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全鸿坐在侍女搬来的椅子上,俯身正在替阮无双把脉,才刚搭在她的手腕上,脸色已经变了数变。他脸上呈现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半晌没有说话。只屏住了气,敛神留心。
良久,空气里几乎都静得要凝结了起来。阮无双的声音从纱帘后面轻轻地传了过来:'苏太医?怎么了?'苏全鸿这才放下了手,站了起来,躬身回道:'二王妃,臣有一事......有一事想请教二王妃......'
阮无双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慢慢地扶着腰,起了身。墨竹扶住了她,墨菊已经卷起了帘子。苏全鸿只觉得有种暗香慢慢地袭了过来,头越发低垂了下来。
阮无双淡淡地道:'苏太医,请直说吧!'苏全鸿看了墨竹墨菊一眼,没有开口。阮无双懂他的意思,只道:'苏伯伯请说吧。墨竹和墨菊不是外人,不必避忌的!'
苏全鸿这才开了口问道:'二王妃近段时日是否服用过一些番邦进贡的补品或是药物?'阮无双微微抬了眼,审视着他的表情,仿佛在琢磨他的意思,好半天,才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她用过的补品和医药向来都出自他的手里,一来比较放心,二来也为了让自己的肚子不要显得过大,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苏全鸿皱了皱眉头,百思不得其解:'那怎么会如此?'阮无双挥了挥手,示意墨竹和墨菊退下。这才开了口:'怎么回事?'
苏全鸿说道:'臣刚刚给王妃把脉,发现王妃的脉象甚为怪异。以臣的用药安排,按道理说,王妃下个月中旬就应该生产的。但王妃此时的脉象却显示会晚产些日子。'
阮无双懂得他的意思,本来她就是借用他的医术和在太医院的势力,以遮掩肚子里孩子的产期。苏全鸿用尽了办法,也只能对外宣布她身子调养得好,会早产些日子。但此时诊出会晚产,那么如此一来,对她反倒是件好事。既不必担心百里皓哲会起疑心,也不必操心要对外宣布早产。毕竟照医书上所说,早产的孩子与足月生产的孩子还是有不同的。听说有经验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
但为何会如此?阮无双抬了头,还是如平常般的从容,目光露出探询之意,看着苏全鸿,仿佛在找寻答案。
苏全鸿低声道:'臣听说在西域有一种奇药,可以延缓孩子的发育,但不会对孩子造成任何损害......但臣也只是在几十年前无意中听臣的师父提起,据说这种奇药在西域也极少,识得的人更是少而又少了。所以具体什么草药,臣从来没有见过。'
阮无双点了点头,心底却诧异无比。原来世上竟然还有这种药物。只是自己的这件事情到底是凑巧呢,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呢?若是故意,什么人能在门禁森严的二皇子府下药呢?现在又是大皇子派和二皇子派水火不相容之际,要想突破二皇子府里层层的侍卫,恐怕比登天还难吧!再说,若是有人下药与她,还不若直接下毒与百里皓哲,这样反倒快一些!
她压下了心底的种种猜测,问道:'那此药草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苏全鸿思索了好久,才回道:'臣具体也不知。一般这种奇异药草,要不就是外观奇特,要不就是气味特殊。此草药气味奇特,与普通花草药物截然不同。这些也只是微臣的师父当年听说的而已,而后在一次闲谈中与臣无意中提及。臣......臣所知道的也只是有这种草药而已。其余......其余......二王妃请恕罪,老臣......老臣......'
阮无双摆了摆手:'罢了,一切还是按原计划行事吧!'
景仁帝的病情愈发严重了,群医束手无策。这日,阮无双随着百里皓哲榻前问安,只见景仁帝脸颊深陷,面色蜡黄,全身竟无一丝生气。自阮无双怀孕后,阮皇后便下了懿旨,命她好生调理身子,毋需到宫中问安。所以便极少进宫问安。此次已将近一个月没有进宫了。现在一看,心里也明白,景仁帝怕是时日不多了。
可就这么一个时日不多的老人,手中掌握的却是全天下为之疯狂的权力。她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百里皓哲,眉目低垂,神色恭敬,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她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自成亲这么久以来,他总是淡淡的,若即若离地在身边。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只顾朝政的冷淡。或许就如同成千上万的夫妻一样,相敬如宾。只是这老人手中的权力已经将他与她绑在了一起,生则共生,退则是悬崖峭壁,死无葬身之地。
一套繁琐的宫廷问安礼仪过去,景仁帝仅慢慢睁了睁眼,手指微微动了动。侍候在旁的柴义立刻明白了意思,道:'二皇子,二王妃,皇上知道你们来请安了。'
百里皓哲一手扶着阮无双随着内侍退出了承乾殿。跨出门外的一刹那,他本应垂在一侧的手掌,却是微微地握成了拳状。
才出了承乾殿的大门,皇后身边的侍女已经迎了上来,行礼道:'二皇子,二王妃,皇后娘娘有请。'百里皓哲转头望了被墨竹扶着的阮无双一眼,点了点头。看来姑姑在宫内的耳目确实了得。他们才进宫不到半个时辰,姑姑已经知晓,并派了人守候在这里。阮无双自然感觉到了百里皓哲的眼光,但她只能装作不知。
承乾殿离昭阳殿的距离本来就不远,短短一会儿工夫已经到了。木姑姑从大殿里迎了出来,按宫规行了礼:'二皇子,二王妃请稍候。皇后娘娘现在正在佛堂礼佛。'
姑姑念佛也已经有十数年的光景了。听母亲的说法,原先姑姑在阮府的时候是甚少去佛寺的。想来年岁上去了,人也平和了下来,反倒开始吃斋念佛了。
侍女们很快送上了茶水和细点。墨竹掀了白玉盏的盖子,轻轻吹了几口气,这才捧到阮无双面前。阮无双接了过来,慢慢地饮了一口,白玉盏里的茶叶开始伸展腰肢,轻飘漫舞起来,随即碧烟袅袅直沁心脾。这是新贡的雨前龙井。
转头看了百里皓哲一眼,只见他似乎正在沉思,神色暗沉如水。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看到景仁帝的情况,正为日后的部署而烦忧。
一盏茶的工夫,阮皇后这才出来。一身青色的锦缎颇是淡雅,却衬托着外褂上的五色凤凰越发鲜艳夺目了。脸色颇为和煦,见了两人,和和润润地道:'无双这段时间就不要进宫请安了。已经是八个月的身孕了,不要过于劳累。万事以腹中的孩子为重。'百里皓哲和阮无双忙应了声'是'。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家常。阮皇后忽的神色庄重了起来,向木姑姑招了招手,轻声嘱咐了几句。木姑姑应了一声,向偏殿内站着侍候的侍女和内侍等人摆了摆手,众人已经垂首,鱼贯而出。木姑姑又亲自关上了门。
阮皇后端了茶盏,优雅地饮了一小口,头也没有抬,淡淡地吩咐道:'去把匣子取来。'木姑姑应了一声,步履匆匆地折入水晶帘后的皇后内寝。阮无双心头有丝诧异。木姑姑跟在姑姑身边已经几十年了,跟着姑姑经历了多少风雨,此时竟脚步急促,全无平时的庄重。要知道木姑姑身为昭阳殿的管事,平日里最注重的就是侍女和内侍的行为举止了。
木姑姑很快便出来了,手上多了一个沉香木匣子。都说'一两沉香一两金',足见沉香木的珍贵。但对自小生长于富贵之家的阮无双来说,也不过如此而已。更何况是身在皇家的姑姑和百里皓哲。可见贵重的不是这个沉香木匣子,而是里面所放的东西,定是非同一般的,否则姑姑断然不会如此郑重地屏退左右。
阮无双心中一动。百里皇朝开朝以来,历代皇帝若没有立下皇太子的话,向来会留下遗诏,将继承大位的皇子的名字写在遗诏上,放入特定的匣子内。但百里皇朝自开朝到现在也只有一位皇帝是这么产生的,其余皆是被立了皇太子后才继位的。具体皇帝是用什么匣子放遗诏,知晓的人也只是皇帝的心腹大臣和跟前的心腹内侍而已。
木姑姑将捧着的木匣子双手奉于案上,垂手站着,等候阮皇后的吩咐。阮皇后却望着远处,似乎有些出神,极短的工夫,已经回过了神,眼光淡淡地扫过百里皓哲,带着些探究。又慢慢地将眼光转到了阮无双身上,叹了口气,这才向木姑姑吩咐道:'将匣子打开吧!'
空气重了许多,让人有种透不了气的感觉。只听锁孔'叭'一声轻响,匣子已经应声而开了。里头是一副明黄色的绢帛。阮无双心头一震,转头,只见百里皓哲仍旧是一副平常神色,但眉宇间已经微微蹙了起来。不知道为何,她竟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他的焦虑。虽然他还是从容,但她却已经感觉到了他的紧张!
阮皇后叹了口气:'将诏书取给二皇子。'百里皓哲微微一震,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木姑姑很快将诏书捧了上来。百里皓哲双手接过,只见明黄色的绢帛墨色深浅不一,应是写了几次方完成的。字迹虽凌乱,但笔迹圆润,的确是出自父皇的手笔:'朕继承大位数十年来,始终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国力日强,国库丰盈,兵强马壮,百姓安居乐业,自问无愧于百里皇朝列祖列宗。今朕自知行将就木,故而立遗诏如下:大皇子百里皓庭生性孝良,见识卓越,又有治国之才,特立为皇太子,继皇帝位。'
阮无双看着百里皓哲,神色还是如常,竟看不出半丝的不对头,仿佛平日里上朝般的从容平常。可他展开绢帛的手已捏紧了,极用力,手尖呈现出一种青白色,微微泄露了几丝情绪。
她慢慢地扶着腰,起了身,走近百里皓哲的身边。眸光很快地浏览了绢帛的字句,她家宰相府邸里有好几块景仁帝御赐的匾额,所以也识得景仁帝的字迹。这诏书确实是出自景仁帝的手笔。
原来姑姑所料的一点没有错。景仁帝是准备将帝位传给百里皓庭的。只是这诏书是怎么落入姑姑手里的呢?阮无双探询似的抬了眼,看着姑姑。却只见阮皇后抱着波斯进贡的白猫,低垂着眼帘,仿佛漫不经心地,慢慢地,轻轻地,在抚摩猫身上光泽柔软的毛发。
殿内燃着甘草杏花香,清淡怡人的味道如雾气轻缭,薄纱般地渐次袭来。阮无双看着默不出声的百里皓哲,心头如有人在用指甲慢慢地轻抠,竟带起一丝莫名的不忍。诏书上说:'大皇子百里皓庭生性孝良,见识卓越,又有治国之才,特立为皇太子,继皇帝位。''生性孝良,见识卓越,又有治国之才',这几个字怕是谬赞了吧。满朝皆知,百里皓哲文韬武略胜过百里皓庭何止一筹而已啊!
想当年百里皓庭奉命率兵平长乐山上的匪寇,历时半年无获而返。而百里皓哲接手三个月后,即将匪患消除。后百里皓哲又被派往为官最不想去的地方--黄河决口之处,协助官员治理水患,也做得十分出色,深受当地百姓爱戴。
只是再怎么能干,再怎么出色,却一直不受景仁帝的宠爱。景仁帝一向主张立储立长,只不过百里皓庭实在表现得过于平庸了,所以朝中很多一品、二品的大臣一直主张立二皇子百里皓哲。两派意见一直僵持不下,再加上当时还受宠的孟淑妃一直在一旁吹枕边风,所以立太子之事情就这么一拖再拖了下来。
她心里莫名地酸软了下来,手慢慢地伸了出去,指尖颤颤,缓缓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好似吃了一惊,身子一颤,蓦地转了头过来,眼神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有东西在跳跃。
她唇边扬起了一抹细碎的笑,恍惚而坚定,带着奇特的美丽,看在百里皓哲眼里,恰似初春的花朵慢慢绽开。他本来紧绷的心竟然奇异地放了下来,只因为这笑,只因为这眼里的温柔,如一朵幽兰,芬芳而柔软。
阮皇后的声音低缓地响了起来,在空旷的殿里,犹如暮鼓晨钟,竟有回声似的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头:'哲儿,你看了这诏书,自然知道这是你父皇的亲笔吧?'
百里皓哲抬头与她对视,没有作声,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表明了的确是景仁帝的亲笔。阮皇后沉吟了半晌,云淡风清地笑了出来,事不关已地道:'你说,这如何是好啊?'空气里很静,偶尔传来几声'喵喵'的叫声,却越发显出了内殿里的静寂,仿若一潭死水。
百里皓哲对着阮皇后的眸光,眼里是毫不退却的坚定:'姑姑,哲儿万事听从您的差遣!'这一声姑姑,与他平日所唤之'母后'已是天地之别了。这一声所唤出后,就代表着他与阮皇后正式结盟。
阮皇后将手里的波斯猫递给了木姑姑,优雅地从锦榻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头上的金凤琉璃步摇镶着精琢玉片,穗垂珠珞随着她的脚步在发间频频颤动。望着百里皓哲,一字一字地道:'哀家可以助你登上皇位,但你必须答应哀家一件事情。'所谓交易,必须得双赢。没有一方白白帮助另一方的道理。
百里皓哲平静地与阮皇后四目相视:'姑姑请说,只要哲儿做得到!'阮皇后的眸光淡淡地扫过了阮无双,移到了她的肚子,又移到了她与百里皓哲紧握着的手,心底涌起一阵酸楚,是冤是孽是福是祸,实在难料啊。当年她也是这么走过来的,中间经历了多少的风雨,她还是这么走过来了。只是当时牵着她的手的那个人呢?
阮皇后收回了眸光,盯着百里皓哲:'你若登上皇位后,必须立双儿所出之子为皇太子。若双儿无皇子,则必须要由双儿选定的皇子为皇太子,继承百里皇朝的大统。到时候双儿所选之人,你与朝臣不得有任何异议!另外最重要的一点,若你登基,此生绝不能废后!'
阮无双讶然地看着姑姑,想不到姑姑会以她以后的权益与百里皓哲作交易。如此一来,就算她无法产下皇子,还是可以保得自己和阮府的荣华富贵。由她来选定皇太子,那么所选之人必定对阮府感激涕零。只是这种协议是否能到他日选皇太子之时,只怕只有天知晓了!就算现在百里皓哲答应了不会废后,可一辈子如此之久,谁能保证得了以后呢?只是......只是现在又能如何了,唯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其实早在她嫁给百里皓哲之日,阮家已经与他绑成了一体。姑姑今日的要求,无非是在所处的交易中多争取一些利益罢了。所谓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姑姑今日所作的,只是让自己和阮家在今后的几年甚至几十年里拥有更多筹码而已。
百里皓哲连眉头也没有皱,只微微转头看了阮无双一眼:'好。'竟没有其他的话语。十指纠缠中,阮无双感觉到他的手用力握了握。在以后的很多年,她回想起这一刻,唯一的感觉是他的手很大,很有力,也很温暖,仿佛可以这么握着,一直走下去。
花园里的黄莺不停地叫着,声音极脆,如竹笛一般,悠悠扬扬,悦耳动听。偶有风来吹来,还夹杂着其他的鸟叫声。风吹过林子,微微地拂动细碎的叶子,不徐不急的,发出沙沙的响声,分不清从哪个方向而来,到底还要往哪个方向去。空气里浮动着群花盛放的暗香,原来已经是初夏了!
斜风穿过树梢,带着柔和的声音,轻轻拂动她如梦似幻的淡紫色短襦长裙,半臂外挽着同色雪绡纱。月光漫过枝头,照进了屋内,如白银般流淌了一地。
内寝里燃了檀香,幽幽地弥漫着,将所有的一切都锁进了白色如雾霭的飘渺中。她靠在锦榻上,他坐在她身旁。看着窗台前的铜漏流沙细细地滴落。两人皆不说话,偶尔眼神交会,她便移开了。她心里头酸酸的,软软的,说不出什么感觉。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仿佛从昭阳殿那一瞬间起,他就没有放开过,也再不愿放开。此时也亦然。修长的手指在她白皙而细致的肌肤上来回滑动,仿佛在一点一滴地品味温润如玉的纤细触感。室内很是安静。但安静中带着几丝说不出的亲昵温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墨竹在外头轻轻地敲着门:'王爷,许侍卫来了!'她闻言抬了头,他也正凝望着她,四目相交。他眼底深处墨黑一片,有她清晰的倒影,只是看不见底,眼神却如那冬日午后的薄阳,柔和而逶迤。
'我要去了!'他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她仰起了脸,清新干净如雨后的初荷,如水的眸光里带了一丝慌乱。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了她手心的温度逐渐在降低。
他慢慢地放开了她的手,没有察觉到她的指尖微动,仿佛想要留住他。缓缓地起了身,相对无声,她亦扶着腰起来。站在他面前,轻柔地帮他把紫金冠扶了扶正,将朝服的扣子扣好,又整了整腰带。
他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空气里带着说不出的几丝不安和伤感。墨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王爷!'他微微抬了手臂,阻止了她继续的动作,瞬时又掌住了她的纤手,握在手里,紧紧的,仿佛她似流萤,转瞬就要消失了。
他低下了头,如呓语般地道:'马上收拾一下,回阮府去!'她静谧地笑了,不语,只对住他笑着摇头,两汪泓瞳上似覆上了渺渺的一层薄雾。他心头一紧,伸手摸着她隆起的腹部,头越发低了下来,呼吸与她交融:'我会去接你们的。'
圣嘉二十一年五月二十日,景仁帝下旨封二皇子百里皓哲为皇太子,并代理政事。册封了百里皓庭为吴越王,即日起前往封地。由此两位皇子争夺皇位的事情已告终结。只是普通黎民百姓不知道的是,十九日的夜晚,浓浓雾霭中,由百里皓哲带领的禁军一度曾与保卫景仁帝的侍卫交手,刀光血影曾刺破整个皇宫。
承乾殿内寝,景仁帝捂着胸口望着盛装的阮皇后,喘着气:'你......你......给......我......退下......'在明黄和杏黄掩映下的景仁帝,面色苍白如纸,曾经的秀美丰泽早已经消失在了过往的烟云之中了。
阮皇后眼前却闪过几十年前的赏花宴,她第一次遇见他的那日--她当年只有十五岁,躲在太掖池的柳树下,那日的暖风就跟这几日一般,熏得人酥软欲醉......他青衣广袖,衣裾飘飘,风仪俊雅地突然出现在了眼前......几日后,先帝的圣旨就下到了府邸。原来一晃,竟然已经有数十年了。
'皇上,不想见到哀家吗?以前在太掖池边,皇上......不,不,不,当时的六皇子不是说我秀美端庄,无人可比吗?当时不是因为这样才求得先帝下旨的吗?怎么到如今,连见也不愿再见了呢......'阮皇后挑着美丽的眉毛,柔腻娇媚地笑了起来。
景仁帝闭了眼睛,所有的表情都隐藏在浓重的黄色里。忽地,睁开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瑾儿,事到......如今,一切......一切都......都如已经如你......所愿了!'
瑾儿是阮皇后的小名,他只在新婚的时候唤过,后来的几十年中,她再也没有听到过。如今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称呼,中间居然隔了这么久,他再喊出的时候,竟是如此事不关已的洒脱。
可是,她没有办法这么洒脱,她做不到。阮皇后深吸了一口气,皆是浓重的草药味道,冰冷地提醒着她,他已经药石不灵了。但她好不甘心,好不甘心:'你说,你说,为什么要骗我?你当年明明有心爱的欧静芝,为什么要骗我?'
景仁帝微微动了动嘴唇,但终究还是没有说话,缓缓地转过了头。
阮皇后跌坐在了汉白玉的地面上,两行清泪缓缓地划过眼角,沿着脸颊,滴落下来。全身的翠华步摇,拖摆至地的丝绫广袖,什么都是至尊至荣的!但却什么也不是!
十日后,景仁帝薨,孟淑妃等人殉葬。皇太子百里皓哲继位,逾年而改元,即熙宁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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