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海走在抄手回廊上,回廊上已经被清理掉了吹进来的雪沫子,但踏在木板上,也传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在空旷的后院里传出很远,吱嘎……吱嘎……走到一间更加隐蔽的房间外,他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走进去,屋里的男子正在擦拭自己的上身,然后将白布包裹缠绕在身上,动作缓慢却很有力道。
沈丹海瞅了一眼,转身将门关上,然后走到他身边,接住他手里的白布,慢慢将他的伤口包好,一边做事一边沉着嗓音道。
“她要去高丽国。”
郑白羽身上一顿,转头瞅着他的表情,本能的问道。
“干什么。”
沈丹海皱着眉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她要去换兵马,救南荣锋。”
郑白羽撇撇嘴失笑一声,然后低着头将胸口的布头系好,笑道。
“这倒是她的性格。”
沈丹海气的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道:“我来找你是问你要个主意,怎么说起风凉话来了。”
郑白羽像是无所谓的道:“你要我说什么?师兄,咱们虽然师承同门,但无人知晓我们的关系,若是现在我帮了你,岂不是路人皆知?”
沈丹海又上来小时候那个莽撞劲头,猛一扬手道:“皆知就皆知,反正我不会让六儿去高丽国,路途遥远倒是其次,她一个女人家,本就不应该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这都是男人的事情。”
郑白羽点点头,漫不经心的端起茶杯来喝茶,像是根本不关心沈婵儿的死活,简单道。
“那就不让她去,我相信你有的是办法。”
沈丹海今儿越看郑白羽越来气,当即两步蹿到他面前,气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拼死给她拿血药回来,不就是不想让她有危险,现在怎么这个德行?”
郑白羽脸上的肌肉绷的死紧,沈丹海才发觉,他是生气了,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多说,只见郑白羽的手捏住茶杯,捏的死紧,露出青筋的颜色,突然猛然掼在地上,转身瞅着沈丹海大声的吼道。
“师兄还知道我为了她拼尽了自己的命?她现在拿了我用命换来的命去换南荣锋的命,我能说什么!你还想让我说什么!我虽然不会落井下石,但是也别想我大慈大悲到自贱的地步!”
沈丹海终于看清了郑白羽眼中的悲伤,忽然觉得刚刚是自己一时着急,忽略了郑白羽的心情,他为沈婵儿已经做了很多,却没有得到任何回报,甚至直到现在婵儿都不知道她自己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是谁救了她。
他缓缓叹口气,拍住郑白羽的肩膀,本来想说些宽慰的话,但是这样如何说?六儿是有夫之妇,郑白羽本就知道,但是感情真的不受人控制,事情到了这一步,造成伤害是不可避免的,他会发火也在情理之中,最后他也只能又叹了口气,拍了拍郑白羽的肩膀,转身走出了房间。
站在外面的月色中,感觉夜晚清冷的空气,瞬间就将他的鼻尖冻的通红,他仰头看着月亮,想到了很多小时候刚刚见到郑白羽的场景,师傅说,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一定要保护好他,否则大周将会面临惨无人道的战争。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似乎都忘记了这句话。
郑白羽听到关门声,缓缓直起上身,从腰间拿出那一方白色丝帕,当初沈婵儿的一行清泪就顺着这方丝帕流淌下去。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骑着马带着她,慢慢行走在街道上,若不是他用计让南荣锋与他叫价,争抢小秋雁,沈婵儿恐怕也不会独自出来散步,他也就不能与她亲近,但是亲近了又如何,事到如今,他做过的那些,还值不值得?
夜,来的透彻,雪地与月光遥相呼应,照亮了天下,却没办法照亮人的心,在某个黑暗的角落,很多念头正在慢慢滋长,沈婵儿静静的站在窗边看着夜色,冬日的夜色一直这样清冷,让人心静,也让人心寒。
她目光淡然,良久,转眼间便走到床边,拿起自己的包袱,当初她从南荣府逃出来之时,幼柳很贴心,将她所有的金银细软都给她带了来,穷家福路,自古就有这个道理。
她穿了件简单的棉衣,拿了件昂贵的貂裘,若是想见高丽王上,总要让人相信她是南荣府七少夫人才行,行头很重要。
准备好了一切,她悄悄走到门边,试着推了推门,竟然没锁,她心中扑腾扑腾跳个不停,这个场面似乎经历过多次,现在的她,紧张中带着一丝沉稳,丝毫不显的凌乱。
出了门,外面飘起了小雪,洋洋洒洒的清雪落在睫毛上,一阵风刮过,又消失不见了,她将身上的斗篷扣在头上,搂起包袱急匆匆朝月门走去,远远看去,整个人都隐藏在白色的雪地里,若是听不到脚步声,让人无法发现。
她刚刚走到月门,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带着伤痛的声音。
“我带你去见高丽王子。”
沈婵儿吓了一跳,浑身一紧,直勾勾的站在原地,瞬间就听出那个声音里的悲伤,她咬了咬嘴唇,缓缓回过身来,看着靠在门边而立的沈丹海,那黯然的脸色让她心中揪痛。
“哥……我……”
沈丹海淡然的道:“别说了,哥明白。”
沈婵儿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包袱,跟在沈丹海身后,两人上了马车,马车走在半夜的街道上,显得很空旷,四周连个人影子都没有,高高的月亮如指示灯一般,雪地反射出光亮,沈婵儿伸出手去,竟然看清了手指上的纹路。
一路上沈丹海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沈婵儿看了他一眼,想要说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她知道,她伤害了她五哥。
马车走到一家豪华的客栈停了下来,沈婵儿下了车,稍微抬起斗篷的帽子向上看了看,这是京城最豪华的酒楼,平时也只有达官显贵有资本在这里奢侈几回,她倒是经常跟着南荣锋来这里会客。
出门迎接的并不是酒楼的店小二,而是穿着异族官府的男子,操着一口不算标准的汉语,躬身说道。
“七少夫人请,我们王子已等候多时。”
沈婵儿心情顿时紧张起来,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她也只想过跟她交涉的会是高丽国的王上,但是现在她即将见到的是一个王子,她又该怎么办?王子有权利派兵给她吗?她一瞬间想了很多,转头看了眼沈丹海,沈丹海还是刚才那个表情,搂着她,低声道。
“走吧。”
沈婵儿瞅着沈丹海,他怎么像是与高丽国王子很熟的样子?进了门,从大厅到楼梯,一直到二楼护栏,全都站满了侍卫,目光刚直如枪,挺立如矛,沈婵儿见惯了这种场面,只是淡然的扫了一圈四周,便跟着沈丹海朝楼上走去。
酒楼里很安静,沈婵儿只来得及想了一句话:可能被包下了。
上了二楼左拐,直达这个酒楼里最豪华最安全的房间,沈丹海敲了敲门,门自动打开来,原是里面的侍卫将门打开。
沈婵儿跟着沈丹海走到屋里去,侍卫又将门关上,屋里屋外顿时成了两个世界。
沈婵儿摘下头上的帽子,映入眼帘的便是凭窗远望的男子,一身纯黑色天鹅绒的袍子,腰间一条镶金嵌宝的宽腰带,将他的腰身窄窄的勾勒出来,如瀑布一般的青丝倾泻而下,垂到腰间,竟与袍子浑然一体,发顶戴着象征权势的八宝攒珠冠,一根汉白玉发簪横陈发包间,映出屋里的光芒,莹润光滑。
沈婵儿勾了勾嘴角,敛衽行礼道:“高丽王子。”
他与她本属同级,他为高丽王子吗,她乃念果公主。
那个男子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来,沈婵儿带着笑意抬起头来,见到那张脸之时,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巨响,手里的包袱噗的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呆立在原地,久久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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