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麻烦了。”
律韬浑厚的嗓音从殿门传来,容若讶然回头,看见他信步而入,样子似乎才刚到,却已经是对殿内所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
“想来还是被你给察觉了。”他如曜岩般冷黯的眸光,直视着他的皇后,沉声吩咐一旁的元济领所有人退下,将殿门关上,就只余下他们二人相对“不必去端那些渣子了,朕直说了,你所喝的那剂药汤,再让奴才们端来千碗百碗,饮了也不会落胎,你开的那副方子,朕已经着人又添了两味,太医说过,如此一来滋补的药效没了,但不致于伤身,皇后就不必再白费心思了,朕已经下令,往后你所服用的每一样食物调料,无论鉅细,都要经过太医的查验。”
容若转眸瞅着他,不开口说话,任由沉默占据他们之间看似近,实则远的距离,一脸的淡然,丝毫没有阴谋诡计被拆穿的心慌。
“不问朕是如何知道的吗?”
“若皇上想说,自然会说,何必问?”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想起什么?”
“还想与二哥装佯吗?容若。”
再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竟已经是事隔多年,人已非昨的如今,容若徐起冷笑,道:“原来你真的知道。”
“为了要尽快杀掉那个孩子,容若不够沉得住气,那两味药虽挑得不明显,但还是张扬了些,没能瞒过郭太医的利眼,若不是如此,只怕今天朕赶到时,已经又是太迟了。”虽然她没开口问,但他还是不吝于告诉她实话“你是真的铁了心,不要我们的孩子吗?”
“你知我的性子,依你说呢?你的孩子,我会舍不得吗?”她看着他一双长眸在瞬间黝沉了不来“告诉我,明明应该死掉的我,却在阿翘的身子里还魂重生,你是如何办到的?”
“为什么不问,朕是因为什么理由才这么做呢?”你问了,朕就会说,是因为朕喜欢你,舍不得你死。
“不说就算了。”容若唇畔的笑意不减,其实,她根本不愿意去想透律韬让她还魂的理由,尤其,在与他当了两年多的夫妻之后,在他们之间有太多的回忆,她记得他太多的疼爱宠溺,这一切,让原本许多她以为理当如此的事情,忽然间变得不太确定。
但是,如果当年强逼她雌伏身下,那样的律韬让人觉得可恨,那么,做出让自己的弟弟还魂成女子,并且娶回宫当皇后的这个人,让她感到可怕得过分,究竟是什么样的执念,什么样的恨,让这人不惜一切,一而再,最后彻彻底底毁掉自己亲弟的人生呢?
所有的一切容若在心里苦涩地笑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但是,律韬所做的是夺走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身份与躯壳,却比杀人更恶劣万分,如今的她,没有天下,没有皇后嫡子的身份,甚至于已经不是“齐容若”
律韬儿她缄默不语,心里苦笑,笑自己在她面前根本就没有胜算,她只需要掌握他的心,就已经稳操胜券。
然而,就是这样的毫无胜算,让他心里害怕忌惮,但他真的不想再后悔一次,真的不想了。
“通天犀。”
他以这三个字为开头,娓娓道来当年的一切,在最后一刻以“还魂香”吊住她一口气,派人积极寻找天官欲觅得的“通天犀”然后是沈阿翘的主动求见,她的娘亲是“女冠”世人只当是女道士,却不知道她们通常是因为拥有可以与神灵交流沟通的能力,说的更贴切些,是“巫女”
“她说,四殿下的福泽极厚,命却不长,天官与她说过同样的话,但朕没相信,但是,世事真的就是如此巧妙,若要让人还魂重生,龙血,巫女,通天犀,缺一不可,这百世难以一遇的巧合,就真的是碰在一起了!容若可能会纳闷,朕怎么可能让华延龄也知道这件事,因为,当年根本没防你会失去记亿,所以青阳也知道,但朕想,你应该早就猜到了,而华延龄在知道你失去记忆时,勉为其难让朕迎娶你,条件是虽不向你披露从前的身份,但从前的事,他丝毫都不想瞒你,这是交换条件,朕虽然觉得棘手,但无可奈何。”
“你如何能确信,在这躯壳里,生还的人是我?”
“不,朕不能确定,一直到迎你为后的那一刻,朕的心里其实都还不能确定在那个身子里生还的人是容若,可是,从我们成亲之后,就一直没有圆房,因为你怕朕碰你,而在这天底下,没有人比朕更清楚,你为什么会怕朕的亲近,从那一刻,朕让自己相信,在那身子里活下来的是齐容若的灵魂。”
“这么简单的理由就能让你自欺欺人?为什么不会以为我只是单纯觉得你这人很恶心,才会不想接近你呢?”
“还记得,咱们成亲之后的第一年,肤带你登泰山祭天,那日,在那山巅上的亭子里同看日落,朕说喜欢你,你是如何回答朕的吗?”律韬直视着她冷淡的面容,见她微敛了敛美眸,与他一同想起那日。
“珑儿,朕喜欢你,那你呢?喜欢朕吗?”
“臣妾是您的皇后,自然是喜欢。”
“那如果你不是朕的皇后,也会喜欢吗?”
犹记得那时候,她沉默了好半晌,然后,才缓缓地扬起了笑,道:“只要皇上说我喜欢,那我就是喜欢。”
“我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但那又如何?”容若冷哼了声,心情又恶劣了几分,她也同时想起了他们从泰山回来之后,律韬对她的态度更加视若珍宝,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
“如果朕说喜欢,你就喜欢,那是什么回答?自始至终,你没有回答出自己的心意,那时候的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是知道什么叫做欲迎还拒的手段,也知道如何说话惹朕生气,但朕不生气,是你的回答让朕笃定,在那个身子里活着的人,是容若。”
虽然,在律韬的心里对这人刁滑的性子也是恨得牙痒痒,明明已经是什么都记不得了,却还是无法从她的嘴里骗到一句真心实意的喜欢。
到了最终,也不过就是一句“愿意”
但却已经将他哄得心花怒放,为她折服了。
“容若,相信二哥,我没想过要对你动手。”一直以来,律韬从不屑为自己辩解,这些年来,关于他弑君夺嫡的谣言太多,他却从来没想过要去澄清,但是唯有在这人面前,他希望能得到她的信任“若我真想杀你,你今天又怎么还能站在这里呢?”
“那是因为你是个疯子,让我变成女人,才能让我尝到比雌伏在一个男人身下更大的厌辱。”容若不让自己回避他的目光,语气极其嘲弄,比起喜欢,她真的宁愿相信律韬是恨她的。
“你不信我,总也该想想这两年来,我是如何待你的。”
话落,他阴沉的眸光紧捉住了她的视线,仿佛是在逼问她是否还有一点良心,要不,这两年来,他们身影不离,恩爱相随的岁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忘得一干二净?
如此轻易,如何能够忍心呢?
“倘若,如今在我眼前的一切,就是你所谓的‘喜欢’,那我只想问你,你究竟了解曾经的我多少,才能够那么理直气壮的说你喜欢我?”此刻,容若仿佛觉得自己还能够听见,在她清醒之后,看见自己映在镜里的那张女子容颜,强忍在心里没喊出来的悲鸣。
如果,还魂续命,就是天官与阿翘口中所说的福泽,那她宁可不要。
这一点,若他懂她,就该想得到!
她的话,仿佛利刃般,割得律韬心痛,却让他哑口无言,他究竟了解容若多少?或许不,是肯定不如那个裴慕人多,但是,他是真的喜欢着她,深深地爱着,只要她愿意接受,他们能够用往后日日年年的岁月去弥补,所以,曾经的容若,他究竟了解多少,重要吗?
“怀上那孩子,真的让容若感到如此痛苦难受吗?”
容若挑唇轻笑,想他终于愿意正视这一点了,冷道:“你也是个男人,换成你,想想我,你说呢?”
这一日,律韬下朝,就待在“养心殿”一侧的密室里,下令谁都不见,只想一个人独处,与那幅王爷的缂丝肖像“静斋”里的一切,曾经睿王殿下的丹青手书,治国良策,甚至于是这两年来,每次只要“珑儿”随手画些写些什么,他就会悄悄地取回来,然后在她面前当作没那回事。
每想到这里,律韬总是苦笑,堂堂一个帝王,在她面前竟成了鸡鸣狗盗之辈,而且还乐此不疲,她像也猜到了,偶尔会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瞋他。
那日之后,他派人在容若身边看守得很紧,防着她对肚子里的龙嗣下手,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明目张胆宣召裴慕人与敖西凤,与他们见面,甚至于已经下达皇后旨意,封裴慕人为皇后詹事三卿之一。
虽然,隔日就被他一道旨意,着裴慕人官复工部侍郎原职,省得他们有大把机会见面。
“来年春归芳菲盛,桃花仍向东风笑”
律韬敛眸看着摊在案上裱好的间距,想到了去年的除夕夜,泛起了带着思念的苦涩笑容,明年四月芳菲时,他还能得桃花绽放笑颜吗?
在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昨日所见的场面,容若笑着赐下一幅丹青给裴慕人,祝他官途顺遂。
曾经“珑儿”的好全都属于他,为他备甜糊、备药膳,见他倦累了,会表现得比平常乖巧温顺,但是,如今的这一切,却美好得就像是昨夜的梦,梦醒了,曾经的心疼,就只剩下一片片破碎的陌生。
“元济。”他扬声唤。
“奴才在。”一直守在密室之外的元济顺声答道。
“照着那天皇后配的药方,加上太医的滋补方子,熬好了送过去。”
“皇上?!”
“去吧!”
“可是,皇上,那可是加在一起会落胎的药剂,万万使不得啊!”虽然隔着门,没亲眼看见那位从七岁以后,随身伺候的老仆人表情,但律韬可以猜想得到他一张老脸上的惊慌失措。
“照朕的话去办,下去吧!”说完,律韬深沉的眸光再度回到那幅字上,厚实的嗓音带着疼宠,呢喃道:“如果,在我们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遂心如愿,容若,我希望那个人可以是你,还魂之事,没让你有机会选择,孩子的事,二哥成全你。”
“放心,朕一定将青阳平安无事带回来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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