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文人墨客作画制书多用石墨,但石墨质地不纯,墨迹几年之内便会有损,老夫只得扼腕叹息。而公子这松烟墨倒是完全不同,色泽黑润,质地紧实,该是与众不同。”
听到林洵这番说辞,沈舒年低眉一笑,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他将身后的方砚知引到身边来,与他一齐向林洵道谢:“先生谬赞。”
他顿声停住,似在考虑如何说出口,半晌才轻声开口道。沈舒年的声音清润又富有磁性,是难得一见的清冽少年音。他的语速很慢,一字一句有着不可言说的郑重感:“不知先生可否带我们进入白桐书院,我们二人也好将这些墨块分发给这些书生学子,祝愿他们早日金榜题名。”
“公子若有此心,老夫怎会不允。”因为这难得一见的松烟墨的存在,林洵一反常态地拉着沈舒年的手,说了许多的话。他越看沈舒年越觉得喜欢,面前的人不仅一表人才,更是有着难得的制墨手艺。
这样的人,倘若有足够的资本和时间的积累,假以时日,必会成为一方人物。
二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地开始交谈起来,这样场面恭维的话,方砚知在一旁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站在沈舒年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地当一个陪衬品。直到他的思绪渐渐走神,沈舒年才拽了一把他的胳膊,把他推到林洵面前。
“我只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这地地道道的制墨技艺,却是我同行之人的祖传手艺。”沈舒年一手挽着方砚知的胳膊,一手撑在他的身后,似是让方砚知不要露怯。
他弯起眉眼低声浅笑,不紧不慢地给林洵介绍道:“方家世代都是制墨行家,在下第一次见到此等手艺,也是吃了一惊。”
方砚知心上骤然一缩,四肢百骸都不自在了起来。他没想到沈舒年居然一声招呼不打就把自己给推了出来,面对林洵,他实在没有什么底气。
林洵整个人无论是气质上还是身形上,都像极了他曾经的一位老师。在那位老师手下,方砚知三天一小骂五天一小罚,几乎没有几天的好日子。
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方砚知不得已收起了一些自己的顽劣性情,也在和老师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渐渐地摸清了他的脾性,二人因此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
后来那位老师因为职位调动,没有继续教方砚知。可是这么长时间的折磨中,方砚知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心理阴影。
本来以为自己只是沈舒年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一个陪衬,没想到他居然堂而皇之地把自己推到了刀尖火口上。方砚知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前去交际。
他率先伸出手,做足了晚辈的谦敬模样,神色恭谨地道:“晚辈安庆村方砚知,见过林洵先生。”
林洵面色几度变化,才艰难地接受了沈舒年不是制墨手艺人的这个事实。他之前一直忽略了站在一旁安静地仿若一盏美人灯的方砚知,还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沈舒年的随从。
林洵爽朗地笑出声来,与方砚知的手交握,摇晃之中朗声说道:“恕老夫眼拙,未曾觉察方公子才是这独门手艺的传承人。当真是失敬,失敬。”
林洵手心处有着几颗老茧,交握之间刮在方砚知的手背上生疼。他有心想要从中抽出手来,可是看着林洵这般模样,也不好意思先下了人的面子。
方砚知尴尬地干笑了几声,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一个头简直顶了两个大。可是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想要当个鹌鹑。
他略一思索,才挑了一个不会出错的说辞道:“先生教书育人,造福一方。能够见到先生,是我们的福气。”
“江山代有人才出。”看着方砚知的模样,林洵松开手来,摸着自己颊边一缕胡子感慨道,“老夫老了,这将来的世道,还得是你们年轻人的。”
就在方砚知不知道该如何出声劝慰的时候,一旁的沈舒年恰到好处地补了一句话,正好解救了方砚知于水火之间:“先生正值壮年,又饱受邻里尊敬。先生这样的人,才是我们这些晚辈不断学习的榜样。”
眼瞧着林洵和沈舒年又要就那些客套话说上几个来回,方砚知实在不乐意听。他趁着二人聊天空隙,赶忙拱手作揖,见缝插针地问上了一句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不知先生何时方便带我们前去白桐书院,我也好将此番前来带上的松烟墨块,售与书院学子。”
听到方砚知这样说,林洵才将跑了十万八千里的话题转到正事上来。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嗓子,才略含歉意地说道:“瞧老夫与公子这般攀谈,兴致浓郁,竟然忘了此等大事。”
沈舒年作为一个合格的与长辈聊天的晚辈,是决计不能让林洵的话掉在地上的。他唇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恭维林洵道:“是在下不知分寸,和先生聊了这许多,才使得先生失了正事。”
沈舒年总是这样,在外面摆出一副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的模样来,可是私底下和方砚知在一起总是打打闹闹的,偶尔还会流露出恶劣性子的一面来。
方砚知抬眼去瞧面前和林洵聊得如火如荼的沈舒年,再次慨叹人与人之间的性格差距。要他去和林洵这种一看就古板严谨的人聊天,还不如让他去和市井小贩打交道,那样他还能够自在些。
“好,好。”林洵开怀大笑,拍着沈舒年的肩膀,丝毫不掩饰他对沈舒年的喜爱,“老夫午后便会前去书院。二位公子若不嫌弃,便在府上吃个便饭,届时和老夫一同前往书院,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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