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领口和肩头,在逄枭的黑貂绒大氅撒了一层,廊下高悬的宫灯一照,更显出几分晶莹。
逄枭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拳,心头像是被人狠狠的攥了一把,又狠狠的用指甲戳了几下似的。
他刚才回来,原本想吩咐人通传,廊前垂首服侍的大宫女低声告诉,说王妃与两位身边人有体己话说。
逄枭见那大宫女脸上通红,眼角眉梢都有几分春情,心里不喜欢,但也并未立即表态,就想着等秦宜宁和寄云、冰糖他们说完了话在进去。
谁料想,他过人的五感让他将内殿隐约的说话声和抽泣声都听了个清楚。
他这才恍然意识到,秦宜宁来到这个宫里,不是享荣华富贵来的,而是进入了一个黄金打造的牢笼!
宫里的生活如何,逄枭再知道不过了,何况在这个宫墙内,秦宜宁被李启天当做牲畜一般关押过,不给吃喝差一点就饿死,还在坤宁宫和慈安宫被为难过。
硬是让她住进这么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往后还可能面对着三宫六院,要费心去经营这个后宫,又要做宽厚大度的皇后,遵守着那些规则,再想念丈夫,都不能逾越半分,否则就会被天下人耻笑。
这样的荣华富贵,别人期待,可秦宜宁或许真的不想要。
逄枭的心里一阵阵发堵,又一阵阵恐慌。他是真的忙昏了头,没有在意到这些细节,竟让她和两个婢女抱头痛哭。
宫人们没听清里面的对话,但是方才阻拦逄枭的那个却是心思敏锐之人,今日忠顺亲王妃入宫开始便兴致不高,王妃带来的两个贴身侍女也都谨小慎微,她便多了几分小心思。
如今见逄枭面色冷硬的站在门口,浑身紧绷的仿佛见坚硬的石头,到底是久经沙场的人,身上的杀气和眼中的锐意让人无法忽视,宫门前的内侍与宫女们都已被慑的低垂着头不敢动弹。
半晌,逄枭低头看了看那回话的宫女。
“你叫什么?”
宫女一愣,随即大喜:“回王爷,奴婢春瑶。”
“嗯。着人记着,春瑶心术不正,意图挑拨主子,立即放逐出宫,永不录用。”
春瑶大惊失色,“王爷!王爷!奴婢冤枉啊!”
“冤枉?你的欲|望眼里都写着,当本王是瞎子?坤宁宫不用如此心术不正之人,你们也记着。”逄枭一转身,看着身侧所有宫人,“这宫里,到底谁为主,谁为仆,若再有半分今日这样妄想的,可就不是逐出宫门这么简单了。”
“是!”众人齐齐应生。
门外的嘈杂已经惊动了寝殿的三人。秦宜宁披了件小袄,与冰糖寄云快步出来,正瞧见逄枭推门而入,加竹暖帘放下的一瞬间,正看到有个宫女被人捂着嘴拖走的身影。
逄枭进了门就将大氅脱了随手交给寄云,搓着手笑道:“你打算睡了?”还用指头轻佻的撩了一下秦宜宁滑落肩头的长发。
秦宜宁笑道:“我还以为你今夜会很忙,况且依着规矩,你也不该……”
“哪有那么多规矩。”大手将人一揽就往寝殿去,“以后我都回来睡,你记得给我留门。”
秦宜宁惊讶的抬头看他:“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明天我就是皇帝了,天下我最大,我说晚上我要在坤宁宫睡,谁敢说半个不字?”
“你……言官御史到时……”
“怕他们个鸟!”秦宜宁那眼睛红红的模样,看的逄枭心都揪着,刚打完仗,与兵痞们习惯性的骂骂咧咧这下也带了出来,“谁敢指手画脚,老子让虎贲军直接灭了去!正好弟兄们可还都整装待发呢!”
秦宜宁听的一时无语,可心里却突然就敞亮起来。不论逄枭是否会充实后宫,眼下他的态度,让她的心里喜欢。
“别闹了。这皇位本来就会受人非议,你若再特立独行,怕往后叫人不服气。”
“不服气?老子带兵揍死他!”逄枭坐在拔步床沿,将秦宜宁的手腕一拉。
秦宜宁猝不及防被拉的转了个身,长发飞扬,坐在他腿上。
寄云和冰糖赶忙都退了出去。
秦宜宁红着脸挣了挣,半点没挣脱。
逄枭搂着秦宜宁的腰,这些日两人都没亲热过,如今软玉温香在怀,自然有些躁动,他大手搂着她,笑着道:“别乱动,明儿还得早起,我怕一折腾就半夜不能睡,到时眼圈发黑,叫人看着我不勇武。”
秦宜宁小心的挪了挪坐的位置,避开了他一些,又是脸红又是无奈的道:“好了别闹了,既知道要早起,你还胡闹?”
逄枭的角度,秦宜宁白皙的精致的耳廓和耳垂,以及修长白皙的脖颈,都柔软的像是刚刚落下的雪,让他忍不住就想品尝。可他方才说的也是大实话,真怕一发不可收拾耽误了明日正经事。
逄枭无奈的站起身,捏了她的小屁股一把,“好了,不闹,我洗把脸咱们就快睡吧,明儿一大早就要禅位大典,辰时天色大亮后还有封后大典。你的礼服我早叫人赶制了,和头面明儿就能送来,你到时好生打扮,叫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倾国倾城,免得那些人动歪心思,老想把自家女儿塞过来,切,他们也好意思!”
逄枭留下一句就一遍脱外袍一遍去净房。
秦宜宁站在原地愣了愣,他方才那最后一句话,让秦宜宁心里生出了几分希望。
二人相拥而眠,秦宜宁这夜睡的又温暖又踏实,整个人缩在逄枭怀里,双脚塞进他小腿之间,就连最容易冷的双脚也不冷了。
逄枭早早的起身,舍不得惊动了秦宜宁,蹑手蹑脚的抱着衣裳去净房熟悉打扮,匆匆的往前朝去。
秦宜宁睡到卯时三刻才被寄云和冰糖叫醒。二人一扫昨日的颓唐,带着宫里擅长梳头和梳妆的宫女来服侍秦宜宁。
秦宜宁的长发被高高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头上带了金丝鬏髻,牡丹挑心固定了鬏髻,随后便是金凤发冠,左右并排斜插三对凤口衔珠的金流苏,耳上同样精巧的耳坠子。
妆容也少见的秾丽,配上剪裁合身的凤袍,就连梳妆的宫女都看着的呆了神。
“王妃成婚那天都没有今儿这般……这般……”冰糖着实选不出一句合适的形容,从前不是不美的,可是今日的秦宜宁周身上下的气势却是从前不曾有的。
秦宜宁笑了笑,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抿了抿春,红唇烈烈,更显肌肤雪白。
宫女为她眉心装饰了正红的花钿,那精巧的三瓣雀翎形状小巧别致,英气之余便是令人酥骨的妩媚。
门外的宫人早已等候多时,肩轝准备妥当。
秦宜宁外照着正红遍地金斗篷出了门,踏着已清扫干净的地砖坐上肩轝。内侍与宫人们没有一人敢逾越的多看一眼,昨日半夜坤宁宫被赶走那宫女据说就是背后搬弄是非想挑拨帝后关系,他们到现在想想还觉得又可怕又不可思议。
秦宜宁一行来到奉天殿前时,禅让大典已经结束,广场上文武百官林立,凛冽的被封吹过,冷的人彻骨的寒,却无一人乱动,旌旗招展,华盖也翻涌出片片金色的浪。
从奉天殿向御阶之上,红毯延绵进一片金光,仿佛在昭示着她的前途也是一片红火和光明。
随着礼官高声唱和,立即便有宫人上前来,恭敬的示意秦宜宁可以上前。
秦宜宁举步前行,描绘金凤展翅的袍摆曳在大红地毯之上,身后的女官、宫人等高举华盖,长长的仪仗跟随在后。
便有中官特有的声音底气十足的宣读了皇后多年来陪伴在帝王身侧,赈灾,扶贫、救济百姓,征伐鞑靼时筹措粮草,几经生死依旧不离不弃的经历。
逄枭一身正红云纹十二章衮服,头戴乌纱翼善冠,更显得他面若冠玉,龙章凤姿。
谁也想不到,在秦宜宁逐渐走进时,他站起身,缓步走下御阶。
文武百官见状,不由惊讶。
秦宜宁抬头看着御阶之上走向自己的男人,也有些无意外。
在武官之首的季泽宇、虎子以及逄枭身边的个副将,和文官之首的谢岳、徐渭之等谋士,此时也都惊愕的微微睁大了眼。
逄枭站在秦宜宁身前,伸出一只手,笑了笑。
秦宜宁有些犹豫。
逄枭此举,怕是不合规矩吧?
逄枭却像是知道秦宜宁的顾虑似的,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引着她走向御阶之上,在旁人看来,新帝此举,就像是怕皇后不肯答应会逃跑一样,引得大臣们都一阵哑然,更有那跟逄枭军中混熟了的武将们笑了起来。
秦宜宁红着脸站在逄枭面前,逄枭也低头看着她,从身侧接过大太监刘安辅递上的册封诏书交给宣读的太监。
秦宜宁依礼便要双膝跪地,可刚一动作,立即就被逄枭搀住了双臂。
这时,内监已经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氏女宜宁,乃一代名臣秦槐远之女,毓出名门,祥钟戚里,淑范素著,鞠育众子,孝敬性成……命以册宝,立为皇后,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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