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上去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他一口答应,信誓旦旦,等成了仙,第一件事便是去埋种子。
浓云从天空之上逐渐降落,包围了一切,年渺精神恍惚,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他变成了一个被远房亲戚霸占家产的孤女,被仇家追杀到幽兰山下,走投无路之际,神树护住了她,并给了她一朵花,同样有一个条件: “你既然收了我的花,日后若是飞升成仙,可以去幽兰河畔帮我把种子埋起来吗?我想好好睡一觉。”
寒来暑往,几度春秋,一次又一次的沉睡清醒,年渺变成了不同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在不同的时间段,为着不同的事情上山,得到了神树的一朵花,和一个简单的请求。
一百朵花送出去,已经过了两三百年,没有得到一个响应。
年渺陡然睁开眼,呼吸急促,心跳剧烈,看着自己熟悉的天花板,和亲手布置的房间,才慢慢平缓下来。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坐起身,偏过脸,伸手拿起枕边的那块桃符,依旧是平平无奇,看不出半点灵气。
今晚季一粟没有陪他,他按照对方所说,将桃符放在枕侧,果然没有做噩梦。
虽然没有做噩梦,但他做的这个梦也是十分奇怪的。不知道跟桃符有没有关系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只有屋瓦上残留的雨水依然时不时在往下滴落着,天色昏昏沉沉,看不出是什么时候,年渺一骨碌下了床,揉揉晕乎乎的脑袋去洗漱,许久都没从梦里挣脱出来。
明明只是睡了一晚,却像是过了半生,让他一时间分不清虚实。
慵懒的云朵遮住了大半边太阳,金光艰难地从云中挤出来,勉强驱散人间的黑暗,空气潮湿而清新,混着泥土微微的腥气,和各种花的香,有种说不出的好闻。
年渺洗漱完,在院落里来来回回跑了几遍,每处房屋都找了,就是看不见师兄,末了只剩下厨房,他不抱希望地走进去,准备给饥渴难耐的肚子胡乱填点东西,没想到正看见师兄皱着眉,拿着一柄长勺,在灶台上的大锅中搅弄,搅了几下像是放弃了,只把勺子往锅里随意一丢,抬眼时正好同年渺视线交汇。
年渺目光下移,望见那一锅白乎乎的浆糊,缀着青绿的菜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师兄虽然会教他烤鱼,但是似乎没有用过灶房。
两个人同时陷入短暂的沉默。
年渺犹豫不定问: “这是……饺子?”
季一粟赞许道: “不错,睡了两天反而变聪明了。我把你那甜饼拿去害邻居,邻居倒是好人,反而给我装许多饺子回来,想着你差不多快醒了,正好能吃上。”
年渺震惊: “我睡了两天?!都没有起夜?!”
怪不得觉得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腹内空空如也,饿得不行。
“梦游起了,憋狠了又醒不过来。”
那就更奇怪了,他平日并没有梦游的习惯。
年渺饿得没有再多想,目光在季一粟的脸和锅之间来回转动,脸憋得通红,强忍着摆出严肃的神情,绞尽脑汁,最后道: “不,不错, ‘玄生万物,九九归一’,这锅饺子,可以称得上已臻道法极境。”
季一粟面无表情道: “谢谢你的安慰,虽然并没有感到好受点。”
年渺没憋住,笑容骤然绽开,便再也收不住,扑到季一粟后背上,环住对方的脖颈,笑个不停,泪花都笑出来了,才好生好气道: “那今天就吃这个九九归一罢。”
季一粟被他闹得也没了脾气,拖着他往外走: “算了,出去吃。”
“我已经饿得走不动了。”年渺缠在他身上拖长音哀叹,, “师兄,你背我去罢。”
季一粟不为所动,任由他挂在自己后背上,出了厨房,去照看院里的花,头也不抬道: “听过小鬼缠人上身的故事么?”
年渺道: “听过,怎么了?”
传说半夜晚归的人,听到有声音喊自己名字,千万不能回头,一旦回头,就会觉得后背越来越沉,一摸却什么都没有,有老道士见到大吃一惊,告诉他身后背了个小鬼,如果真背回家,就会被取而代之,丧失性命。
正经书没看过几本,志怪故事是一样没落。
季一粟道: “就是你这样的。”
年渺又开始笑个不停,师兄对他的评价总是十分精准。
方才急着找人没有注意,现在出了厨房,他才惊异地发现,整个大陆都变了模样,不知不觉松开了季一粟,在院子里来回转。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将幽兰大陆浇了个痛痛快快,清洗掉草木和泥土上虚幻的紫气,无论是深是浅,是明是暗,那些后来覆盖上的紫色都在渐渐褪去,显露出大半本来的颜色,土壤能看出是灰褐色,与暗紫混在一起,东南角落里种的小小竹林已经几乎完全恢复,青翠欲滴,宛若上好的绿玉般透亮。墙壁上爬满的小落金藤花,原来是灿烂张扬的橙色,一嘟噜一嘟噜,跟成熟的葡萄串似的;使君子是绯色,边缘有一圈极浅的粉,形成渐变的效果;风铃花是粉紫,纯白,浅紫,几棵不同颜色的花株互相交织,繁华热闹;他最喜欢的孔雀莲是青蓝色,凤栖梧桐是艳丽的大红,花朵也大。紫色的人间一下子洗净颜料,变得缤纷多彩起来,花红柳绿,争奇斗艳,满目风光,灼灼迷人眼。
迟到了千年的春日终于姗姗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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