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温暖如春,瑞兰披着一件小袄拥被靠坐在架子床上,红肿的脸颊已经转为青紫,足见方才挨了多重的打。
床头小几上摆着一碟炒的喷香的瓜子,余香搬了个交杌坐在小几旁,一面烤火嗑瓜子,一面用下巴指着正屋的方向啐骂:
“……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来历,才回咱们府里就这般张扬,你瞧着吧,老太君那般疼惜四小姐,这会子四小姐却被她给打了,老太君还不剥了她的皮!”
见余香越说声音越大,竟丝毫没有顾及,瑞兰焦急的道:“我的姑奶奶,你可小声一些,万一叫姑娘回来听了去,咱们往后还要不要在雪梨院呆了。”
“你怕她?我可不怕!”余香啐了一口,抹掉粘在嘴角的瓜子皮,“你没瞧见老太君和大夫人对她的态度吗?这个人也是个蠢材,才刚回来就将府里两位身份最高的都给开罪了,夫人是她亲娘都不待见她,往后她还有什么好儿?”
随手将瓜子皮丢进燃着的炭盆,一股烧焦味逐渐弥漫开来,余香却似无所觉,依旧将瓜子皮往里头丢,冷笑道:
“咱们也是倒霉,好端端在兴宁园伺候着,凭你我二人的资质,经常在老爷身边服侍,难保将来就不能做个主子。现在可好,被丢在这么个狗不拉屎的地儿来,摊上一个粗鄙村姑,往后还能有什么好前程,真是晦气!”
这一句着实戳中了瑞兰的心事。
瑞兰虽只是二等丫鬟,在兴宁园时并没有太多机会近身伺候,可相爷那般丰神俊朗的人物,只淡淡一顾都能叫人心跳砰然,夫人又一直再无所出,她自身条件也不差,早就有一些想法,谁知道竟会被派到雪梨院来,头一天就挨这么一顿好打。
想到秦宜宁那厉害的模样,瑞兰就觉得背后生寒,不由得蹙眉劝说:“你是没瞧见姑娘的厉害。我劝你省些事吧,在如何姑娘也是相爷的嫡女。”
“是个嫡女又如何,还不是要看咱们的眼色过日子?金妈妈也是多事,做什么要给她这些好炭,她在山里拾柴火烧都惯了,恐怕都不知还有这么一种没有烟尘的银霜炭。”说着又噗嗤一声笑:“不过还是便宜了咱们受用。”
“你啊。”瑞兰想起秦宜宁发现了被克扣了东西也不恼,还能笑着与她们说话时的模样,再想着冷的冰窖一般的正屋,心里莫名的觉得畅快。
余香又嗑了几个瓜子,忽然又笑了:“她今日将慧宁姑娘打成了那样儿,还不知回不回得来呢。”
“说的也是。”瑞兰听闻,也忍不住好笑。
正当她们心里暗爽之时,厢房们忽然被“吱嘎”一声推开。
二人都唬了一跳,以为是外头的小丫头子,刚想斥责两句,在看清来人时却都呆住了。
门前披着蜜合色斗篷,身材纤细、容貌艳丽的女子,不是他们正在鄙夷的秦宜宁是谁!
视线相对,瑞兰从秦宜宁冰冷的眼神中看到了杀意,再看秦宜宁嘴角噙着的浅笑,她禁不住背脊上寒毛直竖,慌忙的下地趿鞋,连身上的疼都顾不得了。
“四姑娘,您回来了。”瑞兰行礼。
余香的面色也十分难看,跟着瑞兰一同行礼:“四姑娘。”
“不敢当,我一个粗鄙的村姑,怎么担得起你们的礼呢?毕竟余香姑娘这般品格儿,将来若是留在兴宁园说不定还能做个姨娘呢。”
秦宜宁负手踱步到床畔,看着暖炉里上好的银霜炭和炭火中尚未烧尽的瓜子皮,笑道:“怎么样,金妈妈给的好炭,您二位可还够用?要不要我再要一些送来?”
瑞兰心里咯噔一跳,双膝一软便跪下了。
她们刚才说的话,竟都叫这个破落户给听去了!
这位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就是打杀了她们也不会如何,大不了去官府报备时给她们随意安上个罪名,交十两银子便得了,老太君就是在不喜欢亲孙女,也不会舍不得十两银子。
瑞兰瑟瑟发抖,开始回忆自己都说了什么,幸而都是余香混吣,自己倒是没有说多少。
思及此,瑞兰连忙叩头:“姑娘息怒。”
“息怒?我并未有怒,何来息怒一说?”秦宜宁并不看瑞兰,只是唇角微翘的看着余香。
余香见事已至此,倒是比预想中的要硬气,傲慢的一扬下巴,道:“姑娘说笑了,您又瞧见谁封了我做姨娘了?”
秦宜宁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余香一番,那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将余香剐的浑身打颤。
余香觉得自己怕是要遭殃,也不知这位要如何处置她?
不过一个才回府的女孩家,不懂高门大户的这些规矩,恐怕也不会将自己如何,顶多打两下罢了。余香这么想着,心里安定了不少。
就在余香想着稍后要如何去给自己老子娘报信求助时,秦宜宁却是高深莫测的一笑。
“我要抄写孝经,瑞兰,来帮我磨墨。”
看来是不打算罚她?
余香窃喜。
瑞兰也送了口气,应“是”起身,扯到了身上的伤处,疼的她“嘶”了一声。
余香伸手去扶瑞兰,不满的道:“姑娘也太不通人情了,瑞兰都这样了哪里还能伺候笔墨。要不我去伺候您磨墨,您准瑞兰今儿就歇下吧。”
那语气强硬的,仿佛她才是主子。
瑞兰浑身发起抖来,连声道:“奴婢没事,奴婢立刻就去服侍姑娘笔墨。”
余香闻言不满的瞪了瑞兰一眼,一副今日必定要给她出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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