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云
“咚”的有人踹开窗进来,我和我的天猪一起转头瞪他,四只眼睛通红。
小狼挥手嚷道:“死煎果你还在陪这只死猪发疯啊?”
天猪立刻飞身扑去,四只爪子紧紧捉住他的胸口,扭着身子低嚎不已。
我尖叫:“不然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没有大西云天猪不睡觉,它不睡觉我怎么睡觉?”
小狼尖叫:“你这头蠢猪你给我死下去!”
天猪继续捉着他尖声嚎叫。
我崩溃的冲到小狼踢开的窗前再给它一脚,眼镜龟变的窗框浑身一颤,长长哀鸣一声缩脖子飞走,给我留下一览无余的蓝天,没有大西云的天空明亮得像玻璃。
小狼一边跟天猪搏斗一边直着喉咙跟我叫:“疯子你们一对疯子,大西云不见了有什么大不了,其他人还不是照样吃照样睡活得不晓得有多好?煎果,你要陪这头猪殉葬啊!”
我的心情低落下去。
是的他说的对。我们住在天空之岛上,神眷爱我们的岛屿,令它无忧无虑、高高漂浮于一切普通云朵之上,只有同样受神赐福的大西云才会陪在我们左右,定期用灰白的身体给我们拥抱我们,遮挡了阳光、制造出朦胧白夜,用它云涛的呢喃歌声哄我们安眠。虽然它前两天不知为什么忽然离开了我们的天空之岛,把白夜也带走了……所有人还是可以在明亮的天空下睡觉。我和我的天猪为什么应该例外呢?
每个女孩子都饲养天猪,因为它们吐的丝可以用来纺织出漂亮的衣裙。而我的天猪是所有天猪中本事最坏、脾气则最别扭的一只。这样都惯着它的我,是最蠢的一个主人。
更糟糕的是我一点都没有变聪明的迹象。
“我想,”我转过身去对小狼谨慎的说,“去找大西云。”
“为什么?”他睁圆了眼睛。
“因为我的天猪不肯睡觉。”
“它可以努力睡。”小狼飞快道。
“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作到的,”我给小狼解释,“譬如我不是故意要陪天猪发疯,但是看到它不睡觉,不知怎么也就睡不着。”
“你是说……”小狼开始抓他的头。
“我相信天猪不是故意要不睡觉,但是没有大西云,它实在睡不着。”
“是吗?”小狼问。
天猪狂点头,撸一把鼻涕到他衣服上。
“哇你这头死猪!”
我已经利落的爬到窗外去。
“煎果你干什么?”
“去找大西云啊。”
“这是不可以的,会被骂的!”
“所以我们要偷偷的去。”
“不可以!我没空!”小狼鬼叫。
废话!我知道再过两个月就是女皇殿下的寿诞。为了在庆典上扮演屠龙勇士,他把我的两盒银发卡全偷了出去,铸成一副护心镜!
“连一头猪都不能保护,你还屠个屁龙啊!”我冲他吡牙咧嘴。
小狼想了想,对这个逻辑有点晕,于是换个话题:“可是你要怎么离开这个岛?”
他说得不错,大西云已经离开这里了,我们不离开的话是找不到它的。
可是要怎么离开呢?我们的岛浮在高高的空中,除了大西云以外所有的云都在我们脚底很远的地方,这么高,没有什么鸟飞得上来,岛上的任何东西也都飞不下去。
怎么走?
天猪困惑的吞食了一堆利口叶,啐出几团混乱的丝。
我想了一下:“抓着天猪吐的丝爬下去?”
“你的天猪?呕,它有没有吐过比一团乱麻更像根绳子的丝?”小狼痛苦道。
“可是你有更好的建议吗?”
小狼摇摇头。于是我耸了耸肩。
二遇巫
趴在天空之岛的边缘,遥远地面吹来的风拨乱了我墨绿短发,小狼拿眼角瞟着四肢瘫软开始呕吐的天猪,冷冷道:
“如果你现在反悔,倒还来得及。”
我严肃的按住天猪的肩:
“听着,猪,现在你要为你自己的命运战斗了。能不能吐出可以用的丝?如果作不到,如果你自己都不能帮自己,还想要谁来帮你?”
小狼怪腔怪调吹声口哨:“煎果同学,你有没有考虑过向老师这门神圣的职业发展?”
我不理他,而天猪的表情开始神圣起来,甚至带了点壮烈的意味。它又给自己塞了一堆利口叶,沉思片刻,开始吐丝。
雪亮、坚韧、笔直,这是我见过最好的猪丝。
该死的天猪,要是它为我吐丝时可以像现在为自己吐丝这么卖力,我可以纺出够格向任何女孩子炫耀的袍子。
但此时不是算帐的时候,我和小狼把猪丝一头牢牢绑在最坚固的铁树上,抱着天猪向下滑去。
从来没有下降这么远,我的头开始晕,然后——猪丝“崩”的断了。
尖叫、翻滚、下落,为了一头猪的睡眠去集体摔得稀巴烂到底值不值得?
我发现地面好像是软的。
“煎果,你……重得像猪……”小狼在我身下,从牙齿缝里出气。
像为了反驳他的话,天猪“呜——”紧随着我掉下来,其势之猛,宛如一颗肥肉炮弹,当者披靡!
我们连尖叫的时间都没有,分头往两边跳去,天猪“咣”的砸下,溅起尘土、草梗与破碎的符咒——
咦,符咒?
“不带这样的!”一位紫衣美人慌慌张张跳出来,“明明说好,巫术的机关不可以用暴力来破坏,这样违反规矩……”
巫术?
我们呆呆望着她。肤如凝脂、眉如墨画,眼带桃花、唇含樱桃,真是位大美人儿啊!肩上还蹲着一只传说中才有的大尾巴金栗鼠。名鼠美人,相得益彰,果然不能是普通人:“所以,你是巫婆?”
“男巫!”她大怒,“男!”
“啊?”
“我!”她指着自己扁扁胸部,气得喘不过气来,“我是男的!”
天猪短短蹄子抱着头,哼哼唧唧蹭到我身边来。我赶紧检查它,还好还好,这家伙皮糙肉厚,没受什么大伤害。
“神圣的愤怒啊!束缚!”紫衣美人放声尖叫。其声音之尖锐,锐不可挡,连他肩上那只金栗鼠都“蹭”跳出去了。我跟小狼也只有双手捂耳朵跳开。
当是时也,泥土与长天一色,断草与碎叶齐飞,等尘埃落定,天猪已经结结实实被糊在草梗泥巴里了,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样子不是不好笑。
它老人家若是能听我的建议,平常多减减肥,刚才一蹦也就脱险了,何至于被这种白痴的“束缚咒”困住。
“终于有肉吃了……”美人蹲在天猪面前,泪汪汪,看来馋得不轻。
肉……有肉吃?!天猪吓得眼皮上的肥肉都抖了三抖。
“你要吃我的猪?!”我不敢置信。这是我听过最最、最最最残忍的事!
“猪肉本来就是用来吃的吧?”美人翻了个白眼,继续转过头一门心思盘算,“煎、煮、炖?要不直接在外头放一把火烧了吧……反正听说‘叫化鸡’这道菜本来就是包上泥巴放在火里烧,我还省得再把泥壳去掉了……”说着,手指头已经燃起一团咒火。
连金栗鼠都看不下去了,鼓起腮帮子“呼、呼、呼”把那团火吹熄。
“你个吃里扒外的!”美人香肩一耸,把金栗鼠甩出三丈远!
“你对自己的宠物也这么狠?”我气炸胸膛,冲上去要同他拼命。
“来啊来啊!”美人有恃无恐,召唤出无数闪电,像小蛇一样在身前游动,“有本事来啊!我吃一口肉有毛个问题啊?还有,这不是我宠物!这家伙是两天前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然后就缠住我了!这笨东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话间,那只“自己掉下来的”金栗鼠又很没骨气的爬回到美人肩上,怯生生拉人家鬓边黑发玩儿。我把小狼推到前面:“救它!”
“什、什么?”小狼指着满地乱蹿的闪电,“你要我跟它们打?”
“你不是要当勇救公主的屠龙勇士吗?”我怒道,“不会先从一头猪救起?”
“但是——”小狼还在叽叽歪歪。我一脚就把他踹过去了。他踉踉跄跄、哆哆嗦嗦拔剑,剑一出鞘,满地闪电贼兴奋的“咝”一吐信子,全冲他蹿过去了!他的宝剑像流星那般亮了一亮、整个人也亮了一亮,然后像块焦炭般轰然倒地。
没用的东西!
天猪泪流成河。我叹口气,同美人儿打商量:“你非要吃肉不可?”
“巫是铁,肉是钢!”他掷地有声,“一顿不吃饿得慌!”
“那你以前是吃什么的?”我问他。天上掉肥猪的机会应该不会很多吧,所以他应该有张常规食谱才对?
“平常,有一种‘视肉’。”他眼泪又下来了,“视肉你懂吗?修行者专用的肉……”
“长在修行者身上的食肉?”我没听懂。
“长在你身上!”他勃然大怒,旋即蹲到地上去画赎罪的巫字,“啊神圣的肉源原谅我吧……神圣的视肉啊,是从地上长出来的,一大块,圆圆的,割下来之后,它还会再长。你明不明白?可是一个月之前,它们忽然都消失了!再也没有了!害得我只能千辛万苦设陷阱抓活动物。哇!”说到伤心处,珠泪涟涟,一枝梨花春带雨,不知多漂亮。金栗鼠举起小爪子给他擦拭。
“呜……”我的天猪跟着嚎啕。一枝萝卜春带泥。
好吧,它再蠢、再丑,也是我的猪啊。我继续营救它:“其实不只它有肉嘛!你看,你看,这只金栗鼠也有一身肉不是吗?”虽然少了一点……蚊子肉也是肉,对不对?
“吱?!”金栗鼠惊恐的瞪我。
“呃……”美人回顾它,“是倒是的……”
“而且它两天前就来了,你真的想的话,两天前就把它吃掉了吧?总有个先来后到!”
“嗯……”他沉思。
瞧金栗鼠那小眼神儿,一头撞死我的心都有!
“等一下,莫非……”我灵机一动,恭维美人儿,“莫非你太善良了,根本就不忍心吃动物?”
“呜……”美人的脸垮了下去。对一个男巫说什么“善良”是挺污辱性的词儿,就像冲一位军人说“你晕血吧”差不多,都很有杀伤力。他的自尊心当场就碎了一地,挣扎半晌,“我只是……太缺少锻炼了,给点时间、给点机会,我一定、一定可以——”
给他机会,我们就死定了!我用力插嘴:“不管怎么说,视肉忽然消失,这件事比较奇怪吧?”
“唔……”
“我们也发生了怪事哦!不知道有没有联系。我们的大西云消失了,害得天猪睡不着——啊对了,老睡不着的动物,体内会有毒素哦,吃下去肯定拉肚子。为了你好,你还是去找圣物视肉吧。”
美人儿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能找到我早就找了,这片森林里是没有了。”
“那我们去其他地方。”我挽起他的手,“总比死呆在这儿强吧?走啦走啦!哦,为了增加人手帮忙,把我的同伴和宠物放出来吧。”
美人叹口气、又叹口气:“也只能这样吧……不过,不过!”很不甘心的补充,“巫师是不跟人合作的哦!我没有跟你们合作,只是利用你们哦,明不明白?”
我说明白,他念个咒,天猪从泥壳里出来了,虽然身上还花一块白一块粗犷得像它没进化时的祖先似的;小狼也从焦炭状态中还原了,虽然脸色还是黑的——嗯,好吧,这也许只说明了他的心情之郁闷,不说明美人的咒术太渣。
虽然之后我们一次又一次见识了,他的咒术确实很渣。
怎么说呢?譬如要开步走,你会怎么做?是不是只要开步——走!这样就可以了吧?
错!这种简单程序只适用于我们这种俗人,不适用于美人,美人之所以是美人、又身兼巫师,注定要闹出些妖娥子的。
达成合作共识后,美人儿熟门熟路带我们穿过树林,我以为总该是向辽远而神秘的远方进发吧?结果走出五十步,面前一只大南瓜掏的旧屋子——是他的香闺。
“我要做点准备。”他宣布,一头从南瓜蒂那儿钻进去,“乒拎乓啷”的就在里头鼓捣起来。我们百无聊赖坐在外头等他,老南瓜的霉味儿一阵一阵往我们鼻孔里钻。
这只南瓜个头也真大,吞下我们两人一猪绝对没问题,显然是只圣物,但再神圣的植物,被人摘下来搁在地上不知多少年,满身挂着老苔藓,也难免有点异味的——
“这不是异味,是我的怨气!”南瓜说。
咦咦,南瓜在说话?
“废话,把你砍下来搁在地上八百年,啥事儿也干不了,你也只好发发牢骚解解闷了。”老南瓜怨气显然很大,“我是谁?我给公主当过马车!成全的那是一段千古佳话呀。他们小俩口幸福甜蜜去了,童话千古流传了。结果功臣是什么下场呢?功臣戳在这儿给死巫婆子子孙孙当门房……”
门房?
“吱呀”,旁边一株大树开了门,两个沉重的鳄鱼皮箱子被推出来,金栗鼠跳在上面,用力挥舞爪子替主人加油。美人汗涔涔的脸从皮箱背后露出来,一袖子就把可怜的小东西撸下去了:“吵死了!”
啧啧,真粗鲁!
“你为什么又从这里出来啊?”我看看南瓜、看看树。
“那边是大门,这里——这里是腰门。”美人比划着道,“不然怎样?扛着两只大皮箱从南瓜顶上爬出来?你有能耐你试试。”
瞧这口气臭得,跟那只八百年老南瓜一式一样!
“所以你要扛着这两只大皮箱上路?”小狼好容易精神和肉体都从焦炭状态中恢复过来,很酷的靠在旁边,嘴一撇,“体力很强嘛?”
“谁说我、要用体力了?”美人奇怪的回答。
小狼迎着他和我的眼神,脸变白了:“不是我。我才不会做苦力!不!绝不!死也不!”
三重复格否定,语法老师说,这是诅咒一般强烈的心声。
“不要这么紧张嘛!其实……”美人弹了个响指,“有一种漂浮咒,是可以让物体自动漂浮起来的,然后你们可以不花力气的把它们扛在肩上……”
箱子应声浮起,离地三尺。
“那就好了!”我松口气,“那咱们走吧——”
金栗鼠响应我的号召,“吱”跳上箱子。据格致老师介绍,物体起跳的时候有个竖直向上的速度、还有个水平移动的速度,当它跳到另一物体上时,会让这物体受到一个水平的力——
于是那皮箱就受力了,一受之后就向前漂移,一漂移就——“咣”的摔了下来,比浮上去还要干脆。
“啊呵呵……”美人心虚的笑,“果然我的漂浮术,对‘移’这种动作还是没有办法。一移动就会重新获得重力……”
那这种法术是有毛的用啊!我们瀑布汗,连天猪都冲他不屑的亮了亮鼻孔。
“反、反正,你们要帮忙扛!”美人诱哄不成,跳脚来硬的,“不然我一个人扛不动!”
“你为什么一定要带这么多东西啊?”我扶着额,很头痛。
“呜,很重要的啊……写好的常用符咒、备用的空白符咒、用来写符的魔法笔、不同型号的魔法笔、用来写符的魔法水、备用的可调和魔法水、辅助用的魔法杖、不同型号用的魔法杖……”他打开箱子如数家珍。
“为什么还有锅子?你要炒魔法符来吃吗?”我好奇。
“魔法坩锅!你知道魔法药的组合有多少种吗?恒河砂数不能穷尽,所以带是带不全的,带个锅子好根据不同情况针对性的熬药啊!你看,这里我还带了魔法图鉴,遇见不认识的动植物时可以备查……你们见到巫师,总觉得巫师什么都会,可是巫师也要道具的啊!”美人说到伤心处,声泪俱下,“巫师出趟门容易吗……”
我看得心酸,回头瞄着小狼。小狼一步步往后退:“不!为什么是我?我——”
“你要当屠龙勇士,”我拍拍他的肩,“勇士是需要锻炼的。”
“对了!”美人高兴的掏出一只水晶球,“你们不知道该往哪走吧?这只球可以说出答案哦!想知道答案吧?想的话就要帮我扛箱子哦!”
小狼认命的低下头,掂了掂箱子,还是举起手讨价还价:“就一只!两只的话,你们给我收尸好了。”
说得不错。我回头看天猪,拍拍它的肩,打算叫它出点力,结果它很鄙视的看了我们一眼,回头抱着树,啃啊啃,啃出了四只——轮子……
不久之后我跟小狼很丢脸的一人肩上背根绳子,拉着装了轮子的大皮箱往前走。智慧的天猪背上也搭根绳子,在我们中间昂首阔步,心安理得的出工不出力,而美人巫师带着花栗鼠抱着水晶球坐着扫帚在前面跟我们指路——
“扫帚是用来飞的吧,但我怎么觉得他还是用两条腿走路啊?”我气喘吁吁问小狼,天猪附议。
“我如果能让扫帚飞起来,也不至于叫你们拖箱子了。”美人恼羞成怒的回头,“还有什么问题?”
有!既然不会飞,那老老实实走路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非夹着扫帚前行啊?就算他长得再美,夹着扫帚扭来扭去的走,还是怎么看怎么像鸭子一类的扁毛动物……他扭得不累,我看着都累。
“巫师怎么能像平常人那样走路?不说腾云驾雾,我至少、至少,也要坐在一把扫帚上啊!”他握紧拳头坚定道,“战士就算生命的最后一息、就算没有力气挥剑,也要握剑的吧?这是职业操守。我死也要死在扫帚上!”
好的,好的,接下来我没什么其他问题了。接下来我就是希望有机会的话请他到我家里走走,帮我扫一下地……看看他的脸色,我识趣的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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