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梨满,满院子丫鬟小厮都跟着点头。
    舒朗眨眨眼,没纠正这群人的离谱观点,恐怕在这些人看来,他的经历就跟真正天才一般,说多了还以为他过度谦虚呢。
    他自个儿心里清楚,七十九的名次有多危险,此次秋闱总共上榜八十人,他属于吊车尾,险之又险。
    京畿重地,文风鼎盛,才子众多,录取人数并没有想象中多,而相对有些贫瘠落后地方的乡试举人,水平不一定有京中没上榜的高。舒朗能高中,其中考官欣赏他文风和思想,运气好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不管怎么说,舒朗都尽力了,两辈子的努力加起来得来这么一结果,或许旁人看来不可思议,但相对于他的付出而言,其实并不很意外。
    乱七八糟想了些许,脚下已经带着人往老太太的椿龄堂去。
    这种好日子,说什么都得在老太太跟前才行。
    等进了椿龄堂,一路丫鬟婆子恭喜声不断,梨满乐呵呵的跟在身后发喜钱,小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姐姐妹妹婆婆叫的勤,手里荷包也毫不吝啬往外送,院中气氛一下被带动起来。
    舒朗没管身后的热闹,走进老太太屋子,闻到淡淡药味,细细分辨下来便知老太太是为何而病,瞧见人被刘嬷嬷从床榻扶起身,原本就不丰腴的老太太更清减几分,舒朗心里怪不是滋味儿。
    乖乖跪在老太太脚边,握住对方枯瘦的双手,抬头望着对方满是喜悦的眼睛,轻声道:
    “祖母,是孙儿不孝。”
    这小半年来他在外面让老太太提心吊胆,还要操心两府诸事,便是母亲柳氏成亲,老太太也得跟着上心,就没个闲着的时候,更不要说他一回来也不安分,马不停蹄的又近了考场。
    原本多健朗一老太太,整日在小佛堂也身板儿挺直吃嘛嘛香,结果跟着他分家单过了,反倒是累的躺床上起不来身。
    舒朗心里一时又酸又胀,万般言语堵在心头,待出口时便只剩简单几个字。
    老太太像知道舒朗在想什么似的,抽出只手抚摸舒朗凹陷下去的脸颊,心疼之色一闪而过,在外间陡然热闹起来的响动中,语气轻快道:
    “来,扶祖母起来,喜差到了,祖母得亲眼去瞧瞧,刘嬷嬷,安排人去隔壁,去安乐候府和柳府报喜时,别忘了带上喜饼和喜蛋!”
    刘嬷嬷利索应了,其实家里一开始都觉得主子不可能高中,但该做的准备背地里全都悄悄做了,想着没考中便当做无事发生。
    如今正好用上,刘嬷嬷心里欢喜着呢,“哎”了一声出去,动作快的舒朗喊都没喊住。
    老太太见状直乐,被舒朗搀到门口,劝道:
    “就让她乐着吧,几十年头一遭,可不得多乐呵乐呵嘛!回头送走了差役,去隔壁一趟,和你大哥一道儿上祠堂跟你祖父说道说道,叫他也跟着高兴高兴。”
    老头子指不定比她还不敢置信呢。
    他们老荣家竟也能出个读书科举苗子,放当年那批老兄弟里谁信?
    老大舒堂博闻强识,博览百书,靠的是勤勉和自幼对自个儿的严格要求,那孩子懂事的有时候她瞧了都心疼,可要说老大在读书上有天分,那绝对是没有的事儿。
    可守光就不同了,这孩子是真有天分啊。
    老太太心里想七想八,行动上丁点儿不迟疑,对着差役,赏赐那叫一个大方,管家托盘举着的荷包里,小额银票将荷包撑得鼓鼓囊囊,叫差役一上手就笑眯了眼。
    好听话不要钱似的说了一炷香时间,心里还感叹荣家的阔绰大方,心道怪不得荣二郎往日能挥金如土,这家底儿可真不一般哪。
    哦,往后可不能随便称呼人家荣二郎啦,打今儿起,见了面就得客客气气唤一声“荣二爷”!这可不是看在荣家长辈的面儿客气的叫法,是人荣二爷靠自个儿努力换来的,谁都没法儿质疑。
    差役心里嘀咕,难道外头的传言都是真的,这忠勇亲王的宅子当年真是先帝请了国师看过风水,住在里头的人都得耳聪目明飞黄腾达不成?
    瞧瞧荣二爷,可不就是住进这荣府后开始发达了吗?
    其实今儿这一出,不光差役们心里头嘀咕,那是半个京城的百姓都在嘀咕,剩下一半儿是还没听说这消息,等知道了迟早都得一起嘀咕。
    就说荣二爷往前数几年的功绩,至今还是茶楼酒肆说书人的心头好呢,近日更是烈火国走一遭,不知养活了多少靠这行吃饭的手艺人!坊间百姓三分之一的娱乐活动就是以荣二爷为蓝本提供的。
    你就说这么一人,眨眼功夫,大家伙儿还没反映过来,昨儿还用“再纨绔也比荣舒朗出息”安慰因出了个败家子儿差点儿气死的亲戚一家,结果一转眼人荣舒朗成举人老爷啦!
    对勋贵人家而言,一个小小的举人确实不算什么,可要这举人是自家孩子凭本事考的,意义又是完全不同。
    荣家的门生故旧听闻消息,一下午时间,上门贺喜的人之多,即便大哥荣舒堂特意请了假回来帮着招待,兄弟二人还是忙的头昏脑涨。
    这还不算,国子监那帮小弟们,还是闻铮与章明孝出面,直接请去五味楼招待的,闻铮这头忙的脚不沾地,回头还硬是抽空和章明孝玩笑道:
    “跟你说实话我包酒楼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着它能用上,当时只寻思着荣二若是失落难过,咱们就带人来这儿胡吃海塞一整日,白花花银子流出去,啥忧愁都没了!”
    章明孝不能喝酒,但流转于各桌间,与诸位同窗一一解释今儿舒朗没法儿出面的原因就够他累的,说的口干舌燥嗓音干哑,可心底的高兴怎么都掩不住,闻言低笑道:
    “回头一定让荣二专门给咱两摆一桌!”
    闻铮深觉此言有理,转头环视一圈儿,纳闷儿道:
    “十三去哪儿了?”
    章明孝低声解释:“今儿这场面,十三殿下在场,这些人也放不开,索性他能代表二郎出席,已经给足了在场之人面子,就先行一步离开。”
    闻铮深吸口气,觉得十三看似直来直往没心机,其实人情世故上只要他愿意,就能玩儿的比谁都明白,放眼全京城,也就荣二有这么大脸面,能劳动十三殿下亲自出面替他做脸了。
    十三要想把事情做得漂亮,那是真让人无可挑剔,前脚离开五味楼,后脚就带礼物去了荣府,关键他到了荣府也不多留,和荣家一众旧部打个招呼便离开,既表明了他与舒朗的亲近关系,又不至于让客人为难。
    毕竟荣家家事,他一个皇子在场,谁都不方便。
    也是这一日,舒朗才察觉,这个家里的水是真的深,有些客人,大哥荣舒堂都说不清和对方究竟是种什么关系,还得在老太太亲自出面介绍下,两兄弟才明白。
    当然还有些人,即便来了也只象征性的与两兄弟打个招呼,人家主要还是奔着老太太去的,得由老太太亲自招待才行。对于这些人,老太太眼下还没有给两兄弟介绍的意思。
    舒朗一瞧就乐了,哟,这老太太藏得挺深啊!
    好不容易从一众叔伯手底下脱身,舒朗找机会问他大哥:
    “你知道家里还有这回事吗?”用眼神示意老太太待客的椿龄堂方向。
    “不知道,但能大概猜到一些。”想了下又补充道:“祖父临终前对父亲做了安排,但据我推测,那些东西绝对不是侯府的全部家底,当时便猜测真正的大头掌握在祖母手里。”
    舒朗这会儿是真佩服大哥了,知道整个伯府最要命的东西拿捏在老太太手里,这人还一如既往的淡定,老太太不亲近他,他也没削尖脑袋往老太太跟前凑,该干嘛干嘛,一般人可绝做不到。
    荣舒堂不知道弟弟心里对他的夸赞,拍拍对方胳膊,往那群如狼似虎,嚷嚷要亲自捉两兄弟回去拼酒的叔伯堆儿里瞧了眼,一咬牙,坚强道:
    “这里大哥顶着,你去五味楼露个面儿,改日请他们上家里做客,再好好招待。他们为你而来,虽能理解你脱不开身,可只有闻公子与章公子出面,终归不好,去吧。”
    何况那些人往后才是舒朗在朝堂上最大的助力,不该现在就留下隔阂。
    第84章 光禄大夫
    单说舒朗一个无官无职的孩子考中举人确实不值得半个京城的勋贵人家大动干戈, 可谁叫桂榜一出,紧接着就是陛下召见出使烈火国使团,并与使团在宫中历经一整日长谈, 然后在朝堂上论功行赏,给舒朗这个“任性玩耍”的熊孩子封了个金紫光禄大夫的官职呢!
    首先,金紫光禄大夫, 在本朝是正三品,食两千石。
    其次, 这是个散职。
    何谓散职呢,一般是朝廷赏赐有功劳的大臣时封赏的官职,有职位有相应的待遇但没有实权, 是个兼任的官职。例如户部侍郎兼任光禄大夫, 可以同时领两份食俸,享双倍待遇, 但光禄大夫在本朝并没有实际权利。
    这一封赏, 在舒朗明面上什么都没做, 只不过跟着去蹭了一圈儿功劳的前提下,就显得十分意味深长了。
    可即便这只是个散职, 那也是文官的最高荣誉, 自认在朝堂兢兢业业一辈子的老大人都没如此特殊待遇呢, 凭什么荣舒朗这么一纨绔就能唾手可得?再说京中那么多在各大衙门混日子的公子哥儿, 哪个不是在父辈的荫庇下从底层混起来,该有的过场还是得有?就没见过如此离谱,一上来就正三品的!
    你的起点是别家混日子孩子的终点,这谁受得了?
    也就陛下能为了当年和忠勇亲王的感情, 在荣舒朗这纨绔身上如此不顾朝廷礼法!
    有些人, 当忠勇亲王只是个庙里高高在上需要人供奉的牌位时, 自是如何恭敬仰慕,歌功颂德也不为过,可当那人突然从牌位上跳出来,跟他们争夺利益时,那便是另一回事了,只能以敌人相待。
    因此出面反对之声不绝于耳,皇帝近几日上朝,每每都有御史出面弹劾,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中心思想就一个:
    “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疼爱荣公子,可以赏赐他金银财宝,保他一生无忧,却不能拿朝廷大事玩笑。
    即便弹劾之风很猛烈,但陛下心意已决,不管谁说什么都不听,封赏的圣旨早在第二天就到了荣府。
    不管朝堂上如何闹,陛下打算抬举舒朗是显而易见之事,众人不好借着他任官儿的名头去贺喜,便打着恭喜高中的名头上荣府去打探消息。
    新鲜出炉的荣大人,为了躲避各方过于热情的祝贺,只好提前一步去国子学上学。其余留给管家去应付,包袱款款重新住进国子学寝舍。
    这次行走在国子学各处,舒朗明显感觉到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变了许多,一个个恭敬中夹杂着不明显的仰慕,即便不主动找机会上前与他攀谈,也远远地行个礼,显得极为礼貌,待遇都快比司业先生还好了。
    回了同窗拱手礼后,舒朗跟身边的章明孝嘀嘀咕咕:
    “感觉一下脱离群众了,以前大家多可爱啊,看不顺眼,直接抱团来找我约架,想群殴以多欺少的也不在少数。看不惯的路上碰见了不说直接吐唾沫,阴阳怪气几句肯定免不了。
    你说才多久,一下子都这般乖巧,我这心里真是不习惯极了。”
    明明是同一批人,小半年时间,对方眼里的不屑高傲没了,反倒生出钦佩仰慕。
    舒朗顿时觉得快乐少了一半儿。
    章明孝拎着硕大食盒,艰难往寝舍走,闻言不由没好气道:
    “您可消停会儿吧,大家又不傻,凭实力,你如今在甲班那也是拔尖儿的,凭背景,你是整个国子学里唯一的正三品,若认真计较,祭酒在你跟前都得矮一头,哪个缺心眼儿的还往枪口上撞啊?”
    “再说了。”
    “再说了?”
    章明孝抿抿嘴,还是压低声音道:
    “再说了,我听闻朝廷打算练水师,陛下属意的人选是你大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章明孝指指周围来往行人,再次重复道:“这里就没有真正傻的。”
    朝廷准备练水师,开海贸之事,打从几年前便有风声,谁都明白里头有巨大利益,可因种种原因一直没成行,近来又有了动静。
    “这次来真的?”
    章明孝不明显的点头。
    得,京中又要热闹一段时间了,相比于练水师,开海贸,建海船这种大事,舒朗任一个紫金光禄大夫这种小事便不值一提。
    “我总算可以回家了。”
    原以为又能过一阵咸鱼日子,谁知当天下午,舒朗就被皇帝急匆匆召进宫。
    一路上传旨太监神情严肃,便是舒朗用上了金钱大法也没从对方嘴里掏出一个字儿,舒朗这心里就开始不安稳。
    这是出大事儿了啊。
    果然,在太和殿门口见着海盛公公,老家伙一脸愁容,半个字儿都没秃噜,直接把人往里头带,整个太和殿安静的落针可闻,这是往日没有的现象。
    结果等舒朗走到里头,就见他后爹安乐侯,十三皇子,以及太子都在场,皇帝一瞧见他来了,便开门见山,摆手对海盛道:
    “你将情况跟他们说说。”
    海盛一开口,就往几人中间扔了个大雷。
    太子妃失踪了!
    太子翻过年就二十一了,不管放哪里,这年龄不成婚都得是大龄剩男,也就太子原因特殊,才能一拖再拖,整个朝廷都在等太子过了二十岁这道坎儿,便立马迎娶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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