是”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还需要你来牵制杜家云的行动,他选择玩危险的游戏,那我们就奉陪到底。”方腾冷冷地看着她,谈起正事,他的眼神就变得森然,没有湿度。
这是怎么一团乱哪?雪扬顿时替父亲捏了一把冷汗。她以前真的太天真了,对这个诡谲的竞争世界太不了解,才会对父亲的安排毫无怀疑。如今,阻隔在她面前的一层纱终于揭开,她不得不正视人心的险恶与她本身的危机。
“那我需要在这儿待多久?”她强忍住气问道。
“待麒麟王要我放人,我就放人。”方腾答得好像完全没他的事一样。
“你就这么听话?”她也反讽道。
“是的,我一向不是个不听话的属下。”这句话是方腾咬紧牙根说出来的气话,当然,其中的怒火只有他自己知道。
“哼!当心你自己也被人算计,到时,你落个绑架的罪名,看你怎么撇清。”雪扬存心气他。
“不会的”话虽如此,方腾的心倒是不太踏实。滕峻那双饶富深意的眼睛就像影子一样随伺在后,让他背脊微凉。
“若你现在放了我,我保证不出面告你。”她改采心理战术。
“如果我不呢?”方腾扬了扬眉。
“那你就准备坐牢吧!”雪扬大声威胁。
方腾的眼瞳乍地闪过兴味,杜雪扬剽悍的模样更像关瑾之,他上前跨了一步,轻抬起她的下巴,阴阴地笑说:“处在劣势的人是没有资格谈条件的,你是想威胁我,再等一百年吧!”
“不用等那么远,一旦我离开后,一定会教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她毫不畏惧地直视他。
“哦?”他又笑了。
“我就算用尽所有的财产也要让你坐牢,你等着吧!”雪扬气极了他的悠哉。
“我会等的,我一向喜欢和女人周旋,这一点正好符合我的喜好。”他拇指轻刷她的下唇。
她被他放肆的举动惹毛,伸出右手往他的脸上甩去,却轻易地被握住。她气不过,又举起左手狠狠捶上他的胸口,想让他挨点苦头,没想到他无动于衷,反而是她左手的伤口裂开,痛得她闷声低喊:“哎呀”
方腾原本微笑的脸一见她左手腕上渗出纱布的血渍,马上僵住,拉过她的手捧在手掌里,嘴里忍不住责道:“你在干什么?伤口好不容易才止住血,你想玩命吗?”
这一次雪扬清楚地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有着明显的焦虑和关怀,方腾紧蹙的眉心在在诉说他的心疼,嘴里吐出的话虽是轻责,但让她感到异常的温暖雪扬既糊涂又惊愕,睁大了她明灿的眸子,紧锁住他在这一瞬间不小心流露的真情。
他他实在让人迷惑!他看她的样子,好像他早就喜欢她了!但怎么可能?他们才认识不到七天啊!雪扬怔忡地出了神。
低头审视伤口的方腾并未察觉她的凝睇,直到他抬起头,两人的眼神才对个正着,他被她眼中的疑惑、好奇、惊讶和羞涩深深吸住,一股情愫在心海里翻搅,突破了他多日来努力维持的理性与防线,他毫无预警地將她拥近,梭巡着她白皙清丽的脸蛋,心头上她和关瑾之的脸慢慢重叠,將他淹没
他低头吻了她,轻柔的,诚挚的,带点膜拜的味道,却又撩乱人心。
雪扬还未从失神中醒来,唇上的温热柔软让她仿佛置身梦境,整个人飘飘然,四肢无力,像被勾去了魂魄,所有的感觉汇集到**上,其他的全都掏空了。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她的思考能力失灵了,只想继续沉醉在这种迷眩里,让心跳声成为唯一的旋律
“瑾之”
从方腾嘴里低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像根针刺破她的迷境,雪扬的心从半空中跌落,摔碎成好几片。
这种心痛的感觉陌生得教她害怕,她根本无法理解刚才短短的接触到底引发了什么变化,只是清楚地听见他吻着她的同时却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放手!”一把推开方腾,雪扬脸色苍白地转过身,双手掩着脸孔,不愿他看见自己的受创,更不愿面对自己的纷乱。
方腾愣了下,自知失态,但道歉的话迟迟无法出口。
我在干什么蠢事?他自责地爬梳着头发,一时找不到方法宣泄心中的浮动和被挑起的情焰。他居然將她错当成关瑾之!懊死的,他是疯了不成?
就在这尴尬的时刻,黑全倏地推开了门,神色紧张地走向方腾低声道:“出事了!”
“什么事?”是什么事让比他还冷静的黑全乱了手脚?
“有人匿名向警方投诉绑走雪扬的是你”黑全焦急地道。
“怎么可能?”方腾脸色骤变,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祥和会馆的人,莫非
“听说警方和杜家的人已经朝这个方向来了。怎么办?”黑全紧张地扫了雪扬一眼。
“滕峻呢?其他四全麒麟呢?”他的预感成真了!妈的,他真的被陷害了。
“他们全都断了音讯。”黑全低下头。
“我得去找他们!我必须问清楚,他们到底在搞什么诡计?”方腾第一次被惹得怒火沸腾。
“可是她怎么办?”黑全指了指杜雪扬。
“她”方腾犹豫了。要送走她吗?可是现在放她回去也没有什么作用了。
雪扬只隐约只见他们的细喁声,张大眼睛防备地盯着方腾沉怒的眼。
“黑全,你回去,我不要你蹚进来,你回祥和会馆去查清楚到底滕峻和丁翊他们在做什么,还有,这段时间叫家里的人别和我联络。”如果真的是丁翊他们出卖我,那么,他有权知道理由。
“可是你”黑全担心他。
“我会没事的。”他冷冷地说。
“你要带着她?”黑全觉得不妥。
“嗯!在事情水落石出前,只好如此。”他从后腰拿出制式手枪,检查了一下又放回去,然后大步走向尚不明白情况的雪扬。
“发生了什么事?”她小心地问。
“没什么,只是,从现在开始,咱们得一起逃亡了。”
逃亡?什么和什么?雪扬满肚子疑问没有答案。就被方腾拉着匆匆下楼,离开这幢豪华的别墅,奔赴不可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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