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纪念

    故乡是个沃野千里的盆地，四面皆山，一条大河、一条小河洄游其间。盆地中泊着一个古老的小街，她弯弯的样子，就是一条泊在岸边的小船，小船日日年年，悠悠地荡在金色的河水与绿色的沃野之间。小街的两头，分别有一口古井，井水常年清澈澄明，甘甜爽口。小街的房屋大多是黑瓦白墙灰围四和院式的明清建筑风格，其间也有两层的绣楼式建筑。踩得黑光油亮的青石板从街头一直铺设到街尾，踏着这青石板，走在幽静、深长略显狭窄的小街中，恍如在梦中走进了前世的明清古街，误入了老舍先生的“茶馆”又如翻开了清明上河图的画轴图卷。
    小街的对面，隔着田野，一条宽大的马路通向一个山岗，依着山岗，有一岸扁，那扁上也建有一个村落，依山傍水，正如那小船抛置一边的一支桨，也或是停在岗前的另一艘小船。这小村落也一样的古朴、宁静，典雅、秀美。我家的房子在两艘小船上都有，从小我便穿梭住来于这两艘小船，在麦浪、稻香、蛙声里长大，这里留有我难忘的童年、少年时光。
    故乡的鳜鱼、野鲢鱼、桃花鱼是最为出名的，几乎一年四季，它们都肥美、嫩滑、亮光光的。雨后初晴，大地湿漉漉的冒着雾气，浑浊的河水旁，会多出几个垂钓的人，他们都是些钓术娴熟的老手，深知“趁浑水钓鱼”的奥秘。最难得的是，在这样的天气，从春至夏，我们可以看到好几次绚丽彩虹的出现。阳光从惨白的天幕上，探照灯样把她的光辉散射到绿野、山间，亮华华的大雨点猝然又飘落下来，青山秀水间，一道奇异的彩虹一头深深地扎进大河，一头似隐若现于小河里，瑰丽、辉煌，恬静、明艳。“抓住它”这时候彩虹会吸引住我们一群发了狂的小毛孩拼命地沿着长长的河堤去追赶它。而大人却大声吼叫着说，不能去，会吸走你们的，脸上会出白斑的。我们却哪里管它白斑、黑斑的，照样齐了心地在河堤上直追到雨点停歇，彩虹飘散。
    河风顺着河道呼呼地从山口吹来，会憋得你出不过气。迎着风在松软的沙滩上飞奔一阵，然后在银晃晃的河滩上建造小屋、鸡宿，旁边种上花草，蓄下水凼，水凼里放进几条小鱼，再挖开一条水道引水冲走它们，一边还欢蹦乱跳地叫着“发大水了，发大水了！”随后又重新建起，这是我们久玩不厌的游戏。
    清晨，人家屋顶上炊烟袅袅，婶子们已扫好了庭院，正手忙脚乱的掰弄着早饭。刚刚跳出鸡笼的大公鸡扑棱着飞到房前小树上，咯咯咯的召唤着太阳公公。屋檐下被吵醒了的小狗，会撒了欢地追着惊慌失措的鸡群在道场里戏耍一番。慢悠悠的鸭群这时也成群结队地向大河进发，老婆婆们则忙着伸出颤巍巍的手，从圈宿里掏出一个个大鸭蛋。叔叔、嫂子们已在田间地头里忙活了大半天，这会儿正走在回家吃早饭的小路上，一群白鹭被他们从身旁的秧田里惊起，嘎鸣着飞向河岸的山林去。
    傍晚，火红的太阳燃烧着最后的明丽，极不情愿地和群山、树木、田野、村庄、山岗道别，它把橘红色的霞光在西方的天空层层辅开，给小村留下金色银鳞的念想。成群的鸟雀在深红的夕照中会风一样呼地落到后山的森林里，它们的尾羽被涂成了血色。
    薄暮时分，暗红、青紫的远山，用温柔的手为盆地铺一个暖和的温床，把森林、村庄、田野全都安放起来，静穆、幽寂的夜开始了。夜凉如水，如若半夜醒来，会听到野山鸡、寒号鸟长长的啼叫声，增添了小村的深幽、寂寞、僻远。住在村头，还会听到环绕村庄的大河小河嘀嘀咕咕地喁喁私语。一夜的露水、夜风冻彻了河流，清哗哗的清凉刺骨，不过人们并不在意，第二天清早他们会照样跳下河水趟过对岸去劳作，并不从上游的大桥上穿过。
    大河对岸，耸立着两座山峰：大包山和簸萁寨，这两座山一个状如巨型面包，一个恰似一只敞口的簸萁，仿佛把满盆地的富饶都汇聚其间，又像两个忠诚的卫士，日夜守护着我的家乡。两座山脚下也横卧着一个村落，正迎着大河方向。放假的日子，我们会到山上去放牛羊，打柴草。爬上雄伟的山颠，家乡的面貌尽收眼底。眺望对面的远山，你会惊叹，原来群山远远望去，竟像在画上一样，线条清晰，轮廓分明。村庄、河流、田野也竟如画中一般清秀、明亮、美丽。那大河沿着群山奔腾而来，像一张大弓，又像一只宽大的臂膀把田野、村庄揽在怀中。而那小河则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从另一座大山中溜出，斜插着穿村而过，欢跳着流进波涛滚滚的大河。它们交汇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角洲，在远方泛着金色的光芒。这座大山，就是秦山，远远望去，它像一条硕大无比的蛟龙，正探出它威猛的头颅，在小河里汲水。这是一头终年绿色的巨莽，上面覆盖着茂密的松林，不知什么时候人们把它探出的头颅改成了梯田，种上了一望无际的茶树，每年春天会吸引来无数的游客，在它的丛林间探春、私访、采茶、品铭。秦山的对面、两边，就是沃野千里，黑得冒油的良田肥地，那海洋一样的绿色海域，为我们日夜生产着数不尽的玉液琼汁。秦山脚下，还有一条通向盆地外边的公路，它正像一条赤练缚住了秦山这条蛟龙。秦山山前，夹在两条河流之间的，是繁华、热闹的集镇，那里商铺林立，车水马龙，人流穿梭。
    又是很久没有回故乡了，可故乡的芳影，一直在我的脑海中萦绕，故乡的两条河流一直在我的梦境中喧闹，故乡那古色古香的建筑也在我的视线中挥之不去。07年，我终于又回到了阔别十年之后的故乡，可是，这一次的回游，却令我伤心欲绝。故乡因为发展的需要，因为建设的需要，大大地变了模样，家乡人在肥沃的良田正中建起了一条条宽广的大道，还盖起了宽大的砖瓦厂，那古朴的老街、曲径通幽的小村，也几乎面目全非，取而代之的是青一色的青砖、水泥的钢筋结构。那流金淌银的波涛汹涌的大河、小河也明显地消瘦了，过去吃厌了河鱼成了尤物，茂密的森林稀疏了，鸟雀们也少见了踪影浓浓的黑烟中，我泪眼迷蒙，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幸与不幸？人们看起来是想把那些别样的小村落联系的更紧密，建设的更繁华，更美好，可是他们却没有想到，正是他们的“好心”却破坏了当初那自然形成的阡陌交通，看似散落，实则精美的天然布局美感以及一种无以言表，精美绝伦的古风古韵。横穿良田沃野的那条大道，就像一根钢针，生生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永别了，我梦中的故乡，我儿时的乐园，你昔日的姿影只能永远地留存在我的心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