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闻笛摇了摇头,眼中有一丝悲伤闪过,“不久之后,爷爷才告诉我们,其实他要找的那个人,就是奶奶。”
玉婵眉头耸动,“什么意思?”
谢之也和明诚一样,露出疑惑之色。
“我爷爷,一辈子没有婚娶。”周闻笛声音里带了些哽咽,反问她,“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玉婵一下子愣住了。
谢之忙问:“周先生,那你父亲……”
周闻笛缓了口气,慢慢的说道:“我父亲是我爷爷大哥所生,他生父在动乱中死去,母亲也失踪了。他于是被我爷爷收养,视作己出。”
玉婵却急了,嘴唇不停地颤抖着,“那他,他……”
问了好半天,却不知道要问什么。
才发现人的寿命是那样短,他已经不在人世。
“爷爷一生醉心于书画,留下不少佳作,但有一幅,他一生都没有画完。”周闻笛望着她,“你应该知道吧,他给你画的画像。”
玉婵像是从梦中惊醒,紧盯着周闻笛:“那画呢,画去哪里了?”
周闻笛却摇头,眼眶里星星点点:“我也没见过,听我父亲说,是有次搬家的时候遗失了,爷爷找了一辈子。那次从s市回去不久,他就一病不起,临终前还拉着我的手说,闻笛啊,马上要搬家了,去我书房里把那副红衣姑娘的画像包好了,千万别弄丢,等找到她以后,还要比着画眼睛。”
一开始,玉婵只是错愕地瞪着眼,里头流出血泪,听到中间忍不住发出呜咽,周闻笛一席话说完,她死死咬着嘴唇,凄凉的哭声却还是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先前还“周生、周生”地叫得格外顺口,此时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像只有拼命的流泪,才能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周闻笛也跟着落了泪,“请你不要怪他,我从来不知道他那么怕死。临咽气,还求医生给他吃药,他说他还没活够,哭着让大家给他找画,他嘴里说的全是中文,那些外国医生一句都听不懂……”
玉婵爆出一声嘶吼,在地上不住地摇着头,青丝逶迤的木质地板上,已经汇出一小片艳红。
周闻笛擦了一把眼睛,渐渐地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当初兵荒马乱,太奶奶强行把他绑出了国,他不是不来见你,而是他做不到……我父亲一直不信他的话,爷爷去世很多年之后,才当成奇闻异事讲给我听……”他一头哭,一头深深鞠躬,“对不起,是我来得太晚。”
谢之给周闻笛递上纸巾,周闻笛接过去,低头擦眼泪。这位上了年纪的画家,从小长在国外,近几年才回国定居。他揣着童年时的朦胧见闻,去追寻一段陈年往事,能得到今天的结果,实属不易。
玉婵吼完之后,像是把一辈子的恩怨爱恨都从腔子里吼空了。此时虚脱了一般,整个鬼都安静了,但血泪还在不住地流。
谢之又去给她擦眼泪,她一动不动地任由摆弄,过了很久,才气若游丝地开了口:“影帝,放开我吧。”
谢之手指一动,捆绑她的灵力凭空消失,她抬起眼睑,眼睛里再不见半点血色。一双斜飞的凤眼,清澈无比,不似往日谢之等人熟悉的样子,倒像极了当年林间小屋里,她在周篷身边才会有的温柔。
她转头望向周闻笛:“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的眼光原来不差,看上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的人,而我……坏透了,一直在恨他。”
周闻笛摇摇头,“你们都不坏,只是时运不济。”
玉婵沉默片刻,忽然对周闻笛招手,“低头。”
周闻笛照做。
她用尽所有力气,伸手往周闻笛头上摸去,含着眼泪勾唇微笑,“你是好孩子,难怪他喜欢你,夫唱妇随……按理说,我也该疼一疼你的。”
周闻笛身为花甲老人,被一双白皙玉手摸头,脸上却没有一丝抵触,全是恭顺和孝敬。
玉婵轻轻摸了几下之后,才体力不支一般地垂下手,周遭有红光隐隐浮动,越来越明显。
谢之望向她:“你……”
她笑着点头:“影帝,我的执念没有了,你……让我再看一看傻小子吧。”
谢之这才想起沈晨,忙问明诚:“师父,我家里还有一个生魂,你见到了吗?”
明诚愣了愣,“你是说,他?”
他摆动袈裟,袖子一挥,立时一个人影飘了出来。
沈晨刚一落地,赶紧扑到玉婵身侧,一脸担忧焦虑,“玉姐!”
他试图把玉婵拉起来,可是玉婵稍一起身,就立刻落在他怀里,像是一片飘在风中的柳絮。
沈晨觉察不对,急切地问谢之:“怎么了,玉姐?”
谢之只是轻轻摇头,什么也没说。
沈晨再要问时,玉婵在他怀中软软地说:“傻小子,我要走了。”
沈晨似乎没见过如此平和的玉婵,有些懵,“走?”
玉婵的身体开始透明化,一张桃花似的美人面,犹如水晶雕刻。“我的傻弟弟,别再做鬼了……当个活人,什么不能做啊。”
“……”沈晨眼神有些回避,却一直没有移开目光。
意识中似乎有个含混的声音告诉他,这山头上,以后只有他一只鬼了。
“去活吧,沈晨。”
窗帘动荡,边缘拂过这个角落,再飘开时,沈晨怀中说这句话的影子,消散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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