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好痛,就像所有关节被拆开了又重新组装了一遍,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无一处可以使得上劲的地方。
不过,“不是死了么,为什么还会有感觉?”崔文槿费力地睁开双眼,下一刻,却瞳孔微缩。这里是?
昏暗的光线让崔文槿的眼睛适应了许久,然后模模糊糊地发现她视线的上方是一块坑洼不平的石顶,狭小的石顶连接着四方墙壁,只有一侧开了一扇铁门,门上开了一扇很小的窗口,微弱的光线夹杂着尘埃从窗口透进来,鼻尖浓烈地腥臭味道熟悉得让崔文槿笑了一下,这就是地狱吗?比人间的牢房只好不差啊。
硬硬地石板床上不知道铺的什么东西,硌的她后背又疼又痒。身上似乎有伤,分布在身体各处的伤口隐隐作痛。撇了撇嘴,崔文槿试着坐起身来,却发现浑身无力,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寂静的石室内分外分明。
“殿下。”一个苍老却陌生的声音响起来,然后一个陌生的、鸡皮花发的头颅出现在她视线的上方:“殿下您觉得怎样?”
崔文槿被吓了一跳,又一个声音又扑进耳内。
“欣儿!欣儿你醒了!”
然后崔文槿感觉身子一轻,似乎被人拥着被子给抱着坐了起来。
被触到伤口,崔文槿轻呼出声:“唔……”可刚发出一个字,她便完全懵了,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声音。这,这分明还是个小孩子的声音。
“欣儿,你一直在叫着阿娘,叫着父王……”抱住自己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妇人,她眼中含泪,呜咽道:“欣儿,欣儿……母妃被你唤的好心痛啊!”
崔文槿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她鬓发散乱,形容憔悴,身上隐隐的散发着阴湿的霉气。
“滚……”崔文槿厌恶地推了推身上的人,口齿模糊的命令道。
这时她心中又是一跳,因着自己这个字讲的是新卫语,让她终于意识到刚才这两个人讲的却是天舟官话!!!
“欣儿,你说什么?是不是母妃头发太乱了,欣儿都不认识母妃了。”那女人紧张的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又上下整理了一番。对着女儿陌生的审视眼光,她压力巨大。但是看到她痛苦地皱起眉头,又立刻紧张地将她上下看了又看,“身上还疼么?是不是不舒服?”
崔文槿眉头紧蹙,每吐出一个字都觉得头皮发麻,这是她的声音么?这是在做梦吗?还是来到了地府?她又想起自己明明是死了的。
崔文槿偷偷掐了一把身上的肉,一阵疼痛。她又举起自己明显缩水了但是很健康的双手,目光迷茫而困惑:自己变得不是自己了,如此的诡异,却又如此的真实。
她不由用天舟话问道:“我们这是,怎么了?”
崔文槿的天舟话都是原来母亲身边的老嬷嬷教的,她那个母亲据说原本是这天舟一个王爷的宗室贵女,后来才封了公主送到新卫和亲去的。虽然许久不说,崔文槿的天舟话显得有些生涩了,但却依然标准。
“回殿下,您受了伤,又染了风寒。已经躺了好几日了。王妃十分担心。”那老婆子板着一张脸,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都怪那些侍卫没用,连主子都护不住!”头顶上那个自称是母妃的妇人愤愤道:“卢嬷嬷,等皇上把我们救出去,一定会让李怀远那个叛贼好看的!”
“王妃说的是!”
崔文槿抬头看了看那回话的嬷嬷,她年纪五旬左右,身形略微丰满,腰背挺得笔直,恭谨的脸上有一双浑浊却纯黑的眼睛。满头花发散乱的盘在脑后。
不知道为什么,崔文槿心里十分不喜欢看到她恭敬的样子,让她不由自主总想起死去的教引嬷嬷。
很巧的是,她们都叫卢嬷嬷。
“卢嬷嬷……”崔文槿说道,“其他奴才呢?这是哪里?”
卢嬷嬷忙道:“只剩下奴婢一个人了,其他的奴才不是死了就是逃了,只有些二三等的粗使丫鬟应该还在王府里边。”
“欣儿,这次多亏了卢嬷嬷认识这边的人,欣儿才能脱险。”瘦弱的王妃对着女儿一阵怜悯,又道:“我们现在是在赤化县,清王府在钟落,离这里还有好远好远呢,欣儿懂吗?”
赤化?钟落?好耳熟的名字。崔文槿冷静了下,默默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王妃抱着女儿又问:“欣儿,你觉得身体怎么样?卢嬷嬷央的那位旧友带的几幅药,如今已经吃完了。若是身上还是不舒服,便让卢嬷嬷再寻机去求求她。”
在这监牢里,寻机求旧友的帮助?崔文槿看着老嬷嬷紧锁的眉头,知道这件事恐怕并不好办,或者十分难办才是。于是她摇了摇头冷声道:“不用了。”
那王妃见女儿清醒后十分冷淡的样子,心想定是受了惊吓所致,心里越发愧疚怜惜。
崔文槿避开了“母妃”慈爱地目光,看着四周,这间牢房不大,但是比起她之前待过的那间好了太多。首先,这间房宽敞,也高了许多。最起码两个大人站起身时不会被石顶碰到;其次,这间牢房竟有石床,还有石桌石凳,旁边隔着一个小间,猜得不错应该是放了恭桶。若不是外面一扇铁门又气味特别,崔文槿根本不会第一时间认出这是牢房。
“赤化县?是在哪里?”崔文槿低声自言自语。
不想这话居然让那抱着她的王妃又滚下泪来。她沉痛地说:“欣儿,我们还没逃出玉昌呢,就被那些可恶的叛贼给抓住了!母妃就说这玉昌太衰了,先帝居然给王爷封了这么个破地方,真是太偏心了!”
玉昌?那不是天舟的土地么。赤化,那个盛产红玉的地方?崔文槿震惊地想到,自己居然在天舟的玉昌府!更震惊地是,这样的府郡竟然被叫做破地方!
玉昌,因为盛产美玉而闻名于世。听说玉昌拥有的玉石矿场大大小小有几百处,加工美玉的作坊数以千计。不仅产量高,种类也多,尤以赤化红玉、钟落紫玉最为出名。而地处天舟之北的新卫,玉矿却十分稀少,玉石有市无价,因而新卫的皇室对玉昌的垂涎并不亚于天舟的都城襄平。
于是崔文槿道:“玉昌不是挺好的?!”
“好什么啊!”王妃反对道,“紧连着梁王的封地,离京城又那么远,出了事也没人救。”她有些颤抖地抽泣起来:“万一皇上的大军还没赶到,这些叛匪就把我们杀了,那可如何是好?”
崔文槿发誓若不是此刻身体虚弱,她一定会痛扁这王妃一顿。唧唧歪歪地就知道哭哭哭,哭的崔文槿烦躁死了。
她从懂事起就是由卢嬷嬷、玉姨娘抚养长大,五岁之前跟阿娘相处的记忆寥寥无几,五岁之后也只是半年才见一次,一次只有半日。
直到后来再也没见过。
因而她完全不知道母妃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有的只是父王。对的,只有父王。
于是烦躁的崔文槿只好转移话题道:“为什么只有我们三个?其他人关在哪里?还是全死了?”
可是她的母妃一直沉浸在自己制造的恐怖幻想中,根本不理睬她。
一旁的老嬷嬷古板的脸终于崩裂,悲痛地回答道:“殿下,叛贼一路追击,侍卫根本无力阻挡。全部都……”老嬷嬷也呜呜哭泣起来。
崔文槿明白了,是全死了吧。就剩下两个主子一个奴才?两个女人一个孩子,留着干嘛?
“难道是借尸还魂吗?”崔文槿心中默默想着:“这个小孩子已经死了吗?”她发了一会儿呆,看着另外两个还在哭,崔文槿又不会安慰人,遂装作困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样坐一会儿,躺半天,不知白天与黑夜,每日对着个哭哭啼啼的母亲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崔文槿的身体倒是一日日好了起十二、三岁的样子,又刚刚病好,无论内心多么焦躁多么地想立刻出去报仇雪恨,也无法改变现状。她只能每日囚在这方寸之地,绞尽脑汁想着为什么周王府会跟魏王府扯上关系,会被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
宫里的人都是傻子吗?周王已年过半百,膝下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还不是亲生的,他为谁谋反?魏王与他有什么大交情,让他豁出全府的命去谋反?再则,就算父王谋反了,为什么用刑逼供的人是她这个一无所知的少女?
她想到在那刑讯室里所受的苦,一次次被重复逼问的问题,“天火”的配方在哪里?“天火”?崔文槿觉得这个词好熟悉,似乎她那个未婚夫之前也多有试探。只是那时她沉浸在虚幻的柔情蜜意之中,丧失了豺狼应有的敏略罢了。
对!她不要再做那温柔的羔羊,这一世她要做他们身后最凶恶的豺狼,将新卫皇室虚伪的脸孔统统撕碎,再一口一口吃下去!
崔文槿安静地嚼着干巴巴地馍馍,任由脑中的一团乱麻越理越乱。终于化为一声无息地祈祷:请菩萨保佑我一定要好好活着走出这牢房,但愿你们也都好好的活着,直到我亲手往你们的胸膛里送上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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