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这位是孟家二小姐孟楚茵。梁言纶朝亭内的主子介绍身旁一个相当瘦弱的女孩子。
“孟楚茵。”
在春季的午后,阳光明媚的花园小亭内,亭柱系著薄纱慢遮挡拂来的风,纱幔后隐见一道背对的峻挺身躯,岸然不动的低吟这名字。
“她不是该在母亲身旁?忆起此女的原由,声添不悦,要你代本王走一趟郁嵩观询问事情,怎么会连人都带回来了?”
“太王妃认为郁嵩观观内虽是环境清幽,但对一个小姑娘而言,却大过孤独与人群脱节,她希望小姐能在正常稳定的环境下成长,重大节日再上观内陪她几天。”
“这意思是说,这小丫头要住平王府,而不是郁嵩观了?”
“郁嵩观的主人正是此意。”
亭内传出了冷漠的嘲讽。“临时改变主意,不像母亲会做的事。”
聪颖至极的母亲,任何事早有定见与想法,怎么会现在才发现郁嵩观太过孤独与人群脱节,摆明早就打定主意要将这丫头片子放在他身边。
“既是本王的承诺,就算母亲临时来这一手变动,本王也只能认了,安排她住在此边院落。”离他、离王府主要日常活动都远僻的院落,对孟家人,他没什么好心情。
“王爷”梁言纶略一迟疑再道:“太王妃还希望每个月至少有几天,王爷您会和小姐一同用餐。”
“为一个逝去的交情,母亲大人煞费苦心呀!”带著嘲意的低喃,又有些微沈的不悦。
三个月前,常年居于朝暮山上的母亲,忽至平王府告诉他,要他履行当年答应她的一个条件:“希望他和孟祥问的小女儿订亲,十六岁时纳此女为妃,以平王府的荣华权势照顾此女的成长与未来。”
履行完此事,她会如他所愿:二十多年的母子亲情已偿,她不再踏进平王府半步。
“和我这样的娘亲切断最后的关系,该是你希望的吧!”
还记得,面对那双沉静秀美的眼眸,他眯凛的扯唇。
“与其说这是我的希望,不如说这是你的真心话吧!你早厌恶了平王府这座困住你的牢笼,不是吗?”
幽幽的声叹然没有回应,只是道:“你已经很清楚,和焰枫之间是不可能的,而楚茵”
“和孟家之女更不可能。”他决绝转过身,背对身后的人道:“这件事不过是交易,完成对母亲你的承诺而已。”
对他而言,孟祥问只是平王府的另一种奴才,攀婪附势之辈,钻营之能不差,可用可弃,这等奴才岂能入他平王府?如非孟家主母与母亲情谊不同,孟祥问一家子别想与平王府牵扯上任何关系!
你命定之人是红花灵气所蕴化的少女,此女异能之感甚强,其魂为你所绊,但你的命将由她决定!
想起师尊圆华上人在他离开圣仑山时所说的话。
当时他冷笑“这世上没有谁能决定他关长天的命!连老天都别想,真有这样的女子出现”隐透的杀机在他敛眸中掠闪而去。
“将本王的意思转达给母亲,既已答应这件交易,本王会做到。”
“是。”
就在梁言纶要带著身旁的小姑娘告退时,亭内却传出另一个活泼的女子声。
“慢著,让我看看你将要订亲的小新娘?”薄纱后,隐见娇娜的女子身形出现,想从纱后探出头,却被关长天唤住。
“你常来府中,迟早会见到。”
答应母亲是一回事,彻头彻尾,他就打算将此女隔绝于平王府的一切人事之外,就让孟家人在偏僻的此院落自生自处吧!
“那么从明天起,本郡主就不来平王府了。”
“焰枫!”他警告的唤。
“从明天起,本郡主就多去左监相府,和兰若秋聊聊你未来的小新娘,应该会很好玩。”
知道关长天和左监相兰若秋势如水火,更知道他不喜欢她与兰若秋太接近,但这种热闹,她向来乐得挑拨。
“皇后日前才说你虽刁蛮任性,但心地热诚善良,可惜本王始终都只见识过你的刁蛮。”
“善良遇上你小平王,是自找死路,付出会没命的,本郡主向来爱惜小命。”
焰枫郡主半真半假的喊道:“总之,不让我现在看到太王妃为你选的小新娘,从明天起,你别想见到本郡主了。”
纱帐后传出关长天的淡喟,似对眼前少女无奈,也显示出此女在他心中的分量。“言纶,带孟家丫头进来!”
梁言纶才领首,身旁的小女孩却紧拉住他的衣袖,不愿随著走进。
“请小姐别怕,王爷是您未来要一起生活的人,白老儿就让言纶替您抱著,好吗?”他蹲下身温和解说,更怕她行礼时不便,想替她抱著手上的小宠物。
“白老儿?”
“禀郡主,是只小兔子,听说是孟家大小姐送给二小姐做伴的。”他回应亭内焰枫郡主的疑惑。
“太好了,本郡主喜欢小兔子,快抱进来、快抱进来!”
坐在亭内的关长天和身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杏黄衣裙上缀绘嫩绿图纹,令她看来充满明媚的春阳朝气,容颜在珠玉衬饰中,甚为娇艳可人,此刻睁著好奇的双眼看着眼前走进的人。
“王爷、枫郡主。”
就见一个纤瘦垂首的小女孩,紧跟在梁言纶身后,看起来约莫七、八岁模样。
“哟!上回听言纶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没断奶的小娃娃。”焰枫心直口快的讶道。
“禀枫郡主,二小姐确实已满十一岁。”
焰枫忍不住娇笑。“孟大人几年为官,名声可不是个清官,却把女儿养得这么贫乏呀!”
“枫郡主说笑了。”
觉到身旁小人儿的微抖,梁言纶忙轻声示意她上前行礼。
半敛著螓首的小女孩独自上前,发上梳挽著一个简单的髻,乌丝垂散于身后,臂上抱著一只头部白毛的小黑兔,默然的行仪后便垂首站著。
对尊卑、礼节看重的关长天眯起眸,严声道:“面对皇亲权贵,行仪不开口,动作不见该有的态度,谁毅导你的礼仪?孟祥问也是个职位不低的官,他的女儿竟连基本行仪都不会吗?”
“请王爷见谅,听说从长子和孟家主母逝世后,小姐便几乎不再开口说话。”一旁的梁言纶忙缓颊道。
“既然不是个天生哑巴,那就听清楚,纵然你是母亲许给本王的人,但那只是一桩交易,以你的身分在我平王府,面对梁总管以上的人,都得要开口问安、行仪,这是礼规,清楚吗?”
眼前的小姑娘依然没有抬头,但双肩和小身躯已经有些不知所措的颤抖,令一旁梁言纶再次迳行开口,为她稳定难堪。
“以后言纶会请人好好教导小姐。”
“你倒是难得维护人,因为她是气母亲的托付吗?”淡扫的冷光中,是警示。“你虽是母亲一手训练出来,也是她最看重的人,但现在你是平王府的总管,是本王身边的人,切记,本王最不喜欢心有二主之人。”
“王爷见谅,是言纶造次了。”梁言纶忙跪罪道:“实是因为小姐在连续丧兄、丧母之后,一直由孟家大小姐代起母职照顾,但近年孟家大小姐病倒,且每下愈况,言纶怕小姐因离开亲人不适应,若出现不妥的言行,反而冒犯王爷和郡主了。”
“天呀!亲人走了,现在又被送进无情、冷血、没有人性的平王府中,太王妃没问题吧?她明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只残忍的大虎,缺心少肺的,怎么会送上一只小搬羊入虎口呢!”焰枫恶意挑衅的言论,早已习惯的关长天,不见愠恼,只见冷笑。
“也许母亲认定本王吞不下这只小羊。”
话才说完,关长天已蹙起双眉,因为眼前的小丫头缓缓抬首,圆润的娇颜,黑白分明的眼瞳澄澈无瑕,眉眸清灵得像会说话般,水汪清亮的望着眼前的二人。
“什么世道呀!残暴凶狠、毫无人性的人,还可以得到灵气似的粉娃娃。”焰枫上前朝眼前可爱的小姑娘打量著。“瞧这脸颊,嫩到跟颗果子一样,好想掐一口吃喔!”
焰枫搓揉眼前的嫣嫩小脸颊,原本是半恶意的整玩她不说话的模样,掐掐她,没想到眼前纯真无邪的大眼瞧着她,也伸出没抱兔子的另一掌,碰上她的脸颊,学著她搓揉。
“哇!太好玩了。”焰枫喜爱极了她的可爱模样。“这小羊塞你牙缝都不够,与其留在这被你吓坏,不如送给我吧!”
原以为她进亭时的举动,让人认定她的畏缩,没想到她抬头时,那双圆亮双瞳是坚定无畏的看着他,他眯起眼时,又赶紧垂下眼神,这小丫头究竟是有勇气?还是装勇气?
“你上前来。”
眼前的小姑娘却只是一直看着焰枫,还好玩的抚著她擦著胭脂的美丽脸蛋,一旁的梁言纶还来不及提醒要她面对眼前的王爷,就听关长天连名带姓的沈喝。
“孟楚茵,上前来。”
小小丽颜吓到般,惶恐的奔到梁言纶身后。
“我就说吧!老天还是存有正义的,你未来的小新娘,宁愿亲近言纶这位总管,也不愿靠近你,可喜可贺呀!”
平王府的此院落住著年仅十一岁的未来王妃,且是离开王府的太王妃亲自选定,府内上下皆感吃惊,除了为这忽来的小姑娘竟是王妃外,平王爷的态度才是令众人不解与错愕!
平王府中的此院落是府中最为偏僻与幽冷的院落,多年来几乎成为府中若有下人暴毙的暂安之地,没想到平王爷竟安排未来的王妃住在这样的院落中。
一个月后,另一个在府中传开的消锨,这个未来的小平王妃是个哑巴!
“小姐,时间差不多了,请让奴婢替您梳妆,今晚要和王爷一同用晚膳。”
快至傍晚时,一个年长的老嬷嬷和二名婢女来到厢房内道。
坐在桌边一身清雅服饰的小姑娘放下正在书写的笔,看着她们,眉色露忧。
“小姐,请将白老儿交给老奴。”
她抱起一旁矮几上的大兔子,这只头顶白毛的黑兔,已比她入府时大上一倍,瘦小的她抱起来几乎吃力的要占满整个胸怀,每天她总抱著大黑兔进进出出,因为这是姊姊抱给她的。
“来,今天李嬷早一点替你打扮好,千万别迟了。”
爱内皆知,平王爷对这位被选定的小王妃相当不喜欢,每个月虽有几天一同用晚膳,却彻头彻尾当眼前的人不存在,两人用餐时简直静到毫无声息,除非小姐出现任何王爷不喜的用餐行为,否则向来淡漠寡言的平王爷,是用完便离开,从来不曾有任何招呼与关切。
在王府内,平王爷未离席,任谁都不能、也不敢离席,因此小姐就算吃得少便饱了,也不能先离开。
所以用餐时,常见她一颗米、一颗米的吃,好像这样比较消耗时间。
“不行,今天不能在此院落用餐,每隔三天就得和王爷一同用晚膳是定下的规矩,只要是王爷定下的规矩就得听,否则后果很严重的,小姐也尝过,不走吗?”见到眼前的小姐伸出手碰上她的手腕,双眼恳求,李嬷无奈的摇著头道。
“来,白老儿先让下人放回小竹篱内,李嬷帮你整理一下。”
李嬷身后的婢女上来抱走大黑兔,另一名婢女则整理桌上的笔砚纸张,每一张纸都是端正秀气的词句,或者淡墨浅扫的景物画,服侍这半年来,她们知道这位小王妃相当有才华。
只是来到府中半年多,她不但从不开口,平日也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提笔练字或者绣些小东西,更常的是抱著大黑兔坐在后院的小园内看阳光照著花草。
罢开始在此院落生活时,小姐相当孤独,头几天几乎都不走出房门,更不愿一个人用餐,当她将碗筷递给李嬷和二个婢女,知道她要她们一同用餐时,下人们全吓得跪下请罪,不敢逾越身分!
但看她带著忧伤的坐回位上,大大的双眼里有著落寂,又令人相当不忍,最后当大家冒著严格府规的处置,小心坐到餐桌边陪她时,都只能庆幸这北边院落的偏僻,少有人来。
平日最常来的就是梁总管,除了关心小姐的日常生活,也会带些趣味小东西给她,几个月后,小姐在北院落的生活似乎自成一个小生活圈。
“小姐,梁总管方才派人来说一个消息,过几天,你的姊姊要来府中探望你。”
铜镜内,一张小脸顿时亮起,惊喜回头,见李嬷颔首,表示消息千真万确后,绽开的走那纯真灿美的笑颜。
“据老奴所知,王爷过几天就要出远门,所以这几天小姐乖乖的,过几天就不用烦恼了。”
深深的知道这位未来的小王妃对和平王爷的用餐视为畏途,李嬷压低声说禁忌小秘密般的道。
果然见到那清秀的面容露出难得的雀跃。
“天气热了,李嬷今天替小姐梳挽个清爽的发,衣裳轻便些,让小姐舒适些。”
李嬷是梁言纶特别挑选来照顾孟楚茵的,经验好、心也细,打点孟楚茵在此院落的一切生活,几个月下来,对这个号称未来王妃的小姑娘,李嬷心底真有几分疼惜。
小姐看起来好像很能自得其乐的沉浸在自己世界中,但在焰枫郡主来访或者梁总管来时,神态中那份鲜活起的欢乐,完全是个活泼小女孩的天真,以此而看,她不是本性属于内向孤寂的小姑娘,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
倒是焰枫郡主开朗热情,常拉她出此院落玩耍,她虽还是不说话,却常见她被焰枫郡主逗到绽开笑颜。
“听说王府后园的小湖上,有外族进贡来的朱彩鸳,羽色相当漂亮,小姐用餐前要不要先去瞧瞧?”知道她喜欢小动物的李嬷道。
彩鸳鸟!她以前听姊姊说过,是相当独特美丽的鸟。
“王爷,兰少相近来进行一件相当奇特的事,暗中派人到各处搜集传说中的五娲岩,还只要金褐相间的五娲岩。”
左监相兰若秋和自家主子之间,向来有著微妙的竞合关系。
“金褐相间的五娲岩?”关长天微蹙起眉。“五娲岩已属难寻,金褐相间就更是难得,要这样的五娲岩”他有何用途?
“兰少相精于五行术法,会是与辟邪有关吗?”
梁言纶一如以往,晚膳前便随行在关长天身后,展看手中纸卷,禀告一整天的重点要事。
“五娲岩属性清圣,虽具有镇住定邪的功能,但以兰若秋之能,只怕胜过世上任何定邪之物,本王不觉得他会需要。”虽处于微妙的敌对立场,但兰若秋的异术之能,关长天心中相当清楚。除非是困缚哪个高灵者,而且这位高人还是属于仙圣之体,才有可能以圣物反制。
“要留心此事的后续吗?”
“不,派人往北辽的荆棘林,找出金褐之色的五娲岩。”关长天直接点出地方。
“王爷是想多掌握一分兰少相想要的东西在手,未来就多一分让兰少相折腰以对的可能?”梁言纶意会,却另有一层忧虑。“兰少相性格诡异,又身怀异术之学,若知道王爷也进行此事,会否对王爷不利?”
“兰若秋武学独特,还拥有相当高明的异术之能,他虽得水上神殿内的前辈一身玄术才学,异宝典录却是在本王手中,再加上本王有师尊亲授不受异术所扰的武罡浩气,我与他,只怕谁都制不了谁。”
世界各地的奇物所在,包括反制异术之物,皆掌握在他手中,也因此兰若秋对他存著几分忌惮。
“本王相信,他也清楚,以我俩各有的能力,某些事是可互惠共商。”
“当初水上神殿内的高人,对王爷和兰少相进行的事,显有让王爷你们未来各有分庭抗礼之意,王爷可想过为何?”
“为轩朝培养出栋梁之材,同样也防我们哪一方能力过大,可各自牵制。否则又何必找出性格不合,又各自对立的他们。”
紫晋轩朝皇宫内最神秘的水上神殿,连皇帝和皇子若是没机缘都不被准许进入,违者,将为轩朝带来灾劫,因此从轩朝建立以来,水上神殿几乎是被敬为不可侵犯的圣地。
但在关长天七岁时,朝廷来了圣旨,命他与兰若秋同入水上神殿,因为神殿内的前辈传出谕示,点名轩朝属于皇亲的关家后人与兰家后人同入水上神殿学习。
后因不同的渊源与造化,关长天只在神殿内待了一年;之后被当时誉为最接近登仙的道人,园华上人带上圣仑山,兰若秋则是被神殿内的前辈收为徒,续留水上神殿。
也因这样的际遇,皇帝将他们二人视为是紫晋轩朝的栋梁与福泽,甚为看重与宠爱。
“今日皇宫派人送来南方进贡的丝绸还有果物与夏吟酿,厨娘问等会儿要在晚膳享用吗?”收起纸卷,却没听到前方的主子回应,梁言纶疑惑抬头。
只见关长天行至湖上的曲桥时,忽停住了步伐,看着前方小坡岸上的娇小身形,一身嫩绿衣裳的孟楚茵,小心踏在湖边的小岩上,拿出饵食给游靠来的朱彩鸳。
“小姐!”难得会看到她出此院落来到中庭玩耍。
“你对孟家丫头很有好感?从一开始就颇为维护。”
“只是想起不满三岁便死去的小妹,活下来年岁也该如此,再加上小姐不擅言语,才让言纶多一分关切。”
“一个兄长的移情作用吗?”关长天淡扯著唇。“那就看要不要阻止她,朱彩鸳虽是相当美丽的乌,却是性格凶狠,太靠近会出事。”
“我想小姐接近它们,不会有问题的。”
梁言纶看着陆续靠近她的朱彩鸳,只只扬展美丽双翼后,便停靠在湖岸边,探著长颈吃她喂来的饵食。
“这段时间,我发现小姐对动物似乎充满魔力,动物们都喜欢靠近她。”
当其中一只朱彩鸳试著拍翅跳飞上岸,却踩上了青苔的岩,不小心又滑回水里,她无声的笑开怀,接下来的朱彩鸳可就稳稳的踩上坡岸,靠近的依偎磨蹭她。
必长天在那纯美的笑靥中有些凝怔,黄昏的云霞,像是为这份无邪的笑颜添上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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