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心秧跟着大家跑,匆匆钻过两条街,来到一幢宅子前。
那宅子前头已经聚集了一堆人,房子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就是那种胡同里到处都有的小平房,连院子都没有,门打开,就接着客厅,半点豪华都谈不上。
这样一幢房子,怎能吸引众人目光?它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贺心秧看不出来,幸好她个子小,一钻二钻,就钻进人群里头。
有人不满意她抢位置,可转头一看,发现是个俏生生、美得让人眼睛一亮的小姑娘,非但不计较,还对她笑笑、主动让出空间,由着她一路走到最前头。
那屋子不大,门前绑了一圈黄布条,阻止外人进入。
哇塞,是案发现场呢,不过这祁凤皇朝的县太爷侦查案子,还真富有现代感,贺心秧看着黄布条,觉得它和现代的封锁胶条有异曲同工之妙。
贺心秧从门口朝里头望去,厅堂的地上躺着一个身上被砍了数刀的高大男人,地上有把沾了鲜血的菜刀、一个摔破的花瓶,还有几个杂沓的血脚印。
一个显然是惊吓过度的矮小熬人,瑟缩在一旁,她两眼茫然,失神得连话都讲不出口,灰色的布袍上喷有许多血迹,不光妇人身上有血,连那片没摆上物件的空白墙壁上亦是血迹斑斑。
堂上有名老妇人正掩面哭泣,一旁有个老先生和一个壮年人弯着身子在低声安慰,一看起来应该是妇人的儿子和丈夫。
死者身边有个穿官服的县太爷在低头检查尸身,他身后还站了三名衙役,其余的四名则站在黄布条外维持秩序,不让百姓兴奋过度,冲进封锁线。
“这林家嫂子平日里看起来挺温良的,怎么会持刀杀死丈夫?”说话的男子有点福态,口音字正腔圆的有几分读书人的味道。
“我也不明白,林大哥平日还算疼老婆,莫非是在外头有了女人,林嫂子气不过,就拿刀把人给砍啦?”
一个瘦长男子在贺心秧身后说话,她转头,认真听着旁人议论。
“这算什么话,有点本事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光为这种事就拿刀砍死丈夫,会不会太夸张?就算县太爷不判她死刑,光是被左邻右舍的口水喷都给喷死了。
“何况林大哥有什么本事三妻四妾啊,前几日还听说他到处借银子,说要替弟弟还赌债,否则家里的田契、房契给弟弟拿走,一家子人往后不知道要靠什么吃饭,往哪儿落脚呢。”
“说起这林大哥也当真可怜,从小饼继给林家当养子,好日子没过上几天,林家夫妇就生养了自己的儿子林立,从此他就被当成下人对待,弟弟念书他打柴,弟弟吃鸡他连汤都没得喝。
“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熬到长大成人,娶了房贤慧妻子,用妻子的嫁妆买下两亩薄田,还生了个儿子,以为苦日子就要走到底,没想到弟弟连秀才都考不上,还染上赌博恶习,十赌九输吶,如今偏又发生这等事,唉真不晓得他前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吃尽苦头。”
“怪谁,命吶,半点不由人。”
屋子里,老妇人突然大声哭号起来。
“我孝顺的儿啊,你这一走,爹娘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呀”
老先生也别过身子,暗地垂泪,似埋怨也似说与人听地大声呢喃“早讲了,这媳妇家里是杀猪的,从小到大那凶残事儿看得多,心也硬啦,你偏要贪图那点嫁妆,现在连儿子的命都害了,我的儿啊爹娘悔不当初吶。”
旁边的林立安慰完母亲又安慰父亲,声音哽咽道:“爹娘,事已至此,请你们节哀,大哥是个孝子,若是黄泉之下有知,定然不舍你们为他这般伤心。”
贺心秧到处听壁角,所有人都一面倒地认定是林家嫂子杀死丈夫,众口铄金,她想,这个官老爷大概也要判定林家嫂子有罪了。
心底才这么想着,那位县太爷便开了口“人不是林大嫂杀的!”
“什么?!”门口观望的百姓齐声惊呼。“宫大人,此话怎讲?我爹娘可是亲眼看见大嫂拿刀子砍死了大哥的呀。”
林立抢到县太爷面前,怒声辩驳,他个头高,气势凛凛地站在县太爷身前,大人马上变成“小人”
可他丝毫不畏缩,大步一踩,迎上前。“让我解释给你听。”
听见宫大人要开口解释案情,外头立时一片肃静,大家全拉长耳朵,期待着这位在短短一个月余就成为百姓口中的神判青天大人,讲出令人惊讶的案情。
贺心秧观察这位宫大人,他身量比起一般男子略显娇小,细皮嫩肉的,连胡子都没有,年纪应该不大,五官很文秀,但眉宇间颇有英气,尤其是一双眼睛闪耀着自信光彩,让人不由自主便对他产生信服感。
他从旁边拿起一块封锁现场用的黄布,量了量地上的血脚印,折过七次后剪断,再将黄布条量上死者身高,一经比对,黄色的布还多出几寸。
他微微一笑,好似心中已经有了凶手人选。
“人的身高约是脚底板的七倍,很明显,这双足印并不是令兄留下的,更不可能是身材矮小的林嫂子和老太太所留。
“但据老太太口供,令兄被杀时,厅堂里只有老太太、令兄及林嫂子在,这点足可证明老太太说谎”
“那脚印是我留的,我从外头回来,一不仔细脚底就踩了大哥的血。”林立硬声相抗。
宫节不置可否,蹲下身,指指死者身上的伤口,再次开口。
“死者的刀伤均集中在头部与手臂内侧,你嫂子不够高,砍不到你大哥的头,顶多落刀于胸腹间,倘若此事真是你嫂子所为,为了挡刀,你大哥的刀伤应在手臂外侧而非内侧,由此可再次断定,你母亲说亲眼见儿媳杀儿子此事,是诬告。”
宫节冷眼一扫,那对老夫妇竟停了号哭声,全身簌簌发抖。
“可嫂子全身是血,宫大人要怎么解释?”林立指着嫂嫂,硬是认定她是凶手。
宫节没有反驳他,走到年轻妇人身边,握住她的肩,轻轻将她扶起,坚定的眼神,让她茫然的视线聚焦。
“不要怕,我会还你一个公道。”宫节在妇人耳畔低声道。
他的话像一剂定心丸,妇人无助的脸庞浮上希冀,她微微点头,终于落下泪滴。
“我不能死,我要照顾我的孩儿长大成人。”
“我明白,我绝不会让你枉死,这世间自有公道正义在,岂能容得邪佞小人张狂。”
宫节说完,眼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林立身上。
他扶起林嫂子,让她站在墙边,这一站,便是不懂审案的人也看明白了,墙壁左右各有斑斑血迹,而中间一大片是空白的,然而当林嫂子往那空白处站去,血迹喷射的形状就出来了。
原来命案发生当时,妇人便是站在墙边,目睹整个凶案的发生过程,因此血迹才会喷上她的衣服。
“大人,你不可以信口雌黄,倘若不是嫂嫂,有谁会闯进我们家里,杀死我大哥?”
林立粗声反驳,对于宫节的推理全然不服。
宫节也不同他争辩,捡起地上染血的碎瓷片,转头问林家嫂子“你用花瓶丢了凶手?”
妇人心怀恐惧地看了小叔一眼,垂眸点头,声音细如蚊蚋的回答“我用碎瓷片划伤了他。”
宫节嗤地一声笑开,走到林立身边,凑近闻闻,轻声问:“林立,这大白日的,你怎么会洗了澡,全身都是皂角味儿呢,你想洗去什么?洗去满身血腥吗?
“你说一进门、脚底踩了哥哥的血,可你的鞋子可干净得很吶,正常人知道自己的哥哥被杀,第一件该做的事应该是报官,而不是洗澡换衣、换鞋袜吧,来人,除去他的衣服。”
宫节一喊,衙役上前,二话不说按住林立,剥了他的衣物。
果然,林立手臂上裹着白布,衙役除去白布,一道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宫节拿起碎瓷片比对一下,这林嫂子为救自己的丈夫,可真是用尽全身力气吶。
宫节怒眼一瞪他。“现在,你还有何话讲?!”
“大人指鹿为马,我大嫂已经承认杀了大哥”
宫节截下他的话,怒声道:“她能不认吗?她的儿子还扣在你们手里,不是?好,我就让你再心服口服些。来人,捆了林立,再到后头,掘地三尺也要把血衣血裤给我翻出来!”
老妇人听至此,已知无法幸免,彻底崩溃了,她跪爬到宫节身边,抱住他的腿放声大哭。
“大人,求求你饶了咱们林家唯一的血脉,求求您啊,青天大老爷,他不是故意杀死他大哥”
宫节冷笑。“你养子不教、纵容溺爱,儿子闯下这等滔天大祸,竟然还伙同儿子丈夫嫁祸媳妇,你们这样的公婆还有半点人性?”
“大人说的对,全是老妇的错,请大人饶过立儿一条命,我愿用性命相抵。”妇人哀哀啼哭,让外头的百姓看了亦有些于心不忍。
没想到林立如同野兽一般,听母亲这般说,竟大逆不道的喊着“对,是我娘的错、全是我娘的错,她从不教我是非,只一味呵宠,我成了今日模样,均是她的错,一命抵一命,就用我娘的命来抵我大哥的命!”
他一喊,所有人眼底都露出鄙夷,竟有这般的弟弟、这样的儿子,任这种人活在世上,简直天地不容。
老妇人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的心头肉呵,疼了爱了宠了二十几年的心头肉竟是这样待她,老妇人满脸绝望与灰心。
宫节望向老妇,养不教何苦生养?
“王氏。”宫节出声,林家嫂子跪到他眼前。“本府已经查清,林家本来只在郊外有间老宅,是你丈夫日夜辛劳才积攒下银两,建起这房子,因此这房子及用你嫁妆买进的两亩田地均归你及儿子所有,望你日后好好教养孩子,莫让他成为你小叔这般人品,至于你的公公婆婆,就让他们回去原先的老屋住吧。”
“民妇遵命。”
林嫂子俯身连连叩首,青天大老爷呵,救了她、也救了丈夫的血脉,这份恩情大如天吶。
宫节扶林家嫂子起身后,续道:“王平,你协助王氏办理林进的丧事,陈越,你盯着林家二老搬家。”
“是,大人。”王平和陈越领了令,开始行事。
“来人,将林立压回大牢。”
“是,大人。”
封锁线外的衙役领命,将被捆得牢牢的林立往屋外拖去。
一路上,林立不肯死心,沿途嘶吼,一命还一命还不行吗?姓宫的,你跟我有仇吗?非要置我于死地
林立的叫喊让屋外百姓心底一阵肃然,养儿防老,可若是养到这样的儿子,还谈什么防老。
宫节缓声叹息,真相大白,自己却没有半分快感,这种见证人间罪愆的工作,多少让人觉得沉重。
屋外的贺心秧却忍不住满心佩服,这个宫大人很厉害,办案手法犀利,不让犯人有分毫狡辩空间,倘若果果他姑在,大概也就是他这样了。
轻拍双掌,站在人群当中的萧瑛含着微笑,与慕容郬、小四向屋内走去。
贺心秧甫见到萧瑛,立时像老鼠见了猫,缩起脖子肩膀,用装着文房四宝的包袱挡住脸,拚命把自己给塞进人潮里,她频频向观望的百姓点头致歉,快手快脚钻到人群后头,尽力不让自己被发现。
直到远离了围观民众,她才吁口气,转身逃命。
萧瑛和慕容郬进入厅堂时,地上的尸体已让人送至后屋,客厅空了出来。
宫节没见过萧瑛,却与慕容郬有过数面之缘,因此迎向前,拱手同他致意。
宫节首次见到慕容郬,是他在侦办一宗窃盗案时,那只是个小案子,但失主是邑县首富屠金邦,一件不大的事竟闹得沸沸扬扬的。
夜里,他强把宫节从饭桌上给请下来不讲,还硬声硬气对宫节撂话,大意是倘若找不到窃贼,你这个七品县令也别当了。
宫节审案与普通官府高坐大堂、以案纸判定是非曲折不相同,他定要亲临现场。
那天和今日相同,门口也挤满好奇民众,宫节到达现场时,一眼便注意到慕容郬。
他是个卓尔不凡、鹤立鸡群的人物,在满满的拥挤人潮中,他就是会被轻易看见。
当时慕容郬朝里头站着,体格高大健壮,相貌刚毅,铁塔一般的身材,衬得富户家里那两扇高大的门都显得小,在火光掩映下,他黧黑的脸庞如生硬的古铜,眉眼一弯却又格外生动。
宫节不认识他,却是这样一眼便将他牢牢记住。
那个案子不到一个时辰工夫,宫节便抓到窃贼,小偷是屠金邦的不肖儿子,宫节在他床底下找出库房里丢失的千两黄金,他甚至还来不及运出去,就被宫节将贼赃给挖出来。
宫节虽破了案子,却也损了屠金邦的面子,一时间,他变成邻里间茶余饭后的笑柄。
屠金邦越想越不甘心,竟联合当地数名里正、主簿、县丞、捕头、衙役等人告假怠堡,让宫节在衙门里办公却找不到人手可用。
后来宫节才晓得,屠金邦之所以有恃无恐,敢与县太爷对着干,是因为他有一个女儿嫁给宁远侯当小妾,自此便以侯爷岳丈自称。
宫节初来乍到的,哪儿摸得清这些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便是后来摸透摸清,也不愿为此低头。
眼看着空荡荡的衙门,所有人全告假,谁来处理公文?谁来催办钱粮?谁来问理诉讼?
人人都说当官得经验,此话半分不假,那些告假的人均躲在家里等着看宫节的笑话,一方面也派人到衙门里探头探脑,看他这个热呼呼的新鲜县太爷是否急得跳脚?
宫节是心急,但同时明白,在此刻低头,往后在邑县就没戏可唱了,他不乐意当个被架空的县太爷,不愿向恶霸低头,便是有好心的里正悄悄捎话过来点点他,要他走一趟屠金邦家里,道个歉让此事作罢,他亦是不肯退让。
他硬撑两天,连十岁的儿子宫华都出手相帮,料理府衙大小诸事,也是因此,宫华神童的名号才会广传出去。
人人原本都以为事情就要僵在这里,没想到慕容郬像阵及时雨出现了。
慕容郬带着王爷的拜帖来访那天,宫节正肠枯思竭,在大堂上一边转笔、一边想着该如何处理公堂里的陈年老案。
慕容郬并没有让下人来报,事实上,整个府衙里,也没有衙役可以为他带路,于是他一路走到宫节面前。
几句场面话过后,他留下六个精通文书事务的长随、两名年轻女婢,以及二十四名身怀武艺的男子供宫节使唤,彷佛一句话不问,便了解他碰上什么困境似的。
宫节错愕的同时也怀疑过慕容郬的意图,但当时的状况不容得他多想,于是他一一安排人手,将该做、该安排的公文事务给处理掉。
难关在众人的相助之下总算度过。
隔天,宫节祭出手段,在衙门前贴出公告,布告中明示无故告假之人,经查清后,衙门将一律予以免职。
公告贴上,不到一个时辰,衙门里所有请病假、事假、丧假的全部乖乖回来上工。
那些人里头,有不少人认识慕容郬,他们猜度着宫节和蜀王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人家肯出手相帮,可宫节半句话都不透露,让他们摸不着脑袋,只能暗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
半个月后,宫节确定自己已将整个府衙掌握于手中,遂将慕容郬送来的人送回王府,王爷不在,又是慕容郬接待,他收下三十名长随及护卫,却不肯收回女婢,只说那是王爷的好意。
之后的几次办案,宫节总会在人群里面找到慕容郬的踪影。
慕容郬是个不多话的男子,可奇异地,他光是站在那边,用一双生动的眼眸望着他,便让人心生安全感,好像他光是站在那里,天便不敢坍塌下来。
毫无道理的心安、毫无道理的平和,宫节毫无道理地信任起这个寡言男子。
宫节向慕容郬点头,打招呼“慕容公子。”
“宫大人。”慕容郬与他互相行了礼,向他介绍萧瑛。“这位是蜀王。”
微微诧异,宫节屈身拱手。“王爷,上回的事至今尚未当面道谢,本该再次登门拜访,只是宫节刚上任,庶务繁多、尚未上手,如今相见,自当再次道谢。”
上次?萧瑛向慕容郬投去一眼,他借了自己的名头做了什么事?
念头转过,萧瑛笑着开口“宫大人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
“对王爷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却是解决了下官一大问题。”
宫节悄悄审视蜀王,他面如冠玉,俊朗不凡,浓眉飞扬,不怒自威,面上看来亲切,骨子里却不是这样的人,因为那双眼睛黑得太深沉,让人无从窥探,他是个城府极深的男人。
同时间,萧瑛也在打量宫节,他看起来冷静、沉稳,进退有度,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闪着智慧芒光,看似脆弱却又无比坚韧,过度秀气斯文的眉宇间充满英气。
只不过二十五岁?萧瑛摇头,他不相信。
“对宫大人这样的好官,能为大人助上一臂之力,本王自然是乐意的。”萧瑛顺口道,目光却直视宫节,似想看透他的真面目。
宫节倍感压力,却面目不显,他淡然一笑,轻轻带过“多谢王爷谬赞。”
“本王有个问题,想请教宫大人。”
“王爷请说。”
“这追凶断案之术,是谁教与大人的?”
他没想到萧瑛会问得这么直接,宫节微微皱了皱眉,沉吟半晌才道:“下官并没有得高人指导,不过是多读几本杂书,又多了那么几分细心罢了。”
“原来如此。”萧瑛狐狸似的眼眸瞇了瞇,满怀心机地点点头。
没有人教这话说得不尽不实吶,可眼前也不是刨根究底的时机,微欠身,他又问:“宫大人除断案之外,可还有其他才能?”
“下官才疏学浅,寒窗十载,如今初初上任,事事还在学习当中。”
“宫大人忒谦了。”
明明是含笑的温柔眼神,宫节却觉得咄咄逼人,看似无害的笑脸,却让他心底生起几分警觉,首度交手,他猜测不出蜀王的心思,唯知与之同处,得时刻提高警觉。
“王爷,衙门里还有些事,下官告辞。”他猜不出萧瑛究竟有何意图,决定选择相避。
“一起走吧。”
萧瑛颔首,收回眸光,他走在前头,小四跟在身边,慕容郬和宫节尾随在后。
宫节仰头望向身边男人,慕容郬的视线不经意的与他对上,他浅哂,给宫节一个善意笑颜。
他笑了?还以为这样的冷峻男子是不会笑的,初见慕容郬,下意识认定他是将军一类的人物,没想到他竟然只是蜀王身边的侍卫,他不懂慕容郬怎肯屈就。
走出林家大门,天空之中突然响起一道惊雷,紧跟着雷声隆隆、闪电不断,无数雨点子从浓密的乌云砸下,须臾间,天地一片苍茫,急促细密的雨丝转眼工夫就淋得路人全身湿透。
宫节瞇起眼睛,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变的天。
王府家丁送来两把雨伞,小四和慕容郬接过了,慕容郬往前一步、低声对萧瑛说:“我送宫大人回去。”
萧瑛点点头,与小四一起回转王府。
伞下,宫节和慕容郬并肩往府衙方向走,雨越来越大,叮叮咚咚敲在伞面上,说不清是热闹还是扰攘。
宫节望向天边厚厚的云层,叹口气问道:“听闻蜀州年年淹大水,朝廷难道放任着不管不顾?”尤其是他治下的邑县首当其冲,每年都有人因水患丧命,每任的县太爷或多或少都会因为此事遭御史弹劾。
“谁说不管不顾,朝廷年年拨银子治水,还拨了不少。”说完,他浅浅一笑。只可惜银子全喂了水鬼。
“既是如此,为什么蜀州仍然年年淹水?”
“用人不当。”
用人不当?是指官员贪墨,还是腐官坏事?既然连慕容郬都知道朝廷用人不当,蜀王怎会不清楚?
宫节蹙眉问:“蜀州为王爷治下,为何王爷不斩贪官、革污吏,上奏朝廷,请皇上派来治水专家,让百姓不必年年受水患所苦?”
慕容郬静静想了一下,回答得隐晦“一动不如一静。”一句让人满头雾水的话,宫节却听懂了。
难道果真如华儿所言,萧瑛并非表面所见,乐于当一名闲散王爷?
他不能动,因为一有动作便是收买人心、有所图谋,他只能风花雪月,留名于风月,不能计较官场是非?
又或许,那样一群不当的治水官员,还是朝廷派来试探他的奸细?
都经过五年了,萧那张龙椅仍然坐不安稳吗?他还是时刻惶恐着有人要来抢夺?
当皇帝难,当明君贤君更是难上加难,这么为难的事,真不明白怎就有那么多人抢成一团。
宫节淡淡一笑,抬头望天。“这场雨会下很久吗?”
“不知道,但若三日内雨水不停,宫大人最好尽快布置妥当,准备安排难民去处。”
意思是三日不停,便会酿成水灾?听说去年一口气雨水整整下了三十日,那么百姓要何以为生?宫节叹息。
方纔萧瑛问他,除断案之外,可还有其他才能,难道指的就是此事?萧瑛在等着看,看他如何处理即将到来的水灾?
垂眸,他问:“我该怎么做?”
没道理地,宫节竟然相信慕容郬会给他一个答案,他们不过是萍水之交,偶尔出手相助已是盛情难还,慕容郬并没有义务得帮他这个忙。
宫节在心底暗自嘲笑自己天真时,没想到慕容郬竟然开口了。
“走一趟知府衙门,向蒋大人征借人手。”
征借人手?
听说年年水患一起,别说衙门差役,便是领头官员也是带着财产、携老扶幼的逃命去,人总是要顾及自己的性命,才照管得到其他,毕竟是天灾,便是朝廷要怪,也怪不到官员自保。
所以征借人手宫节恍然大悟。
是,他得在豪雨成灾之前,先一步借到人力,若等事到临头,别说借,蒋大人自己都不晓得找不找得到属下保护他全家逃命。
有了足够的人力,他才能做好各项防灾工作。水患时期,定有宵小趁机打家劫舍,如何让百牲在水灾来临时有最少损失、最少死亡,便是他当下该做的事。
抬起眉眼,他饱含笑意的对慕容郬说:“谢谢慕容公子的提醒,我明白了。”
看着宫节瞬间发亮的双眼,不明所以地,他心头微微一颤,忍不住想伸手揉上他的头,可他这是在想什么?宫节可是个男人吶。
转开头,慕容郬淡淡应一声“宫大人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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