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小叔不要哭。”她忍痛咬牙,轻声安慰着他。
“寿雅!”马不停蹄赶回的隆磬,一看浑身湿透、衣裾染满鲜血的妻子,平时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男人,脸上竟一片死白。
糟了!寿雅暗叫不好,连忙想起身安慰他,没想眼前一花,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恢复神智。她躺在英薇的房里,衣服和靴袜都已换上干净的,臂上的伤也处理妥当,瘦弱的臂裹上厚厚的白布。
伤口还泛着沉重的痛意。
周遭有种不寻常的安静,只听隆磬威严的低语从屋外飘进。她半支起身,竖耳聆听。
“张太医,福晋的身体无碍了吧?”他的嗓子沙哑疲惫。
“回贝勒爷,有贝勒爷从皇后那里求来的御用圣药,福晋会没事的。昨夜道昔偶有高热,是因伤口化脓所致,不过到今日凌晨状况已有缓解,只要熬过这一关,贝勒爷便可放下心来。”张太医暗想,脸色苍白的贝勒爷更像个病人,如今需要救治的人,却是里面躺着的福晋?
“伤口什么时候能愈合?她还会流更多血吗?”隆磬几近失声。
“贝勒爷莫急,福晋流血过多,是因刀口陷入皮肉极深,幸而未伤及要害,止住血后,只要今日不再出血,应该就没有大碍。”
“张太医,你给我好好看着福晋,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你明白吗?”言下之意,有什么岔子,你就死定了。
“下官明白。下官在宫中任职数十载,替太皇太后及皇后调理治病也有数年,处处尽心尽力。福晋的伤势,下官自当也会尽力诊治,绝对不敢有丝毫疏忽,请贝勒爷放心。”张太医用力保证。
“本贝勒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发生。”
“下官愿以性命起誓,尽全力照顾福晋,让福晋平安康复。”太皇太后发话了,让他暂时待在肃亲王府,直到隆磬贝勒的福晋完全脱离险境,若有任何差池,唯他是问,所以就算隆磬贝勒不开口,他也做好人没救回来,就提项上人头去见太皇太后了。
“李全,命人打扫一问干净房间让张太医休息。”
“谢贝勒爷美意。”
寿雅听着内心百感交集。他一定心如刀割吧?昨日她是不是吓坏了他?是不是又让他笼罩在以往的阴影里?
莲池边,他脆弱的样子,令她好难过。
她自责着,没能看顾好自己,给隆磬的心头又添一道伤口。一会见到他,她一定要好好地抱着他,直到他心里的不安消失掉为止。
但等了又等,也不见隆磬进屋来。
屋外交谈的声音没了,只留下一串远去的脚步。
“桂莲、桂莲。”抚着受伤的手,寿雅想坐起身来追出去,可努力了几次,都以跌回炕上收场,她不由得疾声大叫。
“福晋,奴才来了。”桂莲肿着眼睛走进来。
“快搀我起来,贝勒爷他。”
“福晋,贝勒爷他已经回户部了。”桂莲侧向一旁,不敢看主子失落的表情。
唉!寿雅沉默了。她的贝勒爷又一次跌回深不见底的过往里,不想见她了。
秋风吹起,寿雅和隆晋并肩坐在门槛上,捧着脸,呆呆地看着侧院的月洞门。
她臂上的棉纱已拆掉了,只绑了条薄丝巾。她的伤口复元得差不多了,可她的贝勒爷却“重伤”不愈。
整整一个月,他未回过王府。
寿雅本想上户部去看他,但一看见自己裹得像粽子一样的手臂,只好作罢。她真怕隆磬看到这伤,又勾动情绪。
她这一个月都在想,应该给他时间,让他自己慢慢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她深深的希望,没有她在身边,隆磬能自己克服恐惧,战胜过往,可结果却让她更担心。
他除了派人回来探望她和隆晋,一点回家的意思也没有。
唉!又是一声叹息。
“六哥又不回来了。”隆晋低垂着头,强忍着泪说。怪只怪他当时太冲动,跟隆达起冲突,害六嫂差点死掉,惹六哥生气。
“小叔不哭,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六哥没在生你气。”安慰着隆晋,寿雅其实也不好过,自从她卧床养伤以来,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丈夫。她知道他被这次的意外吓到了,可看不见他,她也难免有点委屈。
在她跪弱的时候,最爱的人却逃得远远的。
这几夜,她想起隆磬就心酸不已,躲在锦被里悄悄抹泪。她真的一直在努力,可她带给他的幸福,并未完全驱散他心底的阴影。好挫败啊!
他太爱她,也太怕失去她了。因为在乎,所以无法豁达。而她,完全能明白他的顾虑。此时,他独自在户部做着什么呢?用繁重的公务排解心头的害怕?还是抑郁自责?
“小叔快去学堂吧,接下来的事,交给六嫂。”寿雅拉起隆晋,爱怜地替他擦掉眼角的泪。她不能再等了,今日她一定要把钻牛角尖的贝勒爷带回家!
快快不乐的隆晋点点头,无可奈何地带着小厮出了王府。
寿雅则唤来贴身婢女。“去准备些贝勒爷的衣裳,然后叫李全过来,我有事要交代。”
“是。”桂莲领命而去。
充斥血丝的眼睛倏然睁开,睡得不安稳的隆磬从躺椅上弹坐起来。他喘息着,看了看四周,才发现适才看见寿雅一身白衣、血流如注的画面,不过是一场恶梦。
深吐一口气,他倒回躺椅上,双手捂住眼睛。老天究竟还要折磨他多少次才肯罢手?他真的是个不祥的男人?他的命格真的不可逆转,最后会害死寿雅吗?
一个月过去了,他深陷恶梦当中不能脱身。他吃不下、睡不着,唯有埋首公务里,才能不去多想。
他深刻的记得,披散着头发、浑身湿透的寿雅,就在他面前孱弱地躺着。汩汩鲜血从她的伤口涌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裙、她的头发、她身下的地面,也染红了他的眼睛。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即将失去她。寿雅跟他以往的女人何等不同,她是他的挚爱,是他不可或缺的存在。没有了寿雅,那些曾经有过的温暖欢笑都将一并埋葬,他的心绝对会破一个大洞,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如果是他的克妻命格要置寿雅于死地,那他只好忍住万千心痛,不去靠近她。
他要她活着,好好的活着。
门被悄悄推开,闪进来一道矮小的身影。
隆磬厉目如电,凶狠地盯着低着顽的小厮。
“滚出去,本贝勒早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扰。李福!进来,把他拖出去。”
“贝勒爷,李福他是不会进来的。我有交代过,不论出什么事都不要进来。”小厮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他,满眼的顽皮。
大发雷霆的隆磬心头一窒。
寿雅?!
“你你的伤还痛吗?”他从躺椅上起身,神色复杂,既担心又激动,身子还不停地后退。
“贝勒爷,见到妾身,你怎么就像见到洪水猛兽一样呢?难道我是河东狮变的吗?”他一步步拉开与她的距离,她便一步步地上前。
“别开玩笑。”他扭头,望向一边。
一个月的分离,漫长而痛苦,再次见到寿雅,他浑身颤抖。他好想拥紧她,就像过去一样。
“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寿雅摘下头上的帽子,双手擦腰地质问。
额际青筋隐隐跳动,他不敢看她,每看她一眼,他就无法遏止自己拥抱她的冲动。
寿雅双手盘胸,一步步把隆磬逼到角落里。她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英明神武的隆磬贝勒竟被她这个小女人吓得犹如受惊的小猫。
“贝勒爷。”将人堵在墙与自己之间,她伸出双臂,捧住丈夫僵硬的脸。细滑的手指温柔地扫过他紧锁的眉间、疲惫的脸颊和生满青髭的下巴。
“你不要这样。”隆磬闭上眼睛,猿臂紧贴在身体两侧,强忍住想要拥抱她的冲动。
“贝勒爷,我有一个月没有见着你了。”寿雅好心痛他如此折磨自己。“这一个月来,臂上的伤并未让寿雅吃什么苦头,可我的夫君,却让人伤透脑筋。”
“我是不祥的男人,我我不知道怎样保护你。我不知道,我”
“贝勒爷,你看看我手上这条手珠。”寿雅将御天灵举到他面前道:“听说它是由上古神器磨制而成,能达成主人的任何心愿。我向它许下愿望,要平平安安地守在贝勒爷身旁,只要贝勒爷活在适世上,寿雅就得好好活着。”在莲池里,她听到正牌寿雅最后的心愿,看来关于御天灵的传说并不假。
“别安慰我,求神拜佛的事,我已经做过很多,如果有用,我也不会至此。”他自嘲道。
“贝勒爷,看着我好吗?”她捧着他的头,温柔鼓舞他与她四目交会。
隆磬无法抗拒她的柔情,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你难道不想我,不想英薇,不想隆晋吗?我们都在家等你啊。我们本应该好好在一起,你教隆晋射箭,我为你们准备膳食,和乐地看着孩子们渐渐长大。”
无法用御天灵说服他,她只好运用亲情攻势来劝他。
寿雅,我试过不相信宿命,给自己一个去爱人也被爱的机会。但是,我不能拿你去赌,你比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还重要,如果你也因我而死,教我如何承受?这一个月来,你染血的身影一直在我脑海里上演,一遍又一遍,让夜不成眠。如果真有宿命,如果我注定要害死你,我宁愿独自品尝孤独。”隆磬哽咽,愁肠千千结。
他必须屈服于命运,如果不从的代价是她的命的话。
“贝勒爷。”寿雅泪盈于睫“那只是一次意外,不是你的错,你不该因此放弃让我们彼此幸福的机会,你忘了隆晋的话吗?你的刻意疏离对那个孩子造成多大的伤害。”
她紧搂住他的腰,情真意切的又说:“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如何?如果因为所谓的宿命,我们就选择逃避,难保不会活在遗憾和痛苦里。贝勒爷,假设,我是说假设,寿雅只能再活一天,你将如何?”泪光也挡不住她眼睛里闪亮的智慧。
“只有一天?”隆磬一愣。
“假设只能活一天,你是不是还会将我一个人丢在王府里不闻不问,只等着我的死——”她被隆磬捂住嘴。
她知道这样做很残忍,但当头棒喝,她一定要解开他的心结。
“别让我们在遗憾和害怕里等待死亡的到来。”寿雅拉开他的手露出安抚的笑容。“假设寿雅只剩一天的寿命,我希望那一天,最爱的人能握着我的手,跟我们的女儿和弟弟一起,开开心心的游玩,去完成那些没法完成的心愿。
“那一天一定要早早起床,我要拿出新裁的同款衣裳,给我和英薇换上,大家一起享用早膳,然后上市集买书,尝各种小吃,去看隆晋说了好久的杂耍
“天色渐晚,我们把这一天的欢乐像珍宝一样收集起来,在晚膳时,开心地回味。贝勒爷!也许我们没办法增加生命的长度,但我们可以让自己活得更快乐,能制造好多的回忆来填补往后的空白,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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