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长孙无忌的马车缓缓驶向了灞河边的工地。
一路走一路看,天寒地冻的,官道上人烟稀少,此时在这条道上走动的人,基本都和工地有关。
“来来往往这么多车马,似乎是在运输、运输木头?萧锐是在建作坊吗?用的了这么多木头?记得去年工部批复的时候,已经给足了建筑用料的。”
带着疑惑,长孙无忌的马车停在了工地外面,下车走进了工地。没让人通报,他想实地看看,到底这个工地在做什么。
未完成的这一半工地,确实在建筑房屋,不过用人手不多,这样的进度,别说半年,估计得一年吧?
边走边看,长孙无忌来到了另一半,已经建好房屋的场地,里面热火朝天,人来人往。工匠的嬉闹声、密集的锯木头声、劈削刨锛声、打铁叮咣声……几十亩的场地,似乎比这几天曲江池的元宵灯会都热闹呢。
凑到了其中一名工匠旁边,长孙无忌虚心请教道:“老师傅,您这是做什么物件呢?看着不像是建房子的梁柱呀。”
对方年约五十,头发花白满脸沧桑,全身上下尽显凌乱潦草,这样的一位老人,原本在河北那边是风烛残年潦草度日,可现在到了这工地,似乎像是重新焕发了生机一样,双眼透出的全是兴奋和激情的干劲儿。
若不是因为年迈,干一会儿身体酸痛得歇口气,谁都不会相信,这是位老人家。
这个工地赶制的物件,是要保密的,老工匠一看是生人,十分警惕,“先生是外面来的?如果有事,请去那边总工楼寻总工。”
感觉到对方的戒心,长孙无忌温和道:“我是朝廷派来接洽生铁的,萧大人上书要生铁,我来接洽。您老也知道,生铁是朝廷严管,所以我们需要知道用途是否合规?若不合规,对萧大人可不好。”
一听到对萧锐不利,老工匠紧张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乱了方寸,连忙给解释道:“合规的。朝廷规定生铁民间买卖,只能是农具或者炊具,我们打造的是农具,萧大人说加把劲,一定要赶上春耕。”
“农具?”长孙无忌也是知道民间疾苦的,可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这个弯腰的木头,是什么农具?
“老师傅,敢问这是件什么农具?在下学识浅薄,竟不认得。”
听到这个,老工匠丢下了手里的活计,冷下脸说道:“想知道是什么,跟我来,我带你们去寻总工。”
嘶……好警惕的老兵。长孙无忌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该找个年轻点的忽悠。
可是抬眼望去,全是老弱病残,又有几人年纪轻轻就退役的?
老工匠执意带着长孙无忌和随从走,二人只能跟上,看那架势,若是不配合,马上就会被认为是刺探情报的奸细。
“哟,国舅爷?您怎么有空过来了?有失远迎,快请快请。”萧锐正好走出总工楼,迎面撞上。
“萧大人,这两人上来就问东问西,我还以为他们是心怀不轨的奸细……”
萧锐笑道:“误会了王师傅,这两位不是奸细,是国舅爷和工部的大人,都是我们的大金主,是自己人。不过您做的没错,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万一混进来别国奸细就坏了。”
“行,那老汉继续去做活了。”
工部的随行官员心说,好傲气的老汉,知道国舅爷的身份,招呼都不打一个吗?
他却不知道,这个工地的男女老少,全都靠着萧锐厚道赏饭吃,所以这里全部萧锐说了算,大家都只信他一个的,其他人官再大,呵呵,跟我们什么关系?
长孙无忌开门见山说明来意,萧锐苦笑道:“唉,早知道这事瞒不住,不如当初就汇报给陛下的好。其实也没什么,下官发明了一种新式耕犁,名叫曲辕犁,可以大大加快耕种效率。哪怕是不用大牲口,三个壮劳配合,一天也可犁地两亩。”
嘶……一天两亩?
两人如同李孝恭一样,被惊到了,这可比以往的耕作效率提高了一倍呢。
“当真?”
萧锐认真道:“当真,军中无戏言!”
“好,既如此,那生铁给你无妨。”长孙无忌放弃了勒索萧锐的想法,他是跟萧锐有过节,但大是大非是不差的。
萧锐遗憾道:“唉,原想给陛下个惊喜的,现在看来,不说出实情,您也不可能把生铁给我。”
长孙无忌笑了,“朝廷管控生铁,这是必要的问询。你也别怪陛下,陛下有意帮你的。我们现在生铁产量不足,你要了这么大份额,就要影响今年的军械制造修复。来之前陛下还说,如果你能解决这个问题,不问为什么,也可把生铁批给你。”
“哦?当真?如果是这样,那还真的不难。国舅爷可否帮个忙?”萧锐笑了。
长孙无忌不过是那么一提,帮陛下说点场面话,没想到萧锐真敢接茬。怎么,你小子还懂炼铁不成?
看懂了萧锐的眼神,长孙无忌留下了工部之人,叮嘱他保密。然后就随着萧锐走了出来,二人一直走到了灞河岸边。
萧锐指着那结冰的河面说道:“当初将这作坊建在灞河边上,目的就是将来用到这条河。国舅爷有没有兴趣跟我来个对赌游戏?”
长孙无忌来了兴趣,“有趣,说来听听。”
“生铁您先供应给我生产,算我借的朝廷的。待得雪山冰融洪水至,最多今年六月时分,只要您的矿石跟得上,我还您两倍的生铁。”萧锐看着那宽阔的河面,眼中似乎看到了数十架水车在玩命的工作了。
思考片刻,长孙无忌惊呼道:“古籍记载,汉灵帝时期巧匠毕岚发明了从河中汲水灌溉的工具,后经三国的诸葛孔明改造,成为现行水车,广泛用于蜀地。几百年来,只听说水车用于农田灌溉,或者用于大船水轮。”
“没想到,你竟然可以改进用于工匠冶铁?难道你除了会医术,还是个神匠不成?”
这次轮到萧锐惊讶了,忍不住给长孙无忌竖起了大拇指,“国舅爷学识渊博,晚辈佩服。区区小伎俩,没想到被您看破了。如此,所谓对赌就当我没提过。”
长孙无忌哈哈笑道:“不,要赌!陛下原想跟你加一成的生铁材料费用,充盈一下国库。现在看来,加一倍的生铁产量,似乎更加划算。老夫做主跟你赌了。你放心生产,耕犁的事我会帮你保密的。”
萧锐没想到这胖子如此可爱,躬身行礼致谢,“多谢国舅。”
回去的路上,工部官员不解的问道:“国舅爷,您为何要帮那萧锐?”
长孙无忌看来此人一眼,语气感慨道:“我虽然不喜欢这个年轻人嚣张跋扈的作风,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人才。他一心为朝廷办事,生产耕犁兴农,营建作坊兴工,还解决了那么多退役老兵的生计。如果这些大是大非上,我为了私人恩怨扯他的后腿,那还有何脸面做这个大唐宰相?”
“大唐初立,我们主要的敌人是北面的突厥,渭水之耻不洗,谁敢不顾国仇,挑起内斗,就是整个朝廷的敌人!”
工部官员显然是长孙无忌的心腹,听完这番话,佩服的五体投地。
“那大公子……”
长孙无忌遥望长安方向,想到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语气无奈道:“知耻而后勇,吃点亏不是坏事。冲儿如果能有萧锐一半的本事,想来也就不会再记得那些不愉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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