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之

    一
    一场很俗很普通的相亲。素颜想拒绝但已经没有力气拒绝，只好随便家人的摆布，鲜艳崭新的连衣裙被强行套在身上，慵懒和厌恶的态度也只是阻挡了一支鲜红的唇膏涂抹在嘴上，像鲜血的颜色，让她觉得恐怖想呕吐。其实距离记忆里的那场车祸已经三年的时间了，她仍旧忘不掉从若离的身体里面流出来的汩汩的粘稠的液体。她不可能忘记他，那个深爱着自己也被自己深爱着的北方男人，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身后扑向素颜失控的摩托车，她的心跟着若离的离开一起走了。然后她回家了，带着一颗死了的心和一个永远不对人讲述的故事，拖着一具没有思想但美丽依旧的皮囊。
    父母只是觉得素颜安静了许多，素颜的演技足够高超，她尚且明白不可以伤了父母的心，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当初一意孤行坚持在外面的世界里闯自己的天下，没少让父母操心。现在回来了，却再不是原来的自己。自己当初的抱负已经因为生命中一个男人的消失而随之流逝磨灭掉了。他的离开是致命的打击，让她安安静静的回到了父母身边，寻求生命里最后的温暖。她关上了爱别人的门，他的位置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他是独一无二的。
    关于婚姻，亲人开始的劝说都遭到了她强烈的拒绝，渐渐的还是妥协了。她想没有感情的婚姻，换取在对方身上得到的物质需求，对她来说就相当于长期的卖淫。她清楚若离真的已经不在了，看到父母头上的白发，她明白自己不可能为他一辈子守身如玉。见就见吧，这是件很无奈的事情，若离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她的生，她不能这样随便的结束自己。或许她活着，就是为了偿还欠下父母的债。除了他们已经没有谁可以让她牵挂了。违背了自己的心，成全他们。
    二
    见面的地方在街心花园。是个好天气，阳光璀璨的如碎钻般透过枝丫满世界逃窜，到处明晃晃的耀眼，素颜觉得好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天气了，心里徒然的有些兴奋，她穿着盛开着硕大的素净的花朵的连衣裙，踩着高跟鞋轻巧的跳过树下的每一寸阴影，不知不觉头发已经长到了腰际，随着她的一高一低跳跃着完美的弧度。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直到转到一张排椅前，一个穿着米黄色休闲装的男人站起来面对她，她才想起，我是来相亲的。那身米黄色衣服在阳光下有些刺眼，她没想到他不是穿着正式的西装过来的，她抬起头抑制了一下眼眶里欲出的液体，她只是突然想到了若离穿休闲装的样子。三年了，她都没有好好的抬头看一眼身边的男人。
    “我想你就应该是素颜了，我见过你照片。”男人的口气有些不屑，她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开场白，她抬头看了一眼，还算清秀的五官，透着叛逆的桀骜，满脸的玩世不恭。
    “我是素颜，你应该是尔枫。”
    “我说实话，我不想来相亲，是被我妈逼的。如果你不愿意正好一拍两散。”
    “呵呵。”素颜苦笑两声“我也一样。”
    男人有点惊讶，微张着嘴巴。向来同病相怜的人懂得惺惺相惜，知道互相安慰。两个人开始并肩走起来，素颜低头说她的，尔枫讲他自己的。互相安慰几句，除此也做不了什么。都是没有温度的人，只剩下语言，但连语言也是苍白无力的。这是寂寞的人的悲哀。想给予都没有了力气和资格。
    “世间像你这样痴情的女子不多了。不过你错了，很傻，你这样做只是枉然，对你来说也许有意义，却没有好处。古时的烈女尚且还有人立贞节牌坊，落个贞节的名声，你现在什么都得不到。你在害你自己。”
    素颜不爱听这些，她自己心里也不清楚该怎样摆脱，已经很乱了，别人的言语起不到开导作用。很多事情只有自己才可以想得清楚，谁都帮不上什么。
    “不如我们就在一起吧。我不妨碍你的思想，你也不干涉我的生活。我是自由惯了的，受不得拘束。我们互不干涉，主要是安了双方父母的心。你的意见呢？”
    素颜低着头，不反驳，算是默许了。呵，只当是安了父母的心。
    三
    两个人看上去是对很体面的情侣。尔枫是那种潇洒英俊的男人，素颜玲珑精致。小鸟依人的表象，让人们忽略掉尔枫本质里的游散和不羁，他们就这样欺骗着别人，开着所谓的善意的谎言做幌子，其实只不过是利用对方在自己生命中一个位置上的存在来满足自己的生活，一场自私的游戏。
    两个人结婚了。双方的父母怂恿他们去旅游度蜜月。那个城市是a城。a城，那个素颜曾经赋予过激情，也溃散了所有勇气的城市。她说“我们能不能不去那？”
    “你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约法三章的，不能做违背双方父母的事情。况且那是个美丽的地方，我很乐意前往。”
    火车行驶着。伴着轰隆声，素颜的脸面向窗外点缀着绿色的世界，一直沉默着。风吹着她两鬓的长发，一并吹涩了眼珠上罩着的水壳。尔枫坐在旁边的位置用一张报纸遮住脸沉沉的睡着。窗外的风吹进来吹落了他脸上的报纸，他仍旧睡着。素颜看着这张脸彻底的茫然了。我就这样的嫁给这个男人了？若离，未来的日子那么长？我怕总有一天我会记不起你的声音你的脸的。眼球上的那层厚重的水壳终究还是碎裂了，融化成大颗大颗的水珠往下滑落，但没有声音，就那么无声的流，她把脸又重新朝向窗外，那泪水就被风吹干了，新的潮水又覆盖上来。
    [四]傍晚的时候他们走在a城小镇的一条购物街上。从踏进这座城市开始素颜的眼前就开始出现幻觉，那些隔世的记忆像被点燃的导火线一般呼哧哧迅速的逃窜起来，一路延伸，最后渲染到根源，氤氲了一整个尘封的记忆。她看到自己和若离走在这条街上曾经的一点一滴，她是那样依赖于他，紧紧地缠在他的手臂上，若离伸出大大的手掌揉乱她的头发，她就在他的手掌下一边嚷嚷一边摇晃脑袋，然后抬起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她看到一栋大楼矗立在不远处，记忆里的那个声音又在说话“素颜，对不起，我知道你很喜欢那枚戒指，我发誓，我们结婚的时候一定会买给你。”素颜当时明明没有怨他，可还是做出了生气的样子，一转身从大楼里走了出来。她只是觉得委屈，他们并不是没有钱，不久前他把攒起的钱寄给了弟弟，父母早逝，他14岁就带着弟弟两个人相依为命。他一直把他当作整个生命去呵护。除了弟弟，他就只有素颜。可是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顾及过我一次，只是一次。然后越想越委屈，模糊着眼睛跑出去然后突然，身体被人从后面猛地推开，她跌倒在地上，尖锐的刹车声伴着人群里的尖叫，她回过头就看见了那个几分钟前承诺过自己的男人，再不会等不到誓言实现的那一天。
    他死了。
    五
    时光已经混淆，模糊的世界里哪里还分得开过去和现在？真实和记忆？素颜紧紧挽着身边男人的手臂，就像从没有分开过一样，她泪流满面，她说“给我买枚戒指吧。这是你欠我的。”
    尔枫站在大楼门前驻足了，他慢慢挣脱开素颜的手，他说“我的钱为什么要给你买东西？”
    我的钱。为什么。给你。买东西。
    温热的液体覆盖了脸上紧涩冰凉的皮肤，她站在原地呆呆得看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仍旧理不清楚该不该去追随，她还没有从记忆中走出来。恍惚了，茫然了。不知所措。尔枫自顾自的离开，就这么把她一个弱小的女子抛弃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上。
    六
    这是属于我的城市，若离，我们的城市。她站在夕阳的剪影里，身体融入进周围建筑的阴影中，然后被夜色吞噬。她一直在朦胧的天光里漫无目的来回的挪动着脚步，不想停下来，眼前一直模糊着，我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还在这等我？我就要忘记你了，为什么阴魂不散？走累了，哭累了，没有力气了。她坐在大楼门前的台阶上，把头埋在膝盖里，沉沉的，丧失了力气。
    她是沉沉的睡过去了。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她嘴里没有一刻停下呢喃着若离的名字。像掉进沉重的梦魇中，越来越沉。她在地狱的尽头听到有声音，渐渐的清晰，她努力保持着理智听传到耳朵里的声音，那个声音说，素颜，素颜，你在等我吗？我一直都在啊。她对她自己的名字第一时间敏感，然后觉察出是个熟悉的男声。她极不情愿又不得不抬起头，面前，面前怎么会？！若离？怎么会是你？素颜抱住面前的人感觉到是真实的，实质的！泪水瞬间又铺天盖地卷土重来。她死死地抱着他，投进他的怀抱里，死死的不放手。怕一放手怀抱里的实质的感觉就突然消失了，什么都没有了。男人说，素颜，别哭，你放心，我不会离开，再也不会离开。你看，这是我欠你的戒指，一切都是真的。亲爱的，让我为你带上隔世的戒指吧。　　　　七
    尔枫第二天的情绪已经从昨晚的愤怒变成了心虚和不安。他匆匆的打开房门，正迎上素颜抬起的脸。满脸的疲倦，但眼睛里却闪着熠熠的光。衣衫整齐，看不出昨晚的狼狈与不堪。她停住脚站在高大的尔枫面前。带着一脸的微笑，不等他开口，她说“尔枫，我前世的爱人今生找到了我，我可以不必再为了亲情和逝去的记忆而把自己封锁了。我的爱人回来了。轮回了三年，我隔世的爱情回来了。我们离婚吧。”
    尔枫看着眼前娇小的背影远离，不远处，一个男人面带微笑等在那里。素颜走到他面前，男人温柔的揽过她，素颜抱着他的胳膊赖在他身上，就像曾经的那样。尔枫看着突如其来的场景有片刻的错愕，但很快变成了动容。身体里冰封的一颗东西开始融化。素颜说“爱我的人找到了我。找个与自己相爱的人吧。无论时间如何变幻，环境怎样改变，即使经过生死的轮回，三生石上刻下的爱情仍旧是爱情。　　　　八
    那个在黑夜里为素颜戴上“隔世的戒指”的男人当然不是若离。他是若离的胞弟。那个一直靠哥哥的供给上学生活的弟弟若桐。他同哥哥一样深爱着这个美丽善良的女人。只是那个时候，他不能开口。
    “哥哥不在了，那么，继续爱你的责任由我来完成。我们，结婚吧。”　　　　九
    夏日的午后，素颜坐在窗前，举起左手在玻璃窗过滤下的阳光里变换着手的姿势。那枚银色的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断闪出流转的光线在眼前晃来晃去。她看着这枚戒指一直在笑。记忆里是若离和若桐对着自己灿若桃花的笑脸。她听说尔枫在追求一个姑娘，想到他，唇角又不自觉的上扬。她是幸运的，一段泯灭掉的爱情，被一张孪生的脸唤醒。她渐渐的知道自己爱的不完全是同若离一模一样的那张脸，不是他的影子，是若桐他自己。原来除了若离，她也可以得到幸福。有个人在你心里的位置是独一无二的，在生活中，他给你的，你想要得，却不一定是除了他别人无法取代的。即使相隔了一个世界，你爱他，他就会用另一种方式住进你的生活，继续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