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子一听就笑了,“那是我们厂长许如意!”
赵大娘的眼睛都瞪得铜铃大,半天才回过神来,拍了一下大腿,“哎呀,这就是许厂长啊,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这么有本事!幸亏我没给人家开口,我就是把燎原县翻过来,我也找不到合适的。你说啥神仙能配得上?”
倒是燎原厂这段时间的集中相亲,引起了办公室的注意,邬汇雍还召集各厂的办公室主任开了个会,很快出台了相应的政策——只有在通知下发之前领证的,才有此项待遇,但是分房政策和学生就读是不改的。
可就这样,也没阻碍大家的热情,县里的工作本来就少,多少待业青年在家待着没事干,燎原厂一个人顶四五个人挣钱,怕什么?
当然,如今燎原厂可是全体干的热火朝天,用大家的话说:“厂子都做到这样了,咱们可不能拖后腿!”
三月初的时候,光明厂的盘点终于到了尾声,整个厂子开始进行规划整改,许如意忙得团团转,也就一星期回一趟家。
每次回家,都能瞧见街边贴了红喜字的大门,家里的喜糖喜烟瓜子花生就没断过。
许吉祥掰着指头跟她算:“这周就有三家结婚的,我和哥哥都上学去不了,都按着你交代的,每家都随礼了。”
而同时,许如意也接到了一份期盼已久的通知——省厅终于下了文件,同意他们组建机床技术服务厂了。
这份通知从年前一直到现在,足足等了两个月时间。
接到通知的第二天,许如意去了省城。
陆时章在办公室里等她,见了她立刻站了起来,第一句话说的就是:“恭喜!”
许如意跟他也不客气,握握手后,立刻问:“通知在哪里?”
陆时章也不生气,直接将红头文件给她看,许如意拿到后都没动地,就站在原处,将两张薄薄的纸一点点看完,看完后,她才舒了口气,忍不住笑了出来。
上面写的简单明白,这个技术服务厂是由燎原总厂筹备运营,是燎原总厂的二分厂,也就是说,省厅没有任何指派,一切归燎原厂自行运转。
陆时章哭笑不得:“你也太好满足了,别人筹备厂子,要这要那,你就一个空壳就高兴了。”
许如意点点头:“要得少限制得少。我还真怕从省厅下来位领导当分厂长,那我就难办了。”
陆时章跟她已经很熟悉了,一听就知道是心里话,但这事儿许如意说的在理,省厅下派的确可以搞好管理,但是对技术一窍不通,在发展初期,很容易变成阻力。
他点头,“什么时候需要,你就直接说。”
然后又问:“说说吧,你这肯定是心里早有准备,恐怕就等着这一纸通知吧。”
许如意跟陆时章没什么好瞒的,点头说:“其实一切就绪,就差通知。这个厂子我不准备做得很大,说是厂子,现阶段其实应该是机床技术服务办公室,配备两名管理者,十名销售,十名技术人员,以及技术工人三十名。”
这就有点太小了,陆时章说:“这么少人够吗?”
许如意点头:“这是我们进入机床行业的一个切入点,本就想着轻装上阵。这个技术服务小厂,一边是连接国内的各企业,为他们的机床提供维修升级改造的技术支持,另一方面,上次在东阳厂设备升级的时候,我也跟几家国外机床公司聊的不错,他们有意在国内寻找合适的代销商。我们准备成立大集体企业跟他们合作。”
“这样的话,就等于打通了国内外资源不平衡的问题,我们用掌握的较为先进的技术和资讯,为国内厂家出谋划策,进行设备维修升级改造。又通过我们代销品牌,将无论是价钱还是功效最合适的零配件卖给各厂。”
如果没有东阳厂设备升级改造的先例,许如意这么说,陆时章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但现在,东阳厂那边的刃磨设备十台已经起运,下个月就可以到达夏国进行安装,随后其他的设备也会陆续发货。
他们的的确确用不可思议的价钱,将东阳厂打造成了一个半自动化机床厂。
事实如此,陆时章没有什么怀疑的,“那要是东阳厂这么一个厂子,你们不就得耽误小半年,这才能干多少?”
“我们只是提供技术指导,主要动手,还是依靠各厂自己的力量,这样一是节省成本,二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还是让他们知道这些零配件是怎么装的,干什么用的,这样以后才便于检查维修。”
“我们更大的精力,将用于以后的机床生产厂,当然,这需要很长时间。”
许如意这话落,就瞧见陆时章看她的眼神略有不同,他感叹了一句:“这自己人和国外人就是不一样!”
许如意就觉得这怎么听着像是从别的地方受委屈了呢,这么心酸无奈憋屈的口气。
果不其然,陆时章紧接着就问:“如果一台设备,你们不使用原厂配件,也可以维修吗?”
许如意现在已经有九成九确定,肯定有事儿。
她立刻说:“这是很正常的情况,国外的机床也经常会面临这种情况,他们如果在原厂找不到零配件,就会去成件生产厂订购,效果是一样的。”
陆时章点点头,突然道:“你对日本大建铁工所了解得多吗?”
许如意眨眨眼:“您这是有任务?”
这已经很明显了,陆时章压根就没否认,点头道:“是。”
厂子没开,先来生意,许如意自然欢迎,立刻说道:“有些了解,大建铁工所诞生于本世纪初,是一个老牌的机床生产厂,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对美国出口机床。”
“咱们国家好像也引进过不少他们的机床,主要用于汽车制造。”
陆时章是真没想到,许如意连这个都知道,他点点头,“对,我们南河也在前两年进口了他们一些机床,我说的问题就是南河汽车厂从大建铁工所引进的一台组合机床。”
“当时引进的时候花了不少钱,没想到才用了一年多,去年年底就发现了精度有问题,南河汽车厂就通过进出口管理处跟大建铁工所联系,要求他们进行检修。”
他这么一说,许如意记起来了。
去年广交会报名,周雄安将他们按下,她和张维一起来省厅理论,张维提了一句,说是南河汽车厂有一个进口设备需要更换零件,报价十五万美元。
许如意问:“不是去年的事儿吗?现在还没解决吗?”
陆时章叹口气,“当时恰好刚刚过了一年的保修期,他们过来后,说是使用不当,损坏了整个进给系统,要更换其中的零配件,一共十五万美元。”
“这是一套比较先进的组合机床,最主要的是,大建一方要求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拆卸,如果我们拆卸,他们将不再进行任何维保。”
许如意一听就明白了。
这会儿这种事特别多,对方动不动就是不再维保,动不动就是不负任何责任。
要是在许如意的年代,肯定会想,我就不受你威胁,离了你我找谁不行?
可这会儿不一样,一来是我们的设备大部分都是六十年代老大哥那会儿引进的,拿来的时候还不一定是新的。
就跟用电脑一样,用惯了286/386的人,给你一台21世纪的普通电脑,任何人也不敢轻易上手吧。
更何况,他们还说动了就不管了。要知道,夏国现在外汇多匮乏啊,为了挣外汇,很多产品都是赔钱往外卖,那些农产品、工艺品就跟不要钱一样给人家,好不容易花钱弄来的宝贝,你没有十足的把握,拆了人家不管了,那不是废了吗?
可因为没见过,就是再厉害的技术大能,谁敢说自己有十足把握?谁又敢承担这个责任。
这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明明不是什么大事,但偏偏只能请厂家来维护,但凡他们一出手,来回的飞机票住宿费招待费就是一大笔钱,更何况,维修费用他们要的特别高。
许如意就说:“15万付给他们了吧。”
陆时章无奈地点点头:“这不是过去的老设备,过了年限,大家已经摸透了,自己修修就差不多了。这种组合机床买来的时候花了上百万美元,外加谁也没有拆卸过,南河汽车厂找了不少机床厂询问,谁都不敢动,只能让人家修。”
“他们连寄件带维修足足半个月,十月初终于恢复了生产。”
“本以为这次该没问题了,谁知道上个月,他们发现产品精度又出现了相同的问题,南河汽车厂致电了大建铁工所,上周大建派了技术人员过来,居然又说是操作问题,损坏了进给系统,需要再次更换。”
“我们认为这次距离上次更换,只有五个月时间,我们的合同中注明了零配件更换的保修期是半年,他们应该免费更换。但是他们认为这属于我们的操作失误,他们不能负责。”
许如意一听就明白了。
再付十五万美元,这个代价太大了,而且五个月就更换一次,谁知道下次是不是五个月又需要更换呢?谁能付得起?
但是机床操作都是由工人进行,南河汽车厂也不敢保证,在五个月的操作过程中,是没有出过任何问题的,所以自然不敢硬杠。
所以,双方僵住了。
陆时章倒是实话实说:“省厅的想法是,你这边既然是机床技术服务厂,上次在东阳干的也不错,就可以去看看是否能够处理。”
“不过,”陆时章随即说了自己的看法,“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机器没法拆卸,大建咄咄逼人,南河汽车厂那边也不一定信任你们,如果你觉得比较为难的话,可以以人员不足为由先推掉。”
这当然不是陆时章不知道保护国家外汇,事实上,他是认为许如意是最有可能打破这些困局的人,但现在她才刚刚起步,太弱小了,一着不慎名声扫地日后很难再起,他有必要替她推掉一些不必要的风雨。
许如意的意义远比15万美元要大。
这份维护许如意也感觉到了,“谢谢您。”她先说了一句,不过随后就道,“我倒是想去看看,我们的机床技术服务厂的创办不就为了这个吗?有事不上算什么?!”
“当然,没把握我不会乱动的,您放心,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陆时章看着许如意,许如意没半点为难的样子,反倒是一副跃跃欲试模样,他这才点点头:“好。让任晓友送你们过去。”
机床停车一天,都是不小的损失,更何况,南河汽车厂已经停车一个星期了。
这事儿显然迫在眉睫。
许如意也没顾得上机床技术服务厂先找个办公室挂牌,直接就跟陆时章请了命:“我今天打电话,叫几个工作人员过来,明天我们就去南河汽车厂吧。”
既然定了,自然是越快越好,陆时章就应了这事儿。
当天从省厅出来,许如意就给薛红英和郭培生分别打了电话,给薛红英打是要了两位培训过的技术人员郭晓和宋广建。
——从去年十月开始,许如意选了20位技术人员,接受南河工业大学郭海英他们的辅导培训,到现在已经上了小半年的课,整体水平都不错,他俩是其中的佼佼者。
许如意还要了一位钳工钱建国,同时,她跟郭培生要的也是钳工,就是在大成螺丝厂合作过的项南开,技术服务厂需要以为钳工主管,许如意考察了半天,钱磊和项南开技术是最好的,这次正好带着一起看看。
当天晚上,这四位就到了华美招待所,睡了一觉后,第二天一大早,刚刚提拔为进出口管理处副处长的任晓友就来接了他们,带他们去了南河汽车厂。
南河汽车厂就在省城南州市的南边,这会儿城市规模都不大,又是开着车,半小时就到了。
省厅应该是早打了电话,这会儿已经有人等在了大门口,车子一停,就迎了上来。
任晓友就介绍了一下许如意:“这是燎原总厂的厂长许如意,同时许同志也是省里新批准的机床技术服务厂的厂长。”
他和许如意在东阳厂工作组一起待了两个来月,关系本来就不错。更何况,随后周雄安调离了进出口管理处,他则因为在东阳厂项目上优异表现提了副处长,对许如意更是感激。
所以说话的时候很是维护:“东阳设备升级改造就是许厂长带着我们干的,技术非常厉害,所以这次省厅知道你们有困难,特别请了许厂长过来帮忙解困!”
对方是南河省汽车厂的副厂长,姓余,一听这个,就挺激动的跟许如意我了握手:“那真是太感谢了。”
任晓友立刻就说:“你们那套组合机床在哪里?也别耽误时间了,过去看看吧。”
哪里想到,一提这个余厂长就为难了,“大建的人在车间呢,说是再次检修一下。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过去打扰,要不这样,我们厂风景还不错,今天天气也挺好,我带你们逛逛。”
“知道你们要来,我们还让食堂准备了饭菜,等会儿逛完了咱们就去吃饭。”
他陪着笑,但是燎原厂的人都觉得有点过分了。
你们机器出了问题,又不愿意花钱,省厅叫我们来替你们想办法,结果到了以后,还得躲着日本人?
我们见不得人吗?
技术员郭晓直接问:“大建说不让别人去看了吗?”
一提这个,没想到余厂长先委屈了,“我知道,这么说你们心里不舒服,可我们也不想这样,他们拆卸机器,根本不让我们在场,全程清场。别说你们,我们都进不去。”
谁能想到是这种情况,郭晓直接就怒了:“机器都是卖给你们了,怎么能这么干?”
余厂长摆摆手,一脸悲愤:“技不如人,就要受人家的管制。只盼着我们快点发展,再也不受这鸟气。走吧,我带你们走走。”
这显然是受了不少气,只是都憋着呢。
许如意就说:“不用逛了,我们又不是来参观的,要不这样,你带我们去个办公室之类的地方,把你们有的这套组合机床的资料拿给我们看,等会儿他们弄完了,我们再进去。”
余厂长没想到许如意这么好说话,一听就点头:“好,我办公室正好有地方,咱们过去吧。”
到了那里,余厂长就让人将相关资料抱了过来,不过交给许如意的时候,他提醒了一句:“都是日本语,没有汉语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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