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一百零九 灵魂的印记

    对流层的云幕如同海沟般向着两侧裂开，圆月升过了云层，像是刚刚脱水而出的玉轮冰盘，不染纤尘，万里滔滔的云海，滚动着银白的月华，犹如翻滚的雪浪从天际而来，又仿佛是水底的海鱼都游上水面，在这满月的光里晒鳞。高天原已经上升到了平流层和对流层对接的区域，距离邪马台的不过只有一公里，在神鹰、玉帝和娜戈女王三只神兽的阻挠之下，高天原的运行轨迹稍稍放缓，但是随着循蜚不断吞噬神鹰的躯体，神鹰已经是强弩之末，难以为继，原本稍稍迟滞的高天原再次加速向着邪马台冲撞而去，引力效应已经开始体现，邪马台表面的物体重量开始降低，大量的空气和重量较轻的花瓣、叶片、浮沉已经被逼迫而来的高天原吸向了空中。
    玄牝轻轻地用她的玉手在我的背后推了一把，将我推上了最终的战场。
    虚幻的世界如拉开的剧院红色帷幕般退去，在我面前站着的，是将苍皱的双手交叉盖在松木杖上的蟾端公，他站在那里，胡子缝里没牙的嘴张成了一个黑洞，那没有眼白的眼睛也眯成了柳叶，蟾端公口中发出了簌簌的诡异小声，像是坏了的鼓风机：
    “怎样？姓龙的小子，对于做我蟾家家犬的事，嘿嘿嘿，你意向如何？”
    “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考虑，时间过了，我可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了。姓龙的小子，以你的境界，应该不难觉察出，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蟾端公干巴巴地笑着，褶皱的法令纹不断地如同波浪般蠕动着。同时他那漆黑如梭的目光划向了一道从他斜后方飞掠而来的挺健身影，凌子蟾嘴角带着血渍，半面血红，单膝跪在蟾端公的面前，发丝垂落。凌子蟾被蟾端公戳瞎的左眼已经结痂恢复，他的眼睛紧紧眯着，就像是海盗的眼罩一般。
    “家主……”凌子蟾敬畏地跪着，不敢出声。
    “去做你该做的，把辉夜姬带回来。这边，交由我对付。”蟾端公高傲地仰着下巴，冷冷地道，“不要忘了，你是什么身份。当初是谁把你从墓葬之地捡回来，又是谁，赐予了你子蟾之名。你的身上、灵魂深入烙满了蟾家的印记，你一天是我蟾家的家犬，就一辈子都是。下辈子……也是。不要以为死亡会救赎你。这是你的命。”
    凌子蟾垂着头，视线飘落在了地上，他死死咬着嘴唇，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他用像是从咽喉里挤出来的极其艰涩声音嘶哑地道：
    “是……家主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没齿难忘。我是家主的家具，是蟾家永远的家犬。”
    “去吧。”蟾端公轻轻抬起了松木杖，杖尖指向了天空。凌子蟾缓缓起身，身上破碎的黑色斗篷如瀑坠地，他冰冷而绝然的目光在我的脸上一闪而过，然后，他双拳紧握，再也没有回头，左脚轻轻踩地之间，他就如同一支离弦的羽箭，狠狠射向了邪马台那倾斜的大地！
    “子蟾哥……”我轻呼出声。
    天空中的循蜚伴随着凌子蟾的身影盘旋搅动，如同黑夜构成的糖浆被一柄巨大的银白色汤勺狠狠搅动着，恐怖的切割力冲撞之下，神鹰张开双翅的庞大身躯不断地后退着，防线在不断地崩溃，一点一点向着邪马台的本土靠近。
    我从高天原的角度看，邪马台已经占据了几乎整个天空，我能够看到在邪马台的几片特区上，来不及乘上飞行妖兽和飞艇逃跑的老人和妇孺们无助地聚集在广场和街道上，一个个跪在倒塌的废墟前，睁大了眼睛，神情呆滞而木然地望着如同末日般降临的高天原那恐怖的阴影，望着天空中拼死奋斗到最后一刻的神鹰，有些小孩红着眼睛，大声呼叫着神鹰的名字，天真地朝着天空伸出手，一双双脆弱的小手，就像是一片伸向天空的密簇森林，单纯的小孩们相信英雄是不败的，他们似乎想要用自己那渺小到可以忽略的力量衬托起天空中神鹰那摇摇欲坠的身躯。
    “加油啊（がんばって）！”
    “神鹰先生，请一定要赢！”
    “玉帝大人，请坚持住！”
    “加油，娜戈大人，不要输给它们！我们相信你！”
    无助而绝望的老妪和被贵族们抛弃，身受重伤又无家可归的寡妇幼子们只能在绝境下发出一道道惨烈而悲壮的呐喊，那是他们最后的挣扎，人在无助的时候总是会相信英雄的存在，越是弱小的人越是会把生存的希望寄托给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也许是小孩们的呼喊真的起效了，又或者是神鹰拼尽了最后的一口气，它的身体真的颤动起来，急速前行的高天原居然真的迟滞了那么一瞬间，就仿佛撞上了铁板一般，神鹰的身体表面浮现出了岩浆般的一道道金色裂缝，它的身体正在崩溃，残破的躯体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如果不是那孩子们的哭喊声，如果不是那妇女与老人还有无助者的加油呐喊声，如果不是它那钢铁般的意志，如果不是人们还相信着奇迹的存在，也许它早已经无力地坠向冰冷的大海。
    邪马台作为科技远超地上世界的国度，一共有一百架堪比九代战斗机的空袭兵器，但是在循蜚率领的豸虫军团和天地大碰撞般的灾难面前，其中的九十九架战斗机都用来给富商和贵族以及官僚阶层做了临时运输机，在还未满员的情况下载着他们的家眷和财产逃离了邪马台这片即将毁灭的末日土地，只有一架战斗机，也不知道是机师的亲人是平民出生，依然留在邪马台土地上，又或者是他有着极高的道德觉悟，又或者是他在最后关头想起了日本传统武士最初的信仰，面对如同黑潮般的虫群和庞大无匹的循蜚，那一架战斗机孤独地在天空中盘旋飞舞着，悍不畏死地向着越来越稠密的虫群发射着对空导弹，银色的机身在黑夜中划出灿烂的轨迹，信奉武士道的机师用自己的生命在高空中点燃了一朵又一朵的璀璨火花，绽放着生命和道德最美丽的火花。
    生当如夏花，只为灿烂一瞬。
    黑色的浪潮很快吞没了那一簇簇在夜空之中刹那绽放的生命之花，死亡，重新以无可战胜的姿态夺回了它的旧皇位。数秒后，燃料箱爆炸产生的金属粉丝席卷了蹲伏在六号特区广场上瑟瑟发抖的男人们。
    穿着军服的部分地上自卫队和城防兵没能够搭上最后一班离开邪马台的航班，他们在地面指挥官的指挥下，携带着对空武器，在高天原和邪马台首先将要碰撞的阴影区域集结起来，集中了所有的火力朝着高空中倾吐着凶猛的火力，一张张炽热的火网洒向了空中，试图蚕食空中那黑色糖浆一般粘稠的虫潮，支援三只神兽的拼死反抗。
    燃烧着的豸虫如同火雨一般滚滚而下，每一发射向空中的燃烧炮弹都能够带下几十只、数百只、甚至上千只燃烧的不规则的虫体，但是更多的豸虫前仆后继，就像是浪潮一般一波接着一波，无穷无尽，后来者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前一波被射杀的数量，人类悍不畏死，豸虫军团同样舍生忘死，生与死，英勇与怯弱，慷慨赴死与懦弱逃避的悲壮戏码不断地在这片寒冷的夜空下上演着，人类在最后的一片领地做着最后的抗争，而虫类大军们则是在向着这片最后的土地进发，试图攻陷人类的最后一道城池。
    “怎么样，对于我的提议，你是选择接受，还是不接受。”蟾端公阴仄仄的声音传来，如同暴雨梨花针一般插入我的脑海。“没多少时间了哦。给出回答吧，姓龙的小子。”
    邪马台那悲壮而惨烈的景象通过维德佛尔尼尔之眼传递到了我的大脑之中，我眯起眼，胸腔中充斥着爆裂一般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