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八 三个谜题

    “校长，您去过尸者世界，对吗？那是个怎样的世界？”狐仙儿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了起来，很显然，她对于林芝豹所提到的这个“彼岸世界”极其感兴趣。
    林芝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道：
    “尸者的国度并不是一个特别适合的称呼。那个世界，雁北辰称之为‘中庭’，这是一语双关，因为中庭，一方面有世界的含义，另一方面，也指楼与楼之间的空间，正好符合中庭和我们这个宇宙在层次上的嵌套关系。中庭是一个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又与我们这个世界互不干涉的领域。那里，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认为是神兽创造的国度。那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国家，这个世界上所有不可思议的事物都可以在那里找到。但同时，那也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国家……老实说，就算是让我被千刀万剐，死上一百次，我都不愿意再前往那个世界。呵呵。”
    林芝豹面色随和，他曲指弹了弹整齐的髭须，话语间多少有几分渲染夸张的意思，但是看他的神情，却是似笑非笑，似乎急于掩饰他内心里的苦郁。
    “有那么可怕吗？简直……无法想象。”我忍不住道。我突然想起了当初我用主客观时间不对等的方式把蟾端公的思想囚禁在了黑暗世界三十亿年的情景……对于普通人来说，那样的漫长的时间的确是难以承受的，就算过得再漫长，也是生不如死。
    “孤独，以及诱惑。”林芝豹驻足在了黄花梨木的长桌前，目光落在了小福神扶起来的台烛上，他轻轻伸出满是皱纹的苍老的手，轻轻握住了那一根用祸斗脂肪做成的蜡烛，缓缓地道，“那是当你变成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时所拥有的感觉。当你的身体变成了另外一种构造时，你感觉到的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变了。”
    林芝豹轻轻地将握在手里的蜡烛举了起来，道：
    “你们看到我拿起了这根蜡烛，看到这根蜡烛是圆柱形状的固体，觉得它非常坚硬结实，有实在感，是因为的我的手掌分子的电磁力和蜡烛本身的电磁力之间发生了相互作用。但是试想一下，假如所有的电磁力都弱了一千亿倍，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举个例子，中微子是一种很奇特的粒子，它来自太阳，能够轻易穿透地球，几乎不和地球上的任何物质发生相互作用，一百亿个中微子之中，只有一个中微子会侥幸地和其他物体发生作用。如果你变成了中微子构成的物质，你会发现你就像幽灵一样，再也触碰不到我们这个世界的物体，这个世界的结实感彻底崩溃了，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比气体还要稀薄，再也无法给你带来实在感，你也许能够看得到东西……但是却永远握不住它们。就像一个饥饿的囚徒面前放着一只油香酥脆的鸡腿，却怎么也抓不到它……永远抓不到它。那种全宇宙仿佛只剩下了你孤独一人，你永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却再也触碰不到任何事物的感觉，比变成幽灵更加痛苦……那会不断地折磨你，让你痛不欲生。”
    “用中微子的眼睛看世界……幽灵一样的存在……”
    雨瞳喃喃地在嘴里复述着林芝豹所做的比喻，眼里流露出了深深的震撼和忧伤之色。当你变成了关在另外一个如同囚室里的囚徒，被重重栅栏隔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来世界的精彩纷呈，却发现你原来的一切都再也不属于你时……那样的感觉，单是在脑海里想一想，就足以让人痛不欲生。
    这就是猫三昧现在的处境吗？她被永远困在了另外一个世界……也许她现在就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们，默默啜泣，无声流泪，却再也无法和我们碰面，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甚至也许连看着我们都做不到，只能微弱地感觉到我们的存在而已。
    我们眼中的她像幽灵，她眼中的我们也像幽灵。
    描述的不正是这样的场景吗？
    那种无尽的孤独，那种看似存在希望，却又永远触之不及的感觉……足以让意志再坚强的人都濒临崩溃。
    林芝豹今晚的一席话实在是太过震撼和颠覆，其中蕴含着的深度思想更是值得细细品味，我花费了不短的时间方才把它们逐渐咀嚼消费，最后，还是凌子蟾面色焦灼地问了最关键的问题：
    “校长，当初你是怎么从中庭回来的？”
    林芝豹突然笑了，笑得眉目慈和，他轻轻地捋着髭须，面色从容地道：
    “说起这件事，我想，更多的，只是幸运吧。非常侥幸，当时雁北辰身上携带了从虎家借到的凯尔特魔龙之眼做成的钻石的缘故吧。当年，虎家的当家人物与雁北辰的关系还算和睦，雁北辰以文瀚院学术研究的名义向虎家借用了镶嵌着凯尔特魔龙之眼钻石的戒指，当年我们一起被困在中庭，危机之时，雁北辰将钻石给了我，让我离开了那个世界。但是他……却永远被困在了那个与世隔绝的场所，和我阴阳两隔，再也无法见面。”说到了此处，林芝豹的话语之中多了几分的惆怅，也多了几分的落寞，深邃的眼瞳深处，仿佛浮现出了另外一张脸。
    我错愕道：
    “这么说……雁教授，还留在那个世界？”
    林芝豹徐徐摇头，痛苦地闭上了双目，脸上浮现出了浓浓的愧疚和自责：
    “也许吧。但是如今已经过了五十年有余，他就算还在那个世界……也应当已是一具骸骨了。那一次考古活动返回后，我的精神状态极其委顿异常，我昏迷了整整一月有余，苏醒后，我在仙度瑞拉精神治疗中心疗养了两个月方才恢复。从此之后，我极其恐惧那个世界……一心只想逃避那个噩梦般的世界，甚至都没有想到回去救我的挚友。在勇敢和逃避的两难选择之中，我懦弱地选择了后者，也许那时我还年轻，也许那个世界真的抽走了我当时所有的勇气……但是弹指一挥间，将近六十年的时光匆匆过去，我没有一天不为此而愧怍内疚。”
    林芝豹嗟叹一声，脸上保持着浓浓的愧责，徐徐转过身去，他走到窗前，将窗幔拉得更开了些，露出了那流线状的窗棂雕纹，他愣愣出神地望着窗外，身形显得那么的孤寂而清瘦，月光铺撒在他皱纹横生的脸上和银白色的华发上，盖上了点点霜芒。
    这一刻，我突然发现这位在我心目中德高望重的老校长原来也并没有我最初想象的那么高大完美，他的心中藏纳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秘密，也藏着难以释怀的黑暗和对过去懦弱自己的无尽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