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五十八 婚礼

    辉夜姬换上了一件藤原纪香结婚时穿的十二单衣，大振袖且描金的十二单衣仿佛是辉夜姬量身打造，红梅、樱、柳、林道、麦尘交织在一起，相互映衬，与暗纹描金于其上的龟甲、仙鹤、团菊、牡丹等纹样一起构成华丽的视觉效果。金色暗纹的封腰将辉夜姬那苗条纤细的腰身紧紧束缚着，背后还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头上则是佩戴着樱花发饰，别在一侧的耳朵与鬓发的交接处，长长的绯袴和袿摆则是一直拖到了地上，如同卷起的滚尘一般向着两侧延伸，因为辉夜姬的头发实在太长，婚礼的服务生为了最大限度展现辉夜姬的美丽，将她的发丝梳得整齐垂软，如乌鸦翅膀那般乌黑油光，浓密柔软的黑发，长长地直垂及地，那一刻的辉夜姬，亭亭地站在那里，静谧而贤淑，真的就像是从平安时代的大和绘里走出来的仙女，美得让人无法呼吸。
    虽然我心中还有着万千的怨言和拒意，但是在看到辉夜姬那公主一般的着装时，大脑还是陷入了电路过载崩溃的状态，居然无法思考了。
    “咿？”辉夜姬提起了双袖，颇觉有趣地上前来，冲我笑道，“hikari，也变了样子了。”
    我火急火燎地上前抓过了辉夜姬的小臂，急促道：
    “你真的不知道什么叫结婚吗？你不是上过课吗？”
    辉夜姬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原地转了一圈，长长的黑发随着她飞舞的彩袖而漫漫飘舞。
    “神官说，结婚就是男孩子和女孩子穿上结婚礼服，变成夫妻，然后每天都在一起，感情很好！”
    “那你知道什么叫夫妻吗？”我满头大汗地道。
    “姬知道，夫妻就是男孩子和女孩子穿上结婚礼服，然后感情很好！”辉夜姬如实回答道。
    “这种时候不要来循环论证啦！”我握住了辉夜姬的双手，焦急地道，“姬，一般来说，一个人一辈子只能结婚一次，而且只能跟自己最喜欢的人结婚，而且结婚了之后，那两个人就再也不能分开了！而且，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结婚之后，就意味着不能再跟其他男孩感情太好，走得太近。男孩也是这样。意思就是说，两个人要互相做对方的唯一，这么说你明白了吗？你……你真的想做我的唯一吗？这可不是玩游戏的，跟过去半个月来玩的游戏都不一样！这一次的游戏，没有读档，没有重来，也没有允许失败的机会！”
    大概是看到我认真而焦躁的表情，辉夜姬的脸庞突然变得静谧了下来，她那长尾蝌蚪般的双眉微微蹙敛，没有化妆就白皙雪亮宛如月盘般的俏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忧伤之色，黑色的瞳仁中心映射着化不开的浓重。
    辉夜姬突然轻轻钩抓住了我那纹付羽织袴的袖角，用一种做错了事般的歉疚声音道：
    “hikari……不想和姬结婚吗？”
    我的心脏突然一颤，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也许辉夜姬其实内心里很清楚结婚的概念了，只是我自己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而已。
    一个一直纠结在我心里的答案忽然明了了。
    其实我想让辉夜姬变成我的御赐者非常的容易，容易到我不敢想象。那就是只要我承认辉夜姬是我的唯一，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爱护她，那就够了。
    可是……我能够给她这样的答案吗？
    对我来说……辉夜姬，始终也不过是我收集神兽芯片、复活薇薇道路上的一道终究要跨过去的栏架而已啊。
    更何况，对我来说，现在最需要关心的，甚至不是还没有复活的薇薇的感受，而是……另外一道始终站在我身后的身影。
    “hikari？”辉夜姬静静地看着我，双瞳如同黑纹石一般清澈乌黑，她在等待着我的答案。也许这就是最后的关键时刻。对我来说如此，对辉夜姬来说也是如此。
    主祭跪伏在神龛前的神篱木上，开始奏请降神，高诵大袚褉。
    呜——噢——主祭发出奏请降神的低吼，具有震撼人心的冲击力，祝词的朗诵字正腔圆。祝词诵罢，主祭用双手拔下神篱木旁树立的币帛转向我和辉夜姬，在我们头顶左右挥动，哔哔的纸响在空中回荡。
    颧骨较高、脸颊消瘦、眼窝深陷的主祭缓缓地将币帛放回原处，跪伏在挂有龟甲半菊神徽的帐幕下的神龛前，再次发出不像人声的低吼，奏请升神，至此大袚褉神返回天上。被宽大的神服遮掩着的主祭在神龛前一作揖二膜拜三击掌，然后从容不迫地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奉书，开始诵读婚礼的祝词。
    整个过程中，我的视线始终没有从辉夜姬的眼眸中央移开，而辉夜姬也是静静地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祝词诵毕，主祭又上前来，带着一名巫娘，巫娘手中提着松枝玉串，微笑着提示我和辉夜姬道：
    “两位新人，请奉尊玉串吧。”
    像是为了迎合喜庆的氛围，在祭坛左侧固定位置吹奏笙笛的神官站到了前列，开始奏乐。司仪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加快了进程，笙、笛、大鼓的演奏音乐连成了一片。
    我这时候才想起奉尊玉串是日本家族神社传统婚礼里特有的环节，这个环节类似于西式婚礼中给新娘戴上戒指。
    松枝玉串的“玉”代表“魂”，“串”代表“奇”，意指在祖神的见证下，新郎新娘结合一体，从此将承受祖神奇迹般的庇佑，再也不分开。
    “走吧。”巫娘重复道，然后牵引着我和一副乐此不彼神情的辉夜姬缓缓走向了挂有龟甲半菊神徽的帐幕下的神龛，我神情茫然，既说不出喜，也说不出伤，更多的只是一种空荡，像是梦境一般的空荡。
    看着近在咫尺的辉夜姬那像小孩过家家一般的表情，我突然觉得也许她开心就好。
    我不喜欢辉夜姬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我没有任何理由不喜欢辉夜姬，她可爱，她美丽，她纯真——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女孩都要纯真。更重要的是，她也想和我结婚。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一个无条件真心喜欢你的女孩更值得让你感到幸福的吗？
    碧空如洗，带着光棱的阳光穿过神社周围的箭竹叶的缝隙斜切下来，将细碎的竹影投射在辉夜姬光洁细腻的脸颊上，仿佛敷上了一层淡淡的美丽纹身。婚礼会场庭院修筑的模拟岩石石材的石山一侧，褶皱且失去了细腻感而变得丑陋的峭壁上，不知何时栖停了七只乌鸦。
    霜发被神冠严严地罩住的主祭将笏牌立在膝头，面向侧面正襟危坐，等待着我的抉择。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神情恍惚地来到了祭坛前，手里握着从巫娘手中接过的松枝玉串，托着我的手腕提起手臂，只差三寸距离，我就可以将手中的松枝玉串放入方顶翘檐的神龛之中。
    这就是我的婚礼吗？作为人生大事的婚礼居然如此草率？我突然觉得有些想笑。
    原来也就这样子嘛。
    原来有些看起来在你眼中高不可攀神圣无比的东西也就只是那样而已。一场奏乐，一个约定，一串祝词，一串松枝玉串，一切就会尘埃落定，两个茫茫宇宙中的尘埃一般的生命就会从此纠结缠络，缔下一生无悔的契约。
    就这样结了吧。勉强一下吧，凑合一下吧，也许这样也好。人生干嘛奢求那么多呢。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冥冥在说着。
    神兽，龙帝，妖兽，在死亡的险坡中攀登，在生命的悬崖边倒立，在岩浆湖和冰海中出生入死，在沙漠和利刃丛中浴血奋战，何必呢？不如就此择一而终，结庐江畔，安度一生，不是更轻松吗？
    也许那些过去了的就该让它过去，让它风住尘香花已尽。
    也许生命正是因为有了缺憾而美丽。为什么还要挣扎呢？你看那周围一张张起立祝贺，拍动掌声的木然的脸，不都在试图拉着你，就此妥协，走上和他们一样的人生轨迹吗？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提了提，颤动着做着最后的挣扎，松枝玉串的最下面那一颗松脂玉已经落在了神龛的小室，辉夜姬双手合十，露出了孩童般的趣味笑容，而我的手却渐渐变得僵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