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招月想到八个月前的那通电话,他在电话里固执地要一个离婚的理由。
话已至此,这场谈话是无可避免的了。
而她并不介意给他一个理由,如果那就是他想要的话。
梁招月问:“你想怎么谈,在哪里谈?”
周云川还是不能适应这样说话的她。
太规规矩矩,也太一板一眼了。
他对她来说,连位故人都算不上,甚至连当陌生人都是没资格的。
比起从前她满心满眼全是他的模样,这样的落差实在令人不适。
但再怎么不舒服不适应,他也没有得选了。
他从不信什么神佛,可这一次的遇见却又偏偏那么恰到好处,就像是上天有意将她送到他面前来一样。
他决不能放过和她相谈的机会。
他说:“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他拉着她的手臂就要走。
梁招月却没有动,固在原地。
他侧过脸看她。
她看向被他抓住的手,说:“想谈可以,你先放开。”
他难得来了兴致:“如果我不放呢?”
她抿唇一笑:“那你介意我喊人吗?”
周云川知道,她做得出来的。
他甚至在想,她现在是有什么不能做得出来的?
他缓缓放开她的手臂,而她像是等候解开这个束缚多时了,他这边刚一松,她就立马往旁边连退好几步。
那架势,就好像他是什么惹人嫌的脏东西一般。
好不容易有个照面交谈的机会,周云川不想再横生枝节,摁下那些愤怒的心绪,他说:“随我来。”
他率先朝前走去。
梁招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也抬步跟上。
-
两分钟后,梁招月随随他来到一间安静的茶室。
茶室的装置古色古香,同外边的那些店面装潢看起来颇有不同,梁招月想,他果然是个会享受的,临时谈个话,他都得找个这么有格调上档次的地方。
茶香氤氲中,周云川说:“想喝点什么?”
梁招月说:“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跳过这些繁琐的礼节,我们直奔主题。”
周云川看着她,莫名想到了那年她去曼哈顿找他的那个夜晚。
他说:“这次不喝点酒吗?”
梁招月朝他微微一笑:“我胃出了点问题,最近不宜喝酒。”
周云川眼里的笑意淡去,随即眉间微拧着:“你胃出了什么问题?”
梁招月说:“这和你没关系,已经两分钟过去了,你还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要紧的小事上吗?”
周云川说:“梁招月,你现在说话有些咄咄逼人了。”
“我一向如此,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周云川很是挫败。
从刚才到现在,两人见面说上话也不过才十分钟不到,他却觉得像是几年的时光就这么溜过去了。
他的每一句话就像是打在坚硬的石头上一般,梁招月的回应,没有一句是他所想听到的。
明明这次再见,离他们离婚也不过过去一年多。
梁招月不仅变了个人,甚至仿佛脱胎换骨一样,眉眼言语间已没有他昔日熟悉的模样。
甚至,她整个人锋利极了。
一年的时间其实不长。
尤其当工作繁忙之时,这时间就细得像一条线,转瞬只在眨眼之间。
只是,这眨眼之间似乎在梁招月身上并不怎么适用。
周云川也淡了那些两人能好好聊天的想法。
当她决定离开自己的那一刻起,他就该做好这份心理准备了。
知道她喝茶不怎么睡得着,而她眼底淡淡的青黑又那么不容忽略。可想而知,她最近一段时间应该相当忙碌。
周云川给她倒了杯温开水,然后在她对面坐下,如她需求的那般直奔主题。
时隔八个多月,他又一次问:“为什么离婚?”
梁招月没答反问:“你心里真的没点数吗?”
周云川很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在心里叹气。这一年多的时间,他没少思考过这个问题,可就算他把过去两人相处的每一个细节拖出来一帧帧慢放,他还是没找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
他始终想不明白是哪个细节出了问题,以至于梁招月突然提出离婚。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如果我知道,你我不会坐在这里。”
梁招月想了下,问:“你觉得孩子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提到孩子,周云川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
梁招月满意地看着他,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说:“我两次问你这个问题,你都在逃避,你觉得我们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
周云川说:“我确实不喜欢小孩,但这个理由不够说服我。如果是因为这个理由,那次我去杭城找你时,当时你就该和我说再见了。”
梁招月端起了那杯温开水,抿了两口,她轻轻放下,说:“那你觉得我为什么和你离婚?”
她在笑,笑得格外的无辜。
同时,她的口吻亦是平静极了,仿佛这会两人谈的是别人的事一般。
她太平静从容,倒显得他慌张了。
可周云川想,他有什么可慌张的。
他都把人带到这里来了,要是这次还要不到一个答案,那接下来他又不知道该失眠多少个日日夜夜。
周云川轻轻叹了声气,说:“我说了,我知道的话,我们现在不会坐在这里。”
梁招月说:“很多时候你精明得很,有些时候你又那么迟钝。”
周云川没做辩驳。
她说得实在在理,就是因为他太过迟钝,所以当时就那么听之任之快速离婚,事后再回想起来,其实这里边有好多问题没有弄清楚。
这场谈话比任何一场交易谈判都让他觉得疲惫无力。
周云川说:“那你愿意给我一个答案吗?”
梁招月看着眼前的那杯白开水,有条不紊地说:“我想要的婚姻不是什么各取所需,我想要的是一个家。”她抬头,淡淡笑着看他,“这个理由足够说服你吗,周先生?”
周云川顿时眉头紧锁,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梁招月只是淡淡笑着,格外平和。
良久,他沉声说道:“那晚你来找过我?”
更直接点,那晚她是不是就在茶室外面听他们在屋里聊天?
梁招月摇头笑着说:“那条路可真难走,我一路找过去,中间还差点滑倒好几次,到了那里,却听到那么一句话,这是不是一个笑话?”
周云川不知道,但他非常清楚,此时此刻,他就是一个笑话。
困扰了他一年多的问题,最后解开的谜底竟然是这么一个被他漏掉的细节。
难怪那晚后来她的行为就变得如此不对劲。
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却始终不愿细想。
一旦证实,对他而言,那这场离婚就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梁招月看了眼时间,十分钟到了。
她起身,说:“谢谢你的招待,不过如果下次再遇到了,希望我们都当作不认识彼此。”
说完她就要走。
周云川却出声唤她,“梁招月,如果那晚……”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她不紧不慢地打断:“没有如果,要说真的有,我想当初你没出现在那个茶餐厅便是最好的。”
她这是要从两人的遇见开始否定。
周云川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又一步很艰难地走到她面前,他低头,定定地看着她,问:“因为我无心之举的一句话,就要推翻过去的一切。”
甚至恨不得要掩盖当作不存在吗?
后面那句话,周云川没敢问出口。
后来他想,好在他没问出口,不然他得到便是梁招月更为冷漠的回复。
虽然她的回复已经算是冷漠至极了。
梁招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她说:“无心之举?周云川,这四个字你说出来的真不害臊吗?他们是你最信任的朋友,你却和他们那样去定义我和你的关系。各取所需!好一个各取所需!”
也是这时,她平静的脸上出现裂痕,随后全是对他的控诉:“因为你一句话,我答应和你结婚,不管不顾追到你的世界,哪怕你再三和我说,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也认了。现在你反倒来质问我,因为一句话,就要否认过去的一切,周云川,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觉得,我对你恋恋不忘,非你不可?那你实在想多了。我知道你向来掌握全局,结婚是你说开始的,关系变质也是你点头的,离婚竟然是我提出的,让你措手不及了吧?以至于一年多路上再遇见,你还在纠结早已经过去的事。”
她看着他,用着非常陌生的眼神看他,说:“过去你已经浪费了我一年多的时间,现在你又浪费了我不可多得的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周云川,你那么珍惜时间的一个人,却一直在浪费我的时间,你觉得说得过去吗?”
周云川的脑子非常的乱,它们就算是乱作一团的毛线,他始终找不到线头在哪里,也就无从下手整理。
他以为知道梁招月要离婚的真实原因会让他好受些,毕竟单是这个问题就让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一闭上眼,梦里全是他和梁招月的生活点滴,每每这个时候,就算他把自己扔在繁杂紧张的工作中都无济于事。
那些回忆那些细节点滴,就像是一个个闹腾的小精灵,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生活里的每一个领域,将其占得满满的,无时不刻在提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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