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生从外面做工回来,看到陈春兰母女出现在这里有一点惊讶,因为平常他这个小妹并不会有空到娘家来。细想之后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着对方是不是来问他们家借钱。
他帮人干活,他老婆平时打点零工,上有老下有小,他孩子今年后半年也要上初中了,更别说他们也要攒钱给儿子存老婆本,他们家可没钱啊。他不像他爸,有两个女儿的礼金拿来给儿子娶老婆。
不过陈春生一个大男人也问不出口,毕竟人家也没向他开口。他想等到了晚上,再问他媳妇了解小妹母女来他们家的原因。
晚饭不像罗小珍之前说的客套话,桌上不仅没有肉,连青菜豆腐也不见一点油,吃得陈春生父子都抱怨起来。陈家豪更是不管不顾地推掉饭碗,大喊大叫:“真难吃!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吃肉?很快你连豆腐都没得吃了你知不知道?我可怜的娃呦,下学期你就和你爸做工去,没钱让你上学了。”罗小珍阴阳怪气地说着,陈春兰母女本来只敢夹面前的青菜,现在连饭都不敢动了。
“我不要!我要吃肉!我要上学!呜呜……”小胖子虽然已经十二岁了,但撒泼打滚一直对他家人很有效,所以现在的行为和几岁时没什么区别。
陈老太最心疼这个唯一的孙子,她连忙安慰他:“不哭,不哭,奶奶明天给乖孙买肉,也不会让你没学上哦。”
“对,你还这么小怎么会不让你上学呢?爸爸还等着你考上大学,之后当大老板,让我们享清福呢。”陈春生也放下碗筷安慰儿子。
比起眼前的场景,余四娣更注意她那碗饭。她真的好饿,今天她除了喝了几碗水,都没吃过什么东西。
“别怕,吃吧。”陈春兰轻声对余四娣说。再怎么样,第一天也不会不让她们吃饭的。
她当然知道她嫂子这出戏是做给谁看的,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己身无分文,又要寄人篱下,她们只能受着。
陈家的平房有叁间房,陈春生和罗小珍夫妻俩一间,陈家豪一间,陈老太太的房间一大半是放杂物的。老太太床小,睡不了叁个人,也不能指望另外两间房的人。她找了一张破席子,一张旧被子,让陈春兰母女俩在客厅打地铺。
余四娣在整理席子,而陈春兰在一个破行李袋中找出她们母女的衣服。她们准备等其他人睡下之后,烧一点热水洗洗身子。
“陈春生!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我们家很有钱吗?你没有兄弟,要一个人养着你妈,现在又来两个累赘!我怎么那么倒霉,嫁进你们家。”那夫妇俩的房间传来了罗小珍的哭骂声,吓得余四娣整个人抖了一下。
“妈……”余四娣轻喊着陈春兰,她很害怕屋里有人大喊大叫。在家里她爸和她奶经常这样,这就意味着她和她妈会遭殃。
常年被打骂的陈春兰不是不怕,但她还是要镇定地安慰女儿:“别怕,妈在呢。”
女儿已经对半年前那事选择性失忆了,可她没有。当时她被打晕后醒来,不顾余家两个老人的阻拦,满村子去找被余强不知带到哪里去的女儿。
直到深夜,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余家,听到警察说她女儿出事了在医院。当她赶到医院时,见女儿双手都包扎着,脸上肿得厉害,眼睛都没了光,怎么喊她都没有反应,像失了魂一样。在几天后,女儿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但不记得近期发生过的事。医生告诉她,这是选择性失忆,建议她不要去刺激女儿恢复记忆,忘记那段痛苦的事对女儿来说是最好的。
同在房间里头的陈春生也觉得罗小珍说得在理,但他身为一个男人实在说不出口赶她们走:“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那是我小妹和外甥女。她们才来一天,人家也没说要赖在我们这不走……”
罗小珍觉得陈春生就是个窝囊废,她激动道:“你妹她男人都不要她了,已经和她离了婚。她找到这儿,不就是想赖在娘家?居然还带了个拖油瓶回来,脸皮厚得很!明天你不去说,我就去说!”
“留她们几天问问她们有什么打算?才住一两天就叫人走,会被村里人说闲话的。你想想,你也不能让家豪被人说他的父母不好吧?”陈春生知道儿子是老婆的软肋,就把儿子搬出来说话。
罗小珍果然被说动了,问他:“……几天?”
“七天,刚好一个星期。如果她们不走,随便你怎么做都行。到时你要把她们赶走,我不说你一句不是。”陈春生答应了她,不管怎样,他都留了面子还不用唱黑脸。
陈老太自然也听到儿媳的吵闹,但她装作没听到。她得靠儿子过活,儿媳又是个厉害的,她去劝不但起不了任何作用,还会遭人嫌。除非她孙子受到欺负,不然她都不会管。
接下来几天,陈春兰母女一直被罗小珍阴阳怪气着,哪怕她们在家里都抢着干活,可在吃饭时余四娣要是多夹一条青菜,都会被罗小珍叹气啧声翻白眼。
陈老太和陈春生对此默不作声,陈家豪在得到罗小珍偷偷给的钱到学校买吃的后,也不再在饭桌上闹,但是会嘲笑余四娣都九岁了还不上学。
一天早上,陈家豪指着在洗衣服的余四娣问:“妈妈,她为什么都不用上学?”
“命不好呗。赶紧的,再不去学校就要迟到了。”罗小珍帮儿子拿着书包,催他快点跟上。
上学,对余四娣来说是很陌生的一个词。她知道小孩都会去上学,村里的孩子都会去,可是这些孩子中并不包括她。
哪怕学费免了,其他费用余家人也不愿意给她出,更不愿意家里少了一个吃饭不干活的人。在余家人眼里,女娃上学是浪费钱,他们不管别人说他们的闲话,扬言谁要是看不过眼就出钱供她上学,并替她把家里的活干了。在偏远的山村,不让女孩上学的家庭并不少见。
陈春兰也很难过,余家人不肯出钱,自己攒钱也都被余家老太婆抢了去,她根本无能为力,现在更是自身难保。
到娘家的第叁天时,余家老头找来了,他对陈老太说:“他婶,春兰已经和我们家强子离婚了。现在他要再娶,春兰的户口留在我们家也不是个事。我们亲家做不成,但还是亲戚,亲戚要互相体谅啊。我今天来呢,是想让春兰她们的户口转回你们家。”
“不行!我不同意!说得倒好听,你要我们体谅你们家,谁体谅我们?哪里有嫁出去的女儿迁回来娘家的道理!”罗小珍激动地大声叫嚷,虽然户主在公公死后转为了婆婆,但她是绝对不同意。
“是啊是啊,小妹她都嫁人了。妈,你之前还说要转我为户主的,要是小妹她们转过来,不是乱来吗?”陈春生也急了。
儿子开新户得用另外的宅基地再建房子,从父母的户口迁出后自己当户主。可这样的话,这原本的房子等老人去世后,后面的人就是户主了,那不就是将房子让给她们了吗?陈春生可不愿意。
身为户主的陈老太,虽然没有说话,但看到儿子和儿媳的态度,也默认了不同意。
躲在一旁的陈春兰见自己像垃圾一样被人踢来踢去,其中一方还是她的血亲,她难受得抱着女儿痛哭起来。
“呜……我妈我哥也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我没有家了……呜呜呜……”
那天,老妈像个孩子一样无措地抱着她痛哭,是陈四非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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