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柔和的月,又是残忍的罡风,如闲庭却步,所经之处再无人迹。
傍晚时分,百里覆雪跟着长杪来到了沙漠的边缘。
他从前只见过山水,风花雪月,并没有见过苍凉的大漠,越过作为分界线的荒山与戈壁后,萧索的尘埃便扑面而来,天地是黄蒙蒙的,分不清是夕阳的缘故还是原本就是这个颜色。
长杪在大漠边缘停了下来,照例放开神识查看这片大漠的人迹。
他停顿的时间比之前要长一些,百里覆雪也跟着一起查看,发现就在数十里外,有许多人在混战,便望向没有动静的长杪,直接问: “有人,怎么不去?”
他跟了长杪整整一天,已经摸清楚了对方的习惯,果断,利落,狠辣,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便已经被送出了战场。
根据他的观察,长杪动手时也很有意思,不是将所有人都一网打尽,而是专门挑那些势力中最强悍,地位最高的金仙真仙先解决,剩下的散仙地仙就会处于惊慌失措之中,表面依旧坚挺,实际上内心早已溃散,这时,长杪就会让他们做出选择: “自己捏碎,还是让我送上路?”
这句话他都能背下来了,每次都是重复的,甚至语调都不变一下,可就是极其有效,剩下来的人没有一个负隅顽抗的,皆是乖乖捏碎玉简,退出战场。
可是现在,根据他的粗略估计,足足有好几百人,可能是三股,甚至四股势力在混战着,长杪竟然无动于衷,委实异样。
长杪道: “等。”
虽然只有简单的一个字,但这是离开湖畔后俩人的第一次对话,对方实在太沉默孤寂,一身的冰寒将所有人都拒之千里之外。
他这副从容镇定掌控大局的模样,神神秘秘的,若是让别人看到一定会嗤之以鼻,暗中谩骂,但在百里覆雪眼里,只会觉得更加有趣,更值得期待,因此没有再继续问,和他一起静静观望着。
夜色深沉,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爬上了天边,盈盈洒下清澈的光,却浸润上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变得迷迷离离了,风强劲而干燥,卷着细小的砂砾,打在脸上生疼。
白日里的黄沙在夜晚的月光下竟然变成了奇异的铁锈红,天比任何地方都要低沉许多,好像伸手就能触碰到,却更加辽阔苍茫,是极其漂亮的深蓝,好像被水洗过一般纯粹干净,星辰也比别处要闪耀繁多,密密匝匝的,银色的光华汇聚成无边的河,在苍穹之上缓缓流淌,以至于让月光都黯淡了。
今晚的月亮也是缺了一块,好像被天狗撕咬开了一大口,事实上,从二百年前开始,月亮就再也没有圆满过,引起了六界不同的恐慌,好在除了不圆满之外,也没有其他大的影响。
大漠的主宰是星辰,在这里的星空,远比其他地方多几分奇异的美丽。
百里覆雪的注意力不知不觉放在了星空之上,他对一切罕见的景象都十分新奇。
直到身侧的长杪有了动静,他才收回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跟着长杪往那混战之地走去,这才看见那里的混战已经接近尾声,几股势力都失去了白天争夺的激情,在悄然退缩,耀眼的白光一道接着一道闪着,表明又有许多人在混战中支撑不住退出了。
此时剩下来的已经不足二百人,损失十分惨重,还存在的头目使出障眼法,各自掩护着残余的部下逃散,却在准备逃脱的时候发现,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无形的结界罩住,怎么都逃不出去了。
心沉到了谷底,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意识到:有金仙位阶的大能发现了他们的争夺,来坐收渔翁之利了。
剩下的一共有三股势力,只有六位金仙还留着,原本还在争斗的他们此时互相对望,竟然合作起来,齐齐对着空荡荡的结界,警惕背后的人。
毕竟让外人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最后的好处,是最令人不甘和愤怒的。
原本不是什么生死之仇,只是为了争夺沙漠至宝“长生草”才打起来,一时间头脑充血,越打越激情,演变成了混战,现在“长生草”还好好长在沙漠里,被几方人马设下的各种禁制保护着,谁也不允许拿走,就算当场销毁,也不能便宜了这个想要收网的人。
几方都不由有些后悔,就算争夺不到“神位”,在扶摇战场里多待几日,也能收获颇丰,如今为了一棵“长生草”使得内部众仙几乎全部流逝,放弃了其他更多的资源,实在是得不偿失。
后悔之间,有人朝夜空中沉声道: “阁下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残余的人马很快整顿起来,簇拥着各自的金仙,嗅到了空气中的危险,警惕地张望着。
在璀璨无垠的星空下,苍凉迷蒙的大漠中,一团皎洁柔和的月光渐渐显露出来,立于众人面前,隐约可见光华之中包裹着一道颀长的人影,身形和样貌却十分模糊,根本看不清。
神识毫不掩饰地扫视过了每一个人,说出来的话是百里覆雪无比熟悉的: “自己捏碎,还是让我送上路?”
百里覆雪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太小,被愤怒的呼吸淹没了,没有人听见。
只有长杪微微偏了下头,似乎注意到了他,有一丝不悦。
百里覆雪正色起来。
他并不是故意要笑的,只是觉得这样太有趣了,本能有所反应。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哪里有趣,这样严肃紧张的气氛,生死攸关的时刻,长杪那波澜不惊的态度和重复的话语,却让他感到极其轻松和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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