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惠凤鸣第三次登上南极领地。
对于他来说,经过程序反锁的身体检查、心理测评、冬季选拔训练、岗位技能考核,能够代表北京师范大学走到今天这一步着实不易。
从上海出发,穿过波澜壮阔的苏拉威西海、越过赤道无风带,再驶过印度洋、澳大利亚西风带,横穿南大洋浮冰区,最后再在刀丛般矗立的普里兹湾浮冰区曲折弯绕,通过那传说中的“冰海交界”,挺近罗斯海,这一路总长超过三万公里的航程不单单是对考察员生理的挑战,更是对心理承受能力的极限考验。
“目前坐标南纬65度13分,东经163度42分,位于罗斯海域外围,向东行驶,航速1.5节,东南风向,风力1级别,较稳定,航行情况正常。”
在国家海洋环境预报中心和北京师范大学提供的冰情图指引下,“雪龙”缓缓地行驶在南纬65度左右的海域,这艘长达167米的科考船正紧贴着浮冰区外围边界向着东面航行,即将开始中国极地科考史上首次环南极大陆航行的征程。
在向中山站反馈了调研考察的准时信息后,惠凤鸣检查了自己笔记本内的邮件,无非是来自国家海洋局的询问,自己同事和家人们的关怀,首页最后的一封邮件是12月18日船长王建忠发给自己的感谢邮件:“这次我们能在百年不遇的普里兹湾严重冰情的环境下,按计划完成了所有内陆和中山站的物资卸运工作,与你们及时提供详细的高分辨率卫星冰情和详细的雪龙船行进路线分不开。我们进来时几乎全部按照你们的建议路线才能提早4天到达中山站外缘。”
“时间已经不早了,凤鸣啊,虽然南极地区在这个季节是极昼,但是按照我们国内的时间已经是清晨五点了。这个时间点你早该休息了。”躺在床上的同事——来自北师大全球变化与地球系统科学研究院的程晓教授向惠凤鸣提醒道。
“睡不着。”惠凤鸣揉着眉弓,笑了笑,瞥了一眼床上盖着保暖被的程晓道,“习惯了这里的时区后,时差还是没有倒回来。倒是你,这几天睡得时间倒很足,不会是前阵子冰山足球玩虚脱了,现在还没恢复吧?”
程晓笑了笑道:
“哪里,那都几天前的事了。只是白天和船员们在室内篮球场玩累了,身子骨有些酸疼,毕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比不得年轻人咯。”
“也是。”惠凤鸣笑了笑,“但是活动活动总是好的,在极地这种极端环境地区,身体素质是最重要的,不适当运动锻炼,这肌肉就容易僵化。”
程晓嘲弄地道:
“是啊,想当年,第一次来南极科考的时候,跳进了罗斯海游上两分钟,还橇出五万年的冰配着威士忌喝,那可是风头正劲啊。”
程晓的话像是唤起了两人的共同回忆,惠凤鸣和程晓同时笑了起来。
程晓裹紧了加厚保暖被单,瞅了惠凤鸣的笔记本一眼,道:
“收到什么邮件了?”
惠凤鸣滚动着鼠标,道:
“还能是什么,都是一些问候词之类的……哦,还有来自澳大利亚‘南极光’号破冰船船员的新年问候,我都差点忘了今天正好是圣诞节。谁让咱们中国不流行圣诞节呢。”
“哈哈,你这话也不能这么说,主要是咱们这些老一辈不喜欢圣诞节,年轻人可就不一样了。”程晓笑起来,“要是我在家,我女儿估计早就拉着我让我给她买圣诞礼物了。”
惠凤鸣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叹了口气,道:
“是啊,不服老不行啊。时代真是发展太快了,有时候真是让人适应不过来,尤其是咱们国家,我都来南极两次了,每次来回就是一年,跟圣诞老人一样,每次回家都感觉自己国家变化太快……哎。这不,一眨眼,又是要过年了。”
像是掀起了内心最深处的回忆,在床上笑呵呵的程晓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他的眼神缓缓地变得认真而深邃。
“喂,凤鸣,我说,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圣诞老人存在吗?”
惠凤鸣握着鼠标的手稍稍紧了几分,他的笑容僵硬了一秒,然后继续浮起,道:
“反正现在是不相信了,大概年纪小的时候相信过吧,不过记不清了。”
程晓双手枕头,乐呵呵地道:
“也不怕人笑,我小时候倒真有一段时间相信过圣诞老人的存在。有时候还会幻想在哪个寒冬腊月里,有骑着驯鹿的红帽子老头从我老家的烟囱里钻进来,在我的袜子里塞上满满的糖果。你说,圣诞节是为了庆祝耶稣诞生的日子,耶稣在西方就是上帝,也就是说,圣诞节就是上帝诞生的日子,那这圣诞老人跟上帝又是什么关系?”
惠凤鸣思前想后了一番,道:
“我听说……圣诞老人的原型是土耳其的主教圣?尼古拉斯,是个乐善好施的老头。有人说,圣诞老人给世人送礼服意味着上帝赐福于人,所以圣诞老人和他的驯鹿都是上帝派到人间的使者。”
程晓茫然地望着天顶,如梦呓般沉沉地道:
“是啊……圣诞老人和驯鹿,都是上帝的使者……”
“行了,这里可是南极,不是北极。圣诞老人可管不到这里。”惠凤鸣乐呵呵地笑着,搓了搓手,“圣诞老人可是从北方来的,就算是极地是他老家,那也是北极,不是南极,跟这里差着半个地球呢。”
程晓喃喃地道:
“是啊……南极和北极……可是,你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南极洲和北冰洋,明明在地球的南北两极,可是北冰洋和南极洲在面积和形态上都极其相似,甚至,把南极洲原封不动地抓起来,再覆盖到北冰洋上,也正好能够填上,这难道……不是造物主的神迹?”
“你这是封建迷信思想作祟。”惠凤鸣搓着手哈气道,“相信马克思,相信无神论,别瞎掰扯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吧。咱们人类也好,地球也好,在宇宙中就是一粒微尘,可不能有这种人类中心论啊,地球中心论的思想。”
程晓的眼神略显涣散,他缓缓地道:
“那倒也未必……我听说,地球在宇宙内部,宇宙在外包裹着地球也仅仅只是人类从自己的观察角度局限下建立起来的模型而已,因为人类观察太空的视线是向外辐射的方式,所以才会得出宇宙比地球大,宇宙空间在地球这个球体外面的结论,但事实上,反过来说,在天文学上,还有另外一套几何模型,这一套模型说,如果适当运用点拓扑学上的计算,把当前的地球和宇宙的模型反过来,让地球变成一层包裹着宇宙的外壳,地球核心在这层外壳的最外面,地球的表面成为这层壳体的内壁,宇宙在地球的正中心,也完全可以解释当前的所有天文和物理现象,而且有趣的是,原来宇宙包裹地球的模型中的所有物理法则,科学理论,在那一套地球外壳理论中,也完全等价适用。也许……如果地球真的是上帝设计的话,那么在上帝的眼里,也许地球包裹宇宙模型才是真正适用的。想想看,在哥白尼之前大部分人都认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但是哥白尼的日心说也不一定是正确的啊……你想想看,如果利用这一套模型,似乎就可以解释南极洲和北冰洋为什么那么对称了,因为在这个地球包裹宇宙模型里,南极和北极就像是钥匙和钥匙孔一样是正好上下对应的……”
“行了行了,别想那么多了,看你那入迷的样子,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低温症发作了……有时候我真觉得你选海洋专业真是埋才,天文学才更适合你……好了,早点睡吧……对了,按照西方的传统,圣诞快乐。”惠凤鸣握起桌上刚冲泡的热咖啡,对着程晓道出了祝福。
“圣诞快乐。呵呵。”从侧面墙上挂着的一张世界地图上收回视线的程晓对着惠凤鸣回以微笑。
“好了,就像你说的,时间的确是不早了。我去一趟淋浴间。”惠凤鸣将手中的咖啡喝下了一半,打了个饱嗝后,舒展了一个懒腰,然后将咖啡杯放到了床铺边的多抽屉床头柜上,尔后将自己的羽绒服一点一点脱下,塞入了进门左侧的一个双开门的小衣柜之中。船舱很低,只有两米多,内部有一张双人铺,程晓住下层,而留给惠凤鸣的上铺空间就不是很大了,并不足一米的空间导致惠凤鸣根本不能坐起。
可是就在惠凤鸣打算转身入淋浴间的那一刹那,床头柜上的咖啡杯却是一阵剧烈的晃动,咖啡杯发出鞺鞺鞳鞳的响动,然后在惯性作用下开始发生了一个向左的倾斜,突然扑倒在地。
冒着腾腾热气的咖啡洒了一地。
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来自船板下方的轻微震动和摇曳之外,这个世界在那一刻都被无形的力量所冰封冻结。
惠凤鸣和程晓同时将视线落在地上的咖啡液上十秒,然后以几乎同步的姿势抬起了头,看向了对方。
“刚才那震动……是船转向了吧,出什么事了?”半晌,程晓才回过神来,迷怔怔地道。
“不知道……”惠凤鸣的神色略显苍白虚浮,他一手搭在一旁的小衣柜上,沉腰叉腿,勉强保持着身体的平衡,语气显得有些紧张,“不会是前面出现大冰山了?”
程晓的脸色一沉,道:
“有可能……”
程晓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顺着床头柜上方一米多处的圆玻璃窗向外望去,穿过内部镶着铸铁窗的玻璃窗,程晓能够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的海面,无垠的浮冰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南极大陆的外围海面,随波逐流而又连绵无边,在波浪的鼓舞下撞响着叮叮咚咚的琵琶音。而在更远处,海冰正在初夏的海水里融化,大量浮冰在风和洋流拂梳下缓缓飘移。雪海无垠,光怪陆离,裂隙错杂,雪屋样的、云团样的、千姿百态的蜡像样的浮冰在乌克兰建造的特种钢船的冲撞下咔咔玉碎,新结成的初成冰鲜嫩澄澈,白云样的奶油冰滑腻甜软,浑圆多纹的荷叶冰显现出华贵的光彩,古玉样的陈年冰富含柔软的絮状物炸出裂痕。大自然将冰山雕琢出了冰球的圆滑、晶莹,还有草原羔羊的乖顺、熊猫的憨懒,同时也通过挤压叠加赋予了它们高低错齿,密集疙瘩……而每一块陆缘冰都是凛冽的峭壁,从高高的冰山垂下冰挂,正像巨大的刺猬抖乍了硬刺,威风凛凛,锋芒毕露。
短暂的沉寂后,客舱的广播内突然响起了值班驾驶员的全船广播声:
“船员同志们,现在是12月25日6点20分。就在不久前,我们的值班员接到了来自澳大利亚海上搜救中心的电话,一艘载有74人的俄科考船‘绍卡利斯基院士’号在在南纬66°52′,东经144°19′海域被浮冰困住,两座冰山正向其漂移,情况危急,希望我们雪龙号前往遇险地点施救。现在根据船长的指示,根据《国际海上人命安全公约》,本船将第一时间改变计划航线,以最大航速直奔遇险地点,协助破冰。请全体船员做好营救工作的准备。”
“又是那群俄罗斯人……”程晓掀开了暖被从床上滑出腿来,“八成是哪个俄罗斯游客想看企鹅闯的祸。旅游船在这个多浮冰的季节本来就不适合太靠近陆缘。”
“见鬼的是,那片海域风力可不小,冰山的移动速度很大部分取决于风速,要是风力不停息,那船被冰山做夹心饼干的几率可不小。”惠凤鸣擦着额头上的汗珠,道,“咱们得做好准备了。天知道这得花多少时间,接下来几天可有的忙了。”
为了在最快时间内救出被困的俄罗斯科考船,雪龙号的值班驾驶员改变了原定的航线,向东南方向进行了调整,以15节的最大航速转向了俄罗斯客船被困的东南海域,随着雪龙号的不断前行,前方的浮冰也越发密集和凸耸,站在甲板上向前瞭望,在云霞的折射下,参与营救工作的惠凤鸣能够看到无数扁平滑润的浮冰在海光里晃荡,有些浮冰远眺而去甚至让人想起童话里鲜亮的冰雪城堡,楼阁呈翡翠或蓝宝石的颜色,城墙却闪着紫光。在高纬度地区,哪怕是夏季极昼时候,太阳的高度角也很低,就像是落日夕阳的昏淡余晖。暖色调的阳光下,水影熠熠飘动着,仿佛有火苗从海水里呼呼蹿跃出来,照亮了冰雪城堡外陡峭的冰山冰崖。那险峻的冰山造型,非人工所能及。它的顶部极其平坦光滑,甚至可以作为直升机的停机坪。
依势望去,那些二两百米的崖顶,竟也出现了平顶。惠凤鸣知道这在山形上被称为“崮”,根据经验,他也知道那犄角插天,刺破青天的叫做“峰”,而参差逶迤,崎岖嵯峨的被称为“岭”,真可谓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冰山真面目,只缘身在冰海中”。而无论是“崮”、“峰”、“山”、“岭”此刻都在海流和风的推动下进一步翻转、拥挤、坍塌、融溶、分崩离析,这些美丽的表演,既给了人美好、如入仙境般的感受,但更使人心惊胆颤的是那些藏在海面之下的巨大山根,冰山水下部分的体积,通常是山顶部分的7倍左右,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冰山一角”,而且冰山在其水下往往有尖锐的棱角、边缘,一旦船只撞上就会上演《泰坦尼克号》里的惨烈灾难景况。
为了安全,行船不但必须要与冰山保持较远的距离,而且要启动船上、水下探测装置,时刻监视冰山的水下形态和分布。
在抵达营救区的五十小时的全速航行里,船长王建忠担任起了总指挥,负责对外联系和对海洋局的汇报工作;政委王建国担任现场指挥,组织动员人员,根据受困情况随机应变;值班水手打开甲板上所有照明灯、操纵探照灯检查周边近船区域的浮冰情况;水手长和机匠长则控制了生活区和机舱通道,随时检查机、炉、泵和起货机、甲板蒸汽管系、暖气、车床、钻床等设备的状况;而木匠和三管轮分别负责接水龙头和启动消防泵;轮机长负责指挥机舱人员,应急操纵机器,组织开关机舱,下放水下袖珍潜艇侦查冰山的情况;船上其他人员在餐厅集合,根据需要组成备选营救队。
但是让所有人都捏一把冷汗的是,营救的环境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更为恶劣,这种恶劣不单单是因为海面上有着极其广泛的冰雾区,哪怕是刚入行的船员都知道,冰区航行最怕的就是大雾天气。此外,达到十一级的风力也为救援增加了难度,这持续不断的大风加快了冰山的运行速度,也让洋流和周围的浮冰的排列变得更加复杂多变,想要雪龙号在有限的短暂时间里突破冰区营救俄罗斯游客的成败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北京时间12月27日16时,雪龙号已经抵达距遇险船只不到10海里的海域。随船记者张建松站在雪龙号的甲板上,通过高倍望远镜,已隐约可以看见“绍卡利斯基院士”号。在稍晚些的时候,值班员收到了来自法国“星盘”号的信息,他们的船只也已经抵达救援海域,随时可以救援。在这片远离自己国土的人迹罕至的地带,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利益与意识形态显得很渺小,国家之间的合作极其重要,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远离自己国土的不同肤色的船员们组合在一起,是一个独立的小社会。
张建松紧握着高倍望远镜,叹息道:
“哦哦,已经能够看到‘绍卡利斯基院士’号了,但是他们周围的地形真的很糟糕,坚硬的大块浮冰铺满了海面,几乎看不到清水,浮冰上还有厚厚的积雪。风很大,天空中下着暴风雪,风一吹,浮冰裂开的缝隙很快就又会凝结在一起,真是要命了。这片浮冰区的外围还可以试着破破看,但是核心区域的严重程度恐怕远远超出了雪龙号的破冰能力了。”
因为恶劣的天气和极其严重的浮冰,27日就已经抵达了距离营救地点十海里区域的雪龙号,一直在隔12月28日,也才只到达了距离俄罗斯遇险船只大约六、七海里的区域,一天一夜的破空工作紧紧只是挺近了三海里的距离而已,而且这还是浮冰区最外层蓬松薄弱的地区,越是往核心层挺近,浮冰也就越发坚硬,营救工作的不确定性也越来越大。
“很壮观,不是吗?”飘飞的雪花中,穿着企鹅工作服的惠凤鸣打起精神对张建松笑着道。
张建松红着脸勉强笑着看了惠凤鸣一眼,道:
“让我想起小时候农村里吃的锅贴饼,娘会把搓成团的面球一个个压扁贴在大铁锅上,然后慢慢烤焦。现在的浮冰区就让我想起一大锅的锅贴。”
“我倒是觉得像是被我女儿给切开的蛋糕。哈哈。”惠凤鸣的笑声有些洪亮,但是很快他的脸色又显得忧郁了起来,“这冰层比想象的还要厚,不知道这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了。都快新年了,这份新年礼物,来的实在是有点大。”
当雪龙号的五星红旗出现在“绍卡利斯基院士”号的高倍望远镜里时,遇险船只上的船员们都开始欢呼,他们甚至开始自发地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庆祝party,在风雪中,俄罗斯游客们开始唱自己国家的歌曲,释放几天来的紧张和压抑情绪。
鲜红的雪鹰12直升机趁着风雪稍稍减弱的空挡靠近了“绍卡利斯基院士”号,绕着后者旋转了一圈进行了近距离侦查。
但是因为暴风雪仍在持续,风雪很快变大,“雪鹰12”直升机只得匆匆赶回,而且短时间内无法起飞。救援方案一改再改。
雪龙号最初的救援方案是通过破冰,靠近“绍卡利斯基院士”号,然后带着后者穿过浮冰脱险。但“绍卡利斯基院士”号被困的海域靠近了东南极冰盖,这片区域气候变化无常,冰层厚且易发生浮冰堆积。更糟糕的是,该海域受南极大陆冰盖的下降风影响风速极快,年平均风速70公里每小时,100米每秒的地球最大风力纪录也由该海域保持,这些都使得救援行动异常困难。
救援行动从28日上午9时开始实施,但是在接下来的整整8个小时里,雪龙号却只能以1。5节航速在浮冰区缓慢地破冰前行靠近俄罗斯船。
两艘船只上的人焦急地站在甲板上通过高倍望远镜互相守望着,却是可见而不可及。
到下午15时,雪龙号继续前进至距“绍卡利斯基院士”号6.5海里处。横亘的冰层如同一只巨大的怪手,把雪龙号彻底阻挡住了。
惠凤鸣和中国科学院海洋研究所刘梦坛博士此时正焦急地查看着船上海冰监测仪器显示数据。
“冰层厚度至少是3到4米,这已经远远超出雪龙号破冰能力了。”惠凤鸣有些犯难地道,他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影。
刘梦坛博士皱眉道:
“是该死的海流和大风,浮冰在海冰下快速的海流和大风的影响下不断地移动,而且还出现了降雪和白化天气。这样下去我们的船也会被困,只能调头了,先返回清水区再想个方案吧。就算我们不行,还有法国的‘星盘号’。”
但坏消息接踵而至。几乎和雪龙号同时抵达的法国“星盘”号的一个主发动机在抵达后出现故障,也宣布了破冰失败。他们也不得不停留在浮冰边缘的清水区。几乎只是一个小时,刘梦坛就被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而一天之后,事态再一次恶化,发动机损毁、物资储备不足的“星盘”号在卫星电话里告诉院士号和雪龙号,他们必须放弃救援返航。
“非常抱歉,希望每一个人好运。”
来自星盘号的致歉让雪龙号上的一百零一个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没关系……还有澳大利亚的‘极光号’,”刘梦坛苦笑着安慰船员们道,“他们的破冰能力优于我们雪龙号,他们应该没问题。”
但是几个小时后,刘梦坛再次被打脸。
破冰能力优于雪龙号的澳大利亚南极光号抵达海域,并于12月30日凌晨开始破冰作业,试图进入围困俄罗斯船只的浮冰区。但是南极光号仅仅只前进到了距离被困船只11海里附近便被浮冰阻隔,不得不退回边缘的清水区待命。
“也非常抱歉,再次希望每一个人好运。”极光号的船长多伊尔发来致歉说。
就这样,第二次救援也告失败。
被困时间的不确定仍使得紧张进一步加剧。
“我开始想起沉没的‘坚毅’号。”惠凤鸣说。
100年前开辟“院士”号此次行进路线的道格拉斯?莫森的极地之旅也并不顺利,在其1911年到1914年历时三年的南极洲探险中,3名队员中的2人丧生,莫森本人也被困近一年方获救。克里斯?特尼还曾写过一本名为《1912:世界发现南极》的书,书中详细介绍了1912年那场使南极举世闻名的“极点竞赛”。正是那一年的南极点竞赛中,英国探险家斯科特及两名队友因天气恶劣、补给不足等原因在南极丧生。
斯科特、莫森、沙克尔顿……冰川、海洋以这些过往英雄的名字命名。
而现在,它们如同一座座墓碑,注视着万里冰原上的四艘船只。
强劲的东南风裹挟着暴雪袭来,整个世界和船员们的命运都被罩上了一层浓浓的迷雾。在持续了4天的救援里,相互守望在南极的人类船只,在风暴中度过了他们焦急而挫败的元旦。
因为破冰的屡次失败,救援方案开始转向了用雪鹰12号直升机直接将被困的院士号船员救出的思路。但直升机救援也存在着较大风险,天气的变化无常、浮冰承载能力是否足够、旋翼吹起积雪是否会影响视线,这些都威胁着直升机的安全。此外,雪鹰12号的主要作用在于吊重运输,并没有专业救援设备。而上一架极地科考直升机,雪鹰11号便是在2011年12月9日于南极海冰区上空失控坠毁,稍有闪失,雪鹰12号很有可能重蹈其前辈的覆辙。
“暴风雪太大,风力的不确定性很强,而且还有冰雾的掩护,能见度很低,除非让空间分析能力强的人员靠肉眼目测的方式在多变的暴风雪中找到风力停息的间隙空挡钻过去,不然很难靠近。”船长王建忠有些无奈地道。
面对这样的绝境,惠凤鸣主动提出了和教授团队的程晓要一通搭乘直升机前去救援院士号的建议。
“船长,让我去。我的专业方向是环境遥感,海冰遥感,遥感制图与空间分析,我的空间感很强。而且有我们团队自主研发的‘极端环境无线传感器网络观测平台’辅助,能够提高对极区地表的实时观测能力,将系统观测数据与卫星遥感观测相结合,可以为遥感卫星数据反演、验证提供连续的冰雪环境数据。”
面对惠凤鸣的主动提议,船长面有豫色,但是他很快还是拒绝了惠凤鸣的提议,道:
“不行,现在的天气,不确定性太大了,风雪这么大,连个人都看不清,之前不是没有直升机在这片海域失事过。我还是不能冒这个险。等风雪再小一点吧。你们的观测平台能力能够精确到什么程度?”
惠凤鸣道:
“前几天,我们用遥感影像看到了远处冰区上一片红红的区域,你说那是什么?”
船长微微一愣,然后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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