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垣的眉眼微不可查地暗了几分,他继而打开房间里的灯。天花板上的吊灯笼下来的柔光瞬间铺满了整个房间,与外面的风雪格格不入,却又意外相衬。
周垣脱下外套扔在沙发,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梁志泽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忙音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随即传来梁志泽那吊儿郎当地声音,“哟,怎么还有空给我打电话?没陪你们家李董?”
周垣没心情跟他扯皮,直接道:“说正事。”
梁志泽这才收敛了玩笑,语气之间染了几分严肃,“蒋柏政跟周舜臣结盟了,具体什么条件不清楚,不过蒋柏政答应周舜臣在我们这个新项目里面分一杯羹,而且,周舜臣那边也已经派了人过来。”
周垣神色未变,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突如其来地变故,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打火机点燃烟头的同时,他开口问道:“周舜臣派了谁过来?”
梁志泽言简意赅,吐了个名字,“高植。”
周垣的眼眸微眯,他淡漠嗯,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高植,周垣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
但在周垣十八岁那年,他们倒是曾经一起共过事。
那一年周垣刚刚考上大学,周家大公子出车祸“意外”身亡,周舜臣随即成为周家以至a市景和实业的当家人。
周垣那时羽翼未丰,为了能在周舜臣的眼皮子底下存活下去,他一方面宣布会永远脱离周家,不参与景和实业的任何事情。一方面又为了表达对周舜臣的支持,愿意听从周舜臣的调遣,替周舜臣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但周舜臣不是善茬儿,他早就把周垣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周舜臣心里清楚,比起那个鲁莽行事、有勇无谋的大公子,周垣才是真正危险的人物。
但周垣实在太低调了,又把姿态摆的那么低,周舜臣即便想要对付他,一时也抓不到把柄。
于是,周舜臣就安排周垣在放寒暑假的时候过来“公司”帮忙,说是“公司”,其实就是让周垣跟一帮打手混在一起。
周垣没有拒绝,也不能拒绝。但他很聪明,也很圆滑,他虽然跟一帮打手天天混在一起抽烟喝酒,但却丝毫没有做过任何违法乱纪的事。
但这种状态也只持续了半年,直到一个女人的出现。
具体是什么原因周垣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个女人得罪了周舜臣,好像是窝藏了什么对周舜臣不利的证据。
周舜臣便命令那帮打手,包括周垣在内,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撬开那个女人的嘴。
但女人的嘴很硬,不管怎样,她都不肯吐露半分。在那期间,有人了解到女人的家里还有一个四岁多的儿子。
有人出主意,如果女人实在不肯说,就拿她的儿子开刀。
当时的周垣其实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抵是他看到那个女人,就想起了他那个被周家打死的母亲。
周垣只是想要帮那个女人一把。
所以,在那天夜里,周垣偷偷将那个女人放了。
但女人不认为周垣这么做是想要帮她。
在女人看来,周垣是周舜臣的打手,之所以会放了她,肯定是出于某种对她更加不利的阴谋。
所以女人在离开那间暗室之后,并没有跟着周垣走,而是反方向拼命逃跑。
女人并不知道,她跑得那个方向并不是出口,而是那些打手的休息室。
当时的周垣只有十八岁,远没有现在的城府和思虑。他只是单纯害怕女人再被那些打手抓住,所以,他就紧紧追在女人的后面想要阻止。
但周垣的这个举动却让女人更加确信周垣是想要害她而并非是要帮她,所以,女人跑得更加慌乱且快,然后在一片混乱之中,女人从楼梯上失足掉落,后脑勺重重砸在大理石铺的地面上,当场死亡。
女人坠地的声音很快便引起了那些打手的注意,他们纷纷从休息室里跑过来,就看到了楼梯上面站着的周垣,以及楼梯下面倒在血泊里面的女人。
周垣是无辜的,他只是想要帮那个女人,但同时也是背叛了周舜臣。
所以,周舜臣不可能放过他。
在那之后,周垣便被人指证为过失杀人,判了有期徒刑三年。而指证周垣的人就是高植,当年的一名打手,现在的景和实业市场部经理。
其实后来想想,当年的周垣对比周舜臣实在太过稚嫩。如果是现在的周垣,他完全可以想出一个非常周全且可行的方法去救那个女人,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当年十八岁的周垣,到底还是栽在了周舜臣的手上。
不过周垣却并没有因此而一蹶不振,他在服刑期间,自学了管理学以及经济学等很多知识。刑满释放之后,他便直接离开a市转而来到e市的李氏集团。
说起来,周垣之所以会对李婉平仁慈,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当年李婉平的父亲对周垣的知遇之恩。
在现在这个社会,想要进入一个好的企业,员工必不可缺会开具无犯罪记录证明,但当年李婉平的父亲不在意这些,他欣赏周垣的才能,所以破格录用了他。
是李婉平的父亲给了当时落魄的周垣一个机会,一个平台,才成就了今天的周垣。
虽然,周垣也已经回报了李婉平的父亲,而且是非常非常丰厚的汇报。如果没有周垣,李氏集团到现在,也应该还是那个四五十个员工的小型公司,不可能成为跟盛和集团并肩的e市龙头企业。
但是,当这些事情全部都纠缠在一起,又有谁能说的清楚。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人性,是最琢磨不透的东西。
周垣叼着烟卷,袅袅弥散的烟雾遮掩了他凌厉的眼睛,他念了那三个字,“周舜臣。”
然后,他凌厉的眼眸沉了下去,深不见底。
周垣一夜未眠,他利用这一晚上的时间,彻底整理了景和实业的资金状况,以及所有的工程项目。
次日早上八点多的时候,周垣不出意外接到了严筠的电话,电话的内容跟他预料中的一致,蒋柏政打算带周舜臣一起加入项目,所以,需要临时开会讨论一下。
周垣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然后他洗漱了一番,出门叫上了梁志泽一起参会。
在去的路上,梁志泽打趣问周垣怎么没叫上李婉平一起?
周垣却没心思跟他开玩笑,只言简意赅地说:“今天这场合,不适合李婉平在场。”
的确不适合。
李婉平的道行太浅了,平日里的正常工作交给她练练手还可以,但真正到了这种玩心眼儿,论城府,耍手段的时候,李婉平去了就是个破绽。
梁志泽闻言笑了两声,没多说,但也算是赞同了周垣的话。
两个人一路驱车抵达严氏集团,今天的会议就安排在了严氏集团的会议室里。
他们一同走进严氏集团的大堂,早有前台接待等在那里,然后带他们一起去了严氏集团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两个男人,一个是严筠,另一个是蒋柏政。周垣和梁志泽走进去,严筠和蒋柏政同时站起来,与他们握了握手,算是礼貌。
四个人随即落座,有会议接待员帮周垣和梁志泽倒了茶水。蒋柏政主动拿出烟盒抽出了两根烟,一根自己点燃,另一根递给了周垣。
周垣抬手将那根烟接了过来,点燃,然后吸了一口。
有烟雾弥漫过周垣的眼睛,在烟雾之间,他抬眸看向会议室的门口。恰时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景和实业市场部的经理,高植。
多年不见,高植也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毛头小子,他的脸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整个人都变得非常沉稳。
周垣眼眸微不可查地暗了暗。
是高植主动先开了口,迎着一脸虚伪地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他话落就自己坐到了会议桌前,位置不偏不倚,就刚好坐在了周垣的正对面。
周垣抽烟轻嗤。
这份不屑落在高植的眼里,立刻就让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周垣,语气也意味深长,“阿垣,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周垣垂着眼帘吸烟,连正眼都没瞧一下高植。
高植碰了个软钉子,一时之间不禁有些尴尬。
蒋柏政见状只好主动出来打了个圆场,“今天把大家聚在这里,主要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跟大家商量。”
他说完这句开场白,连其余的客套都省了,直接便进入主题,“我前两天在g市吃饭的时候,遇到了a市景和实业的周老板,他从我这里听说了一些关于我们这个项目的相关信息,他很感兴趣,希望能一起合作。众所周知,a市的景和实业可是财大气粗,我个人认为,如果能把景和实业也拉进这个项目一起合作的话,那肯定是一件锦上添花的好事,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
蒋柏政话落,严筠和梁志泽对视了一眼。
严筠其实跟周舜臣是有些过节的,严筠的老婆蒋蓉,曾经做过周舜臣的情/妇。也因为蒋蓉的关系,严筠与周舜臣的关系一度很僵。不过后来因为某些事情,蒋蓉得了重病,在那期间,周舜臣帮衬了一把,所以,严筠和周舜臣现在的关系,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严筠心里清楚,这次周舜臣搅和进来不是要针对他,而是要针对周垣,但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是他,所以面子上,他还是要替周垣说两句。
严筠整个人后仰陷入椅背,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无波无澜,“能与景和实业合作当然好,但现在看来恐怕不太现实。一来,这个项目的资金一点都不缺,没必要再让景和实业注资。二来,我们已经把分工明确,现在景和实业加进来,反倒不知道该给景和实业一个什么位置。”
蒋柏政闻言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他双手交叠放在会议桌上,身体微微向前倾斜,“严总为何不把的眼光放得长远一些。我们现在做的这个项目,最多能做到十,但再加上景和实业一起做,却能做到五十,甚至一百,岂不是更好?”
严筠眼眸沉了沉,却没接话。
一旁的梁志泽不满讽刺了一句:“景和实业是个什么神仙企业?加上他就做到一百?我说最近牛肉怎么涨钱了,敢情都让蒋总把牛吹死了。”
蒋柏政并不恼,反而微笑回击:“景和实业是不是神仙企业我不知道,但比起梁总的企业,景和实业的资金更为雄厚是不争的事实。这年头,靠嘴说没意思,真金白银拿出来才能服众。梁总口口声声看不起景和实业,那么,我倒想问一问梁总,景和实业能拿出来的钱,梁总也能拿出来吗?”
梁志泽被将了一军,顿时哑口无言。
蒋柏政满意勾唇一笑,继而扭头看向了周垣,“周总,你的意见呢?”
周垣喝着茶,并未立刻接话。
蒋柏政有心等他。
周垣淡漠道:“蒋总的意思是,景和实业的周老板一定会把这个项目做到一百?”
蒋柏政伪善的面孔下藏着一副深不可测的凶残戾气,点头说是。
周垣将茶杯放回桌面,“那我和梁总退出。”
周垣此话一出,在座所有人皆是一脸错愕。
他云淡风轻地继续道:“不管是严氏集团、盛和集团,还是景和实业,大家都是根基深厚的龙头企业,只有我和梁总的公司刚刚起步,没有那么多资金陪大家一起把项目做大,所以,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和梁总退出,让景和实业的周老板加入,这样正好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蒋柏政了解周垣,周垣绝不是轻易服输的怂包,他突然这么干脆利落就放弃了这项工程,肯定是有问题。
蒋柏政微微眯了眼,语气之间带了几分思量,“周总何必妄自菲薄?你背后不是还有李氏集团吗?我们今天坐在这里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互利共赢,绝不是想要排挤哪一个人。”
周垣微微后仰靠着椅背,“当然,我当然知道蒋总是一片好心,但正因为蒋总是一片好心,我才不能给大家拖后腿。李氏集团的财力虽然雄厚,但工程也多,资金分散出去,短时间内也无法回拢。所以,经过我深思熟虑之后,我还是觉得,只有我和梁总退出这项工程,才是最好的办法。”
蒋柏政闻言审视着周垣的脸,想从周垣的表情里判断出他这番话里的真实意图,但很可惜周垣早就已经是喜怒不形于色,蒋柏政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端倪。
一旁的高植明显是个蠢货,他只听到周垣要退出,便直接得意地道:“阿垣,虽然不能跟你一起合作有些可惜,但现实就是这样,谁也不是慈善家,适者生存。”
周垣不疾不徐站起身来,他系好西装的纽扣,语气依然淡漠,“那么,我先告辞了,各位。”
他话落便直接离开了会议室,梁志泽紧随其后,然后一同离开。
两个人一路走到停车场,上了车,是梁志泽坐在驾驶室,将车驶离。
在路上,梁志泽有些不解问周垣,“你打的什么算盘?真撤?”
周垣降下半截车窗,有风吹进来,周垣微微眯了眼,“以卵击石一定会失败,所以,我们不能跟周舜臣硬碰硬。”
他说着,拿出烟盒点了根烟,烟雾透过落下的车窗散出去,然后全部消散在冬日的寒风里,“景和实业的资金状况与工程分布,你了解吗?”
梁志泽不屑嗤了一声,“我关心那些做什么?”
周垣在落下的半截车窗玻璃边缘掸了掸烟灰,语气无波无澜,“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你都不了解你的敌人,怎么可能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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