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想要喘一口气。”
    “放开我吧,求求你。”
    程晚失魂落魄,绵密而苦痛的哀求,像是无形的利器,刺入他的神经。
    她的声音,轻得如同羽毛,可却令他的心沉坠得像灌满了铅。
    梁屿琛眼眶酸涩,就连开口的嗓音都有些哽咽:“程晚,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程晚并没有回答,她好像已经无力到,连回答他都极难。
    意识像是被一点点粗暴而强硬地抽空,身体如同遁入真空般的虚无。
    只留下空洞的灵魂。
    可哪怕再浑沌、再枯涩,程晚却在听到梁屿琛问出此般酸苦的问题时,一瞬间,掌心收拢,指尖用力,紧紧握住他的小臂。
    她下意识的反应,实则是灵魂深处的挣扎,哪怕在重重的折磨中,在一次又一次的崩溃下,仍试图破开此刻迷雾中的茫然,只展露最底层的渴望。
    她还要他,她舍不得他。
    这个认知,令梁屿琛荒芜的心脏重新获得跳动的能力。
    他心疼地擦掉她脸上的泪:
    “程晚,你当然可以喘气。”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小臂上的温热触感即刻便消失,她甚至无助乏力到,连看他一眼都困难。
    更别说道别。
    她只转身,踉跄,却迫不及待地离去。
    /
    第几天了。
    记不清了。
    他在这张坍软而空虚的病床上,如同融化一般,浑身无力,麻木地躺卧。
    眼前只有白色的天花板,时不时会精神失灵,出现重迭交错的混乱画面。
    杨英悟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那到底是谁。
    真相是什么。
    詹佑津又在哪里,是生是死。
    没有结果。
    他自知这样的思索只是内耗,逐渐消磨、蚕食他的意志。
    可他已无力抵挡。
    感官似乎也随着肌肉,一点一点沉没、萎靡、腐烂。
    记不清,是第几天了。
    程晚再也没有出现。
    她还好么,面色还那样苍白么,晚上仍失眠么,能吃下东西了么。
    他其实是知道的,他每日都会问,Liam也总是答他。
    “程小姐状态在好转。”
    那就好。
    他松一口气,可心脏钝痛得,连呼吸都带几分灼烧般的苦楚。
    头脑愈发昏沉,眼皮逐渐沉重。
    又要下坠了,他却并不想理会,亦根本无力抵抗。
    坠入无边的黑暗。
    又有何不好。
    Liam进来时,见先生又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不自觉在心中叹息。
    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昏暗的光线下,只见先生面色涨红得骇人,他将手背探到先生额间,是钻心的滚烫。
    Liam心一惊,立即通过紧急呼唤铃喊来医生。
    退烧的药剂注入,外敷的药物贴上,不知过去多久,先生才幽幽转醒,眼神难得清明几分。
    只是他开口的嗓音,依然干涩得厉害:“程晚呢,今天怎么样了?”
    Liam顿了顿,心头一阵苦涩,仍如同之前每一次般回答:“程小姐最近状态好了很多。”
    起码,她能正常地生活。平日与同事相处甚欢,周末和瑶瑶一起去郊外踏青,比起之前,确实多了太多。
    倒是先生,不过才一周多过去,倒像是丢了魂儿似的,眼瞅着,竟比刚苏醒那会儿还要憔悴许多。
    “先生,您若是下定了决心,”Liam踌躇许久,自知僭越,仍开口劝道,“便不要优柔寡断,再这样下去,只会自毁心神。”
    可先生并未回答。
    只在漫长的沉默后,听见他极淡的声音。
    “Liam,我真的,还要继续么。”
    Liam心神一震,怔愣许久才答:“无论先生是何决定,我只义无反顾地追随。”
    可抬眼,才发觉先生已因极度的疲倦与药物的作用,再次陷入沉睡。
    /
    翌日,倒是有不期而然的人前来拜访。
    听见敲门声,梁屿琛迟缓地转过头去。
    “请进。”
    竟是崔芸,牵着她几岁大的小孙子走了进来。
    两人皆是一身度假的打扮,花花绿绿,与这医院里苍茫而死寂般的白,格格不入。
    “梁先生,真是抱歉,我才知道您醒了。”
    “刚和家里人度完假回来,您别见怪。”
    Liam接过崔芸手里满满当当大大小小的一堆手信。
    “不会,”梁屿琛挤出一个淡笑,“您有心了。”
    崔芸的小孙子也是可爱得紧,站在梁屿琛病床旁,把大人先前教的吉祥话一连串背诵出来。
    恰好医生与护士走进来,听见小孩子一本正经地说着“祝您早日康复,健壮如牛”这样的话,都不自觉笑了。
    梁屿琛这会儿,倒真是觉得心头松泛一些。
    崔芸也是笑得合不拢嘴,摸了摸小孙子的脑袋,便让他到一旁自个玩儿去了。
    随后坐在病床侧的椅子上,露出愤恨的神色。
    “可真没想到,那个杨英悟,平日里装得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
    她握紧拳,咬牙切齿。
    梁屿琛“嗯”了一声。
    崔芸自然是不知晓,案件已出现新的转折。
    见梁屿琛看着孙子手里的玉佩,她不自觉地开口:
    “他出生的时候,我父亲还没有像后来那样糊涂,意识不清。”
    “当时他便说,这个孩子是个有慧根的,是受佛祖庇佑的。”
    见梁屿琛没有反应,崔芸生出几分王婆卖瓜的赧意:“当然,这都是封建迷信。不过这孩子,的确招人喜欢。”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与我父亲也是格外的亲近。您也看到,这孩子对我父亲留下的这枚玉佩,一直喜欢得紧,从来不愿撒手。”
    崔芸有些恍惚:“或许冥冥之中,父亲仍有什么牵挂着。”
    “嗯。”梁屿琛收回视线,半垂眼眸。
    日常查房结束,病房里又重新安静下去。
    崔芸也起身,准备道别。
    却在此时,她的小孙子不小心打翻了角落里的医疗设备。
    是一盏消炎灯。
    开关被误触,刺眼的红光猛然迸发,映红地面。
    小孩子摔得哇哇大哭,手里的玉佩也滑落下去,浸没在红光里。
    Liam连忙去扶,却不料梁屿琛忽然喝道:“等等。”
    Liam一愣。
    孩子已自己颤颤巍巍爬了起来,扑到崔芸怀里。
    崔芸心急地望向梁屿琛:“怎么了,梁先生?”
    梁屿琛盯着那枚玉佩,此刻被特殊光线映照,竟模糊地透出不明的字符。
    Liam也发觉异常,可定睛细看,却发现无论如何都不能看得分明。
    梁屿琛却猛地想起一事,眼神一凛:“崔小姐,您父亲,是不是还有一盏特别钟爱的琉璃灯?”
    “嗯,”崔芸不解,但仍点头道,“父亲生前,意识还清楚时,一定要将它每天都擦拭得一尘不染。”
    “原想着,他走后,我便把那盏灯也烧了,随他一同去罢。”
    “可我这小孙子,死活不让,我一要拿走那盏琉璃灯,他便哭闹不止。”
    梁屿琛眼神微动:“能不能请崔小姐把琉璃灯带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崔芸见他面色严肃,有些愕然。
    “没问题,我现在就让家里的阿姨送过来。”
    待梁屿琛将琉璃盏握入手中,Liam立刻将玉佩递上。
    他捏住玉佩的手,竟有些颤抖。
    玉佩被投入到琉璃盏内,流光百转千回,似乎是绚烂的,又似乎是无色的。
    纯净的透白中,若有若无地缀着变幻朦胧的光华,一丝一缕,一明一灭,摄人心魂。
    而隐约之间,凝眸深望,在那琉璃盏中,便能影影绰绰地,捕捉窥见那两个飘忽而迷幻的字眼。
    ——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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