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苏荇摇头：“不是，感觉凌烨在念叨我。”
    凌贺津轻笑一声，拿过她的手提包，从里面找出来一小包纸巾，递给她一张，不经意似的问道：“凌烨最近很听话？”
    “还行吧，反正没闯祸。”
    凌贺津默了一瞬，要求还挺低。不过他本来也没有要求苏荇照顾凌烨，却没想到跟她相处这大半月，凌烨突然就愿意跟人沟通了，光这一件事，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低头看到苏荇正在跟人发信息，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头像，正巧就是他的好大儿，凌贺津再次忍不住笑了一下。
    多媒体教室楼下，梁颖珊夫妻正在吵架。
    她的丈夫骂她：“臭娘们儿，能不能长点眼色？！这么大好的机会……”
    梁颖珊心思恍惚，他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凌贺津出现后，梁颖珊就看直了眼。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人类男性颜值的天花板。
    她在娱乐圈摸滚打爬了十年，虽然未能混出什么名堂来，但那些大花小鲜肉、当红顶流、公认的高颜值大长腿影帝，梁颖珊都见过本人。
    他们能够在这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代脱颖而出，确实条件非常优越，五官或者比例或者身形或者天赋，但比起眼前这个男人，也仍是，云泥之别。
    梁颖珊并不认识凌贺津，但这一刻，她的嫉妒却像是巨浪翻滚，压得喘不过气来。
    怔愣之间，肥头大耳的男人捏了一把她的屁股，语气里充满了兴奋：“跟你闺蜜搞好关系！快去请她今天晚上一起吃饭！”
    梁颖珊憋着一口气，忍下了他的咸猪手，说道：“你直接去邀请她老公不是更好？”
    本来她还想说——“没看到苏荇一直躲着你，嫌弃的不行吗”，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忍了回去。就算这男人又丑又油腻，她也暂时没有离婚的打算，现在她手里捞到的那点钱，能做什么？
    男人瞪她一眼：“你懂什么？看到他带的手表没？比咱们家那套大平层都值钱！”
    梁颖珊倒吸一口凉气，欲言又止。
    她当然不可能认识价值两千万以上的手表，这不是她能接触到的阶层，而且凌氏集团的主业并不在文娱方面，凌贺津更是与娱乐新闻无关的男人，他倒是经常出现在财经报道中。但，从男人的衣品上，梁颖珊也多少猜得到，这是一个有钱的男人，而且家世优渥，普通出身的男人，很难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审美。
    但她没有想到，对方能够有钱到这种地步。
    或者说，她十分不希望，苏荇能够嫁给这样优秀的男人。在她的记忆中，苏荇是个清高的大美人儿，不说视金钱为粪土，但也绝不会为了钱卑躬屈膝。她找个长相优越的男人再正常不过，毕竟她自己长成这样，也不太可能看得上普通颜值的男人。
    她们确实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但因为某个心事，梁颖珊一直耿耿于怀，也一直在暗地里悄悄关注着苏荇，从未放弃过。
    苏荇的短板也非常短，她是单亲家庭，父亲在她小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是个家庭主妇，没学历也没能力，控制欲强，连苏荇穿什么衣服鞋子都要管，中产家庭怎么会考虑这样的儿媳妇？
    一直到苏荇二十九岁，都没有结婚，梁颖珊甚至还松了一口气，心里有种扭曲的快感。但是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她居然嫁进了豪门？！
    男人还在絮叨：“一会儿开完会你记得去邀请你闺蜜。她没去当明星吗？长的那副倾国倾城的美貌，肯定有公司愿意捧吧？娱乐圈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美人了，只要多露几次面，肯定早就红了……”
    梁颖珊皱着眉，唇角抿了起来。
    苏荇没有进娱乐圈，说实话她并不太惊讶，苏荇的母亲没什么见识，对娱乐圈的印象还停留在大清时代，觉得戏子社会地位很低下，当然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女儿从事这个行业。但苏荇前几年又入圈当了模特，倒是出乎意料。
    那一年，苏荇的秀场和时尚杂志铺天盖地，半年的时间就积聚了一大批颜值粉丝。可惜，苏荇始终没有大红大紫的命，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她就迅速沉寂了下去，三年后的今天，已经查无此人。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梁颖珊无比高兴。长得漂亮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一样在这个大染缸里浮沉？还不是一样被别人主宰着命运和自由？
    但是现在，她却被告知，苏荇是因为嫁入了豪门，退圈了。
    梁颖珊的嫉妒，宛若一条毒蛇，在阴暗中爬行。
    直到学校后勤部的胡主任走过来，对着苏荇喊了一声“凌太太”，又对着她身边的男人喊了一声“凌董”，这个不太常见的姓氏，以及胡主任小心翼翼又谦卑的态度，让梁颖珊瞬间就想起来一个人。
    ——那是她人生的转折点，也是她对苏荇恶意的来源。
    她们的父母，在某个有钱人家里做工的时候，她所知晓的，男性的天花板。出身优渥、天资聪颖、长相优越、智商卓绝……所有美好的词汇用在他身上都丝毫不为过，那也曾经是无数千金大小姐的梦中情人。
    年少时候的梁颖珊，自觉出了出身，其他方面都不差，也曾不止一次肖想过那个少年。但在苏荇离开后，她的父亲，也被以奇怪的理由辞退，获得了一大笔补偿金的父亲狂喜过望，毫不犹豫地带着她离开了。
    目光短浅、没有见识、没有文化的父母，就这样，将她的人生拐上了另一个节点。
    即使如此，这些年来，梁颖珊也不曾忘记过那个少年，无数次梦回豪宅。
    那些年的见识，也让她初入圈的时候过得十分顺利，不知底细的时候，大家都曾以为她也是个颇有家底的豪门千金，对她的态度格外友好。梁颖珊也因此吃到了一些红利，直到后来被拆穿。
    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怀念那些年，越是怨恨她的父母，当家丁有什么不好的呢？起码可以狐假虎威。
    但是现在，那一句“凌太太”犹如当头棒喝，将她的全部念想，统统粉碎。
    竟然是苏荇？！怎么能是苏荇？！
    那个曾在十几二十年前，被无数少女幻想过的凌家大少爷，最终竟然娶了苏荇？！
    愤怒不甘嫉妒之后，就只剩心虚和恐惧。
    她在豪宅别墅区学到的第一个道理就是——没有人是傻子，有钱人更不傻。
    只一眼，她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就仿佛全部被看穿。自己像个赤身裸体的小丑似的，在阴暗处爬行。
    再也顾不得其他，梁颖珊仓皇逃窜，甚至已经考虑，要把她拿到的仲元国际学校的这个咖啡厅名额，转让给别人了。
    她绝不能在这样的时刻，被苏荇指认，她曾经是凌家佣人的女儿。
    ——凌贺津的母亲，当年的凌太太，对她并不喜欢，这才是梁颖珊最为忐忑的。
    凌贺津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那对不太友好的夫妻，不论男女，他都不认识，记忆中也没有丝毫印象，应该只是苏荇的熟人吧？
    他有心想问问，但看苏荇毫不在意的样子，便也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那两人一眼，将他们的相貌和特征记下来，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秘书。
    突然清晰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不能大意更不能过度自信。
    要不然，会死。
    不论是他，还是苏荇。
    那扇门被打开之后，凌贺津连续一周都在做一个梦，梦境的内容他始终没有看清楚，也听不到那些人在说些什么，他只看到十五年后，孤寂冷清的凌家，以及，独孤寂寞的凌烨。
    ——仿佛在昭示着，他们一家人即将死去的悲惨命运。
    凌贺津从未经历过这样离谱的事情，在紧张又紧凑的会议中，他每天本来也就只有五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思考这件事又占据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回程的飞机上，才算是好好睡了一觉，以致于今天来见苏荇没有太狼狈。
    不过，这些都是值得的。
    再次看到苏荇，凌贺津脑海中便涌现一个念头——他梦到的一切在将来都会发生，但他得到了命运的馈赠，让他突然之间得知了这一切，那么，就必须要想办法改变。
    胡忠对着坐在前排位置上的苏荇夫妻两人献殷勤，先是递上两杯热茶，然后又主动说起学校的相关政策。
    他的特殊待遇实在太明显，旁边的其他店主就不乐意了，纷纷喊道：“胡主任，既然是学校公开的政策，是不是该说给咱们都听一听啊？”
    苏荇说道：“胡主任还是站到台上去说吧，这样大家都听得清楚明白。”
    胡忠也意识到不妥，笑起来：“是我考虑不周，大家都到了，咱们也不浪费时间了，这就把纸质版的说明文件发下去。”
    凌贺津迅速回神，翻开说明文件认真看了起来，时不时跟苏荇交流两句。
    “打算做熟食区吗？这个要严格许多，要单独申请卫生许可证和营业执照，而且得请专门的厨师或者餐饮行业从业人员。”
    “不要，质量不好控制的都不做，学校里人多又杂，每个人体质也不一样，不给自己找麻烦。品类我基本定下来了，你帮我看看？”
    凌贺津点头，接过她的手机，打开文档认真看起来，赞许道：“还算齐全。——这些都是学生们喜欢吃的零食吗？”
    “不确定，正打算让凌烨帮忙去发一下问卷呢。”
    凌贺津又笑，问道：“需要我提供赞助吗？”
    苏荇想了想：“投票出来的选品，每个人送一份？”
    凌贺津点头：“好。”
    身后的目光依然没有消失，哪怕梁颖珊和她的丈夫已经走了，也挡不住另外的人。
    时不时就粘过来，令人厌烦到恶心。
    凌贺津不动声色地往苏荇身边凑近了些，又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企图将那些人的目光挡住。
    苏荇对着他笑了笑，既然避无可避，那就假装不存在，便收回心神，专注地听她旁边的人跟学校负责人的交流，关于手续上的一些问题，提前让学校开好证明，会方便许多，她便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备忘录里。
    会议比预计的时间还要短，在胡忠说完“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就不耽误大家时间了”之后，苏荇立刻站了起来，拽着凌贺津往外走：“快点快点。”
    凌贺津失笑，跟着她快步往外走。
    下了第二节 课之后，当天就没有课了，半小时后是家长会时间。
    凌烨正纠结要不要去接苏荇，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
    李知节从窗口探出脑袋看了过去，是提前到的学生家长们看到凌贺津，纷纷上前去攀交情，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没看到你后妈，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李知节建议。
    凌烨直接站了起来，直接往外走。路过他爸身边的时候，假装没有看到，眼神一直在到处漂移，寻找苏荇的身影。
    快到走廊西侧的时候，苏荇正好从厕所走出来，脸上带着黑色的口罩和一个大墨镜，遮的倒是挺严实。
    凌烨：“……你打扮成这样子做什么？”
    苏荇推了推墨镜：“让你爸做一回主角。”
    凌烨：“……”
    听上去很有道理，但又很离谱。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抢了他爸的存在感。
    “你要不要先去教室等着？待会儿我们就去社团活动了，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现在问我。”
    苏荇看着他，犹犹豫豫：“你成绩好吗？”
    凌烨沉默了一瞬，管家果然什么都没告诉她，便反问道：“你很在意这个？”
    苏荇一看孩子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是不怎么好了，大概率垫底，回他：“我在意也没办法呀，我又不能替你考大学，只是有个心理准备，老师骂的时候我也不至于太尴尬。”
    家长会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唉，那个是不是你的班主任？”苏荇正巧看到一个年轻的女老师从东侧的走廊上楼来，进了凌贺津前面的那间教室。
    凌烨顿时警惕起来：“你想干嘛？”
    “提前跟你班主任打个招呼，一会儿家长会的时候，光夸一下成绩好的孩子，没什么优点的就不要提了，私下里跟家长说，这样，也好保留一下我身为后妈的尊严。”
    凌烨：“……后妈有什么特别的尊严？”
    “单这么看确实没有，跟亲妈一比就不一样了。”
    凌烨瞅着她，满眼都写着“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多离谱”。
    苏荇叹息一声，诚恳地说道：“亲妈可以打儿子。”
    一般情况下，打完了气就消了，但是，后妈不可以。
    凌烨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脸上写满了震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后妈！
    苏荇又说：“我这个人心眼儿小的很，心里头一点事儿都藏不住，你班主任骂了我，我也不能骂回去，还不能找罪魁祸首，我得多憋屈啊？憋着憋着，万一憋成乳腺增生呢？女孩子的身体也很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