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年华流转的往事

    一
    我们的爱年少白头
    这座城有三个出口
    易守难攻
    云像雾
    花像柳
    树梢上停留过你的温柔
    脚尖下坠落
    你不留
    我不走
    苏州河，安静地流
    我藏在孤城背后
    听雁落
    怕登楼。
    潇潇唱这首歌的时候，神色满是落寂。我知道，她是想落落了。突然潇潇转过头来，问我：“小夕，你说，人是有灵魂的对不对？”我木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潇潇自顾地笑了起来：“昨晚，我梦见落落了啊，他还是从前的样子，一个劲地往前走，从来不会停下来等我。”潇潇顿了顿，叹了口气：“可是他走得好快，我怎么追也追不上，就这样把他弄丢了。无论我怎么唤他，他就那样消失了，我只看到茫茫的一片大雾”
    我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她：“潇潇，你清醒一点，落落走了五年了，你怎么还忘不了他！今天可是你和卓然结婚的日子！”潇潇终于恢复了面色的平静，从容地从我手中接过新娘的礼服：“小夕，你来给我帮帮忙吧。”望着面前强颜欢笑的潇潇，突然间我有些心疼，可是，把潇潇交给卓然，这真的是很让人宽心的寄托。最起码我知道，卓然是那么地宠着潇潇，不会让潇潇受一点委屈。可是落落呢，他总让潇潇流泪。
    “笃—笃—”有人在敲门，那不急不缓的调子，一听就知道是卓然，我打开门，果然卓然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我皱皱眉头：“卓然，你知道，现在是不能见新娘的。”“可是我真的很想见我美丽的新娘，可以通融一下吗？”我正考虑要不要让卓然进来，我听见潇潇平静的声音：“小夕，你让他进来吧。我有话给他说。”我答应着侧过身子，不安地往潇潇那边望去，潇潇已经穿好了礼服，僵直地坐着。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我有些担心。
    “潇潇，你今天看起来真漂亮。”
    “卓然，我只希望，你永远记住我今天的样子。”
    “当然，今天你是我最美丽的新娘。”
    潇潇起身：“你该走了，小夕，你来帮我上妆。”
    卓然有些尴尬地愣了一下，旋即又微笑了，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好，不打扰你们，十一点半，我准时来接你们。”这个永远温和的男子，在他脸上，仿佛永远挂着微笑，不曾更改。让人很安心，好像又觉得少了些什么。我转过头看潇潇，潇潇正专心地描着眼影，潇潇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清澈明媚，仿佛永远汪着水一般，让人一见，就忍不住溺进去，可是我怎么好像在潇潇眼里看到两个瞳孔？一个清晰，一个模糊。我再定神看的时候，依旧是潇潇水汪汪的眼眸，潇潇发觉我在看她，对我粲然一笑：“怎么，不好看？”我默默地扶住潇潇的肩头：“潇潇，你知道的，我们都希望你能幸福起来。默然真的”“我知道。”潇潇很快打断了我的话，眼里浮过一抹转瞬即逝的阴影。“我知道。所以，我愿意嫁给他。”潇潇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飘飘忽忽地越过窗外，让人心疼。我努力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准备好了吗？我们美丽的新娘！出发吧！”
    潇潇说，如果要结婚，是一定要在教堂的。潇潇并非一个基督教的信徒，我记得她说过，她喜欢教堂的鸽子，喜欢教堂清扬的音乐，喜欢那静谧庄严的气氛，喜欢自己将来的爱人拉起自己的右手，在神父面前宣誓：我以上帝的名义，郑重发誓：接受你成为我的妻子，从今日起，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潇潇说起这些的时候，是一脸的幸福。是的，那时的潇潇，是幸福的，因为，她有落落，可是，落落死了。自杀。谁也不明白落落为什么会选择死亡。
    落落是一个古怪的孩子，有着柔软的耳垂，长长睫毛，嘴唇常常抿着，不爱说话。喜欢梵高的向日葵和艾略特的荒原，常常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然后又暴虐地扔掉。而潇潇，最喜欢的就是收集落落扔掉的画和乱七八糟的诗稿“你们不了解他，他是一个诗人呢！”这是潇潇最爱对我说的话。潇潇午饭后最愉快的时光，就是听落落念诗，那次秋日的午后，我经过落落家树影斑驳的小院，看见落落大声地念着荒原里的一段诗句：
    “因为我在古米亲眼看见西比尔吊在笼子里。孩子们问她：你要什么，西比尔？她回答道：我要死。”
    潇潇安静地在旁边听着，细碎的阳光温柔地洒在潇潇的眼眸里，氤氲出无限美好。落落好像很喜欢这句诗，激动地站到了椅子上。大声地念了一遍又一遍。
    然而，就在落落念完诗的第二天，落落没有去上学，潇潇一整天心神不宁，不断地往窗外看，直到看到落落的奶奶佝偻的身影映在了教室的窗户上，我们才知道，落落出事了。
    落落用刀片割开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染红了洁白的床单。单薄苍白的身子在那一片血红中像一个大大的惊叹号。这个古怪而孤僻的孩子，从他的出生到现在，从来也没有迎来如此盛大的开发，由始至终，潇潇是他唯一的听众与拥护者，那些蹩脚的诗，那些凌乱的画，都被潇潇细心地珍藏，那些，是潇潇的宝。
    没有人知道这些陈年的往事，潇潇也从未和我提及，在落落走后的很有一段日子，我看见潇潇常常一个人坐在落落家的小院里，望着那些斑驳的树影发呆。潇潇是个倔强的孩子，她不愿，别人看见她的伤悲。
    都以为她忘了。
    所以把自己嫁给了一个爱着自己的男人。
    所以今天潇潇突然像我提及落落，我是有着大大的意外的。那支歌，曾经落落唱过的，哀伤低回的调子，却在今天这样喜庆的日子从潇潇口中唱出，我心里总是担忧着的。直到看着潇潇平静地走进教堂，我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我双手合十，面对午后浓烈的阳光，祈祷潇潇幸福。
    二
    小夕，你说，人是有灵魂的，对吧？
    为什么我昨晚看见落落了呢？
    五年了，这五年，我从未看见过落落，可是偏偏，就在我结婚的前夜，落落来找我了。
    还是儿时的小院，细碎的阳光，青石小桌。
    落落站在桌子上，他大声地唱着歌。
    少年干净的面庞，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射下沉默的阴影。
    我慢慢地走进，我叫：“落落”可是他没有理我，继续唱他的歌，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直到他停下来。我继续叫他的名字，他慢慢地转过头来，一字一句：你要嫁给他吗？
    我点头，可是，落落，我想给他解释，他敏捷地跳下石桌，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拼命地叫他，想追上他，可是他越走越快，最后就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我知道，小夕，你们，都希望我幸福。
    可是幸福这个词语，五年前就已经远离了我。
    你们都认为落落是个古怪的孩子，沉默，寡言，行事怪异。
    没有人真正爱过他。
    他奶奶爱他，却把他的画当火引子烧掉了。
    只有我懂他。
    只有我会静静地听他念诗，看他画画，他心情好的时候，会把画好的画送我，我们曾经一起去教堂，悄悄地看别人举行婚礼，听牧师念祈祷词，听新人宣誓，我当时侧过头问落落：
    “如果，有一天我嫁给了别人，你会来这里看吧？
    “你不会不跟着我反而去和别人结婚，不过如果你非得这样，我会去大闹你的婚礼。”
    “真的吗？你会去救我吗，在行礼的时刻大声喊停，然后牵着我的手冲出礼堂吗？”
    落落点了点头“嗯。”
    那是唯一的一次，落落对我过的最动听的话语，我仔细地把他们收藏起来，像收藏自己的嫁妆般，把这两句话放在心底下，这曾是多么悠长和缓的梦和心愿，却要从我生命中生生地被抽离。你们不知道，那是多么疼痛的感觉。
    我的心就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我看着落落安详的脸，午后的阳光洒落在那洁白的床单上，我甚至有一种错觉，落落只是睡着了而已，如果，如果不是那手腕上狰狞的伤口和床单上猩红的花朵。
    我知道，这一次，落落是真的不再理我了。
    他再也不可能实践他那个伟大的诺言了。他丢下我自己走了。
    我想，我想我要追上他。
    三
    当婚礼进行曲响起的时候，当所有宾客都向这对新人祝福的时候，突然美丽的新娘面含微笑地把手上那枚戒指向高处一抛，又把一只手伸到背后拽下头上的纱，然后她就向着礼堂的门口跑去。只是丢下惊愕的新郎和瞠目的宾客。
    像小鹿一样，她那么欢快，一刻也不停，她奔向了自己的幸福，当路过的卡车从她身上轧过去的时候，她听见落落说：“亲爱的，我来接你来了。”
    “落落，这五年你去了那里？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梦见过你？”
    “我一直在找你的路上，那条路太长了，今天我才走到，你看我满脚都是泥。”
    “你要带我去那里呢？”
    “高处和远处。”
    “那里有什么呢？”
    “有你最爱的花朵，我们一直跳舞，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