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羡骁吞了吞口水,喉咙上下滚动,深深望着她,捏着她的下巴,勾着她的脖子覆了上去。
第一一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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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一年春, 韩羡骁一家三口启程南下,坐火车前往羊城。
离开金城前,去了韩家一趟。
许爱卿和韩望江没那么早下班, 韩羡骁带着温明曦和小鱼儿在外面溜达, 准备解决完晚饭再回去。
现在不比当年, 要么吃部队家属食堂,要么去国营饭店。
金城是大城市,春风已经吹遍大街小巷,繁华的街上陆陆续续开了不少个体户饭馆。
这几天因为要离开金城,小鱼儿一直不太开心, 想到以后没法在家里敲墙跟虎妞姐对话,去幼儿园看不到丹和,下楼见不到院子里的小伙伴,再也没人和她捉迷藏了!
林丹和就是祝招君和林天平的小儿子, 和小鱼儿差半岁,读了一个幼儿园。
温明曦走在韩羡骁身边, 看着趴在丈夫肩膀上憋着嘴的女儿, “你有爸爸妈妈呀!而且就算在这里, 海峰叔叔也毕业了, 他也要调走了, 虎妞姐姐也要跟着走, 你和丹和今年都要读小学了, 也没办法一直在一个幼儿园待着呀。”
小鱼儿听了,小小的身躯里叹出长长一口气,还学着电影里的腔调:“矮老虎买马德累, 矮老虎德摸宁买马德累, 哎~”
温明曦捂着嘴在一旁“噗”的一下笑了, 《庐山恋》去年大火,到处都在播,这句台词听久了,连小鱼儿都会背了。
她捂着嘴捏捏女儿的小脸蛋,“你知道电影里在说什么吗?”就学。
小鱼儿扣着爸爸的外套,“当然知道了,就跟我和丹和虎妞姐姐一样,我们一起玩,但是要分开了,但是我们也会跟电影里一样,以后还有碰到吧。”
温明曦笑说,“当然会,等你去了南边,你想说什么,妈妈给你写信,等有机会,咱们就去找他们好不好。”
小鱼儿勉强地点了点头。
韩羡骁按着女儿的小脑袋,说,“脑袋才多大,小小年纪想这么多。”
三个人进了一间小炒饭馆,饭馆不大,但坐满了人,进门就是扑鼻的香气。
服务员也很热情,一进门就乐呵呵地喊人,韩羡骁不由低声和媳妇儿感慨,“这个体户的就是不一样,有激情。”国营饭店里,一个个跟收债的大爷似的。
温明曦说,“那当然了,以前那是垄断,现在有竞争了,顾客才是上帝。”
韩羡骁“嗬”了一声,觉得自家媳妇儿厉害了,还顾客就是上帝,说话一套一套的。
一上来,服务员就端来一叠开胃小菜,是腌萝卜。
韩羡骁没见过,觉得特稀奇,特好,温明曦瞥了他一眼,得意地笑,以后有得你稀奇的,现在是腌萝卜,以后是一柜子开胃菜,酸豆角、辣白菜、炸黄豆,随便你挑。
上完小菜,服务员拿着本子过来点菜,“两位吃点什么?”
温明曦听见声音抬头一看,和赵小丫对上视线,双方都没想到是对方,先是一愣,而后是温明曦先开了口,“小丫?”
这是住在韩家附近,陈团家的儿媳妇,那个跟着陈守城从西南回来的乡下媳妇。
在温明曦的印象中,石黄花不太喜欢她,连织羊毛都嫌她是乡下来的,怎么会愿意让她来小餐馆当服务员?
“我离婚了。”赵小丫两只手擦擦围裙,有些不好意思。
韩羡骁眼力见好,闻言,抱起小鱼儿,把她扛到肩膀上,说,“菜还没上,爸爸带你去买冰糖葫芦。”
小鱼儿立刻欢呼雀跃地说好,有糖葫芦吃,离别的伤感都淡了不少。
温明曦拉着赵小丫让她在旁边坐下,“什么时候的事儿?”
赵小丫说,“没多久,就去年年底。”他们赶上了改开后第一波离婚潮。
陈守城会英语,前几年组织缺人,把他从厂里调走,调去了发展局工作。
这几年每天忙得不着家,见外商,见港商华人华侨,招商引资,之前社会封闭,两人看上去区别不大的地方,在这种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陈守城现在出门,是被人处长处长地喊,喊得多了,走路都带风了。
但赵小丫不同,她没有那么好的机会,成长环境也不一样,应付不来那些觥筹交错。
陈守城带她去见港商时,赵小丫全程紧张,一直在旁边没怎么开口,倒是跟在陈守城身边刚大学毕业的女孩,落落大方,游刃有余,声音敞亮,人也自信。
回到家后,陈守城就开始念叨她上不了台面,给他丢人。
赵小丫知道自己怎么改,都变不成那女大学生的样子,她不会说外文,不懂经济,不懂政策,用陈守城的话说,就是跟牛一样,只会埋头苦干。
赵小丫不明白了,当初在他眼里,这是优点,怎么没几年,这些倒是成缺点了。
她确实只会埋头苦干,不会交际,现在改开了,自己劳动赚钱不算投机倒把了,她想织点羊毛赚钱,陈家人不肯,说丢人。
去年她在同乡会认识了同乡的小夫妻,就是现在这间餐馆的老板,商议着一起合伙开饭馆赚钱。
赵小丫想得美美的,陈守城的工资并不高,她来餐馆可以炒菜,也可以当服务员,赚的钱其实不比他少。
可回去一说,全家人都反对,开什么餐馆,多脏多累的活啊,他们说。
赵小丫死了这条心。
她让陈守城教她知识,陈守城懒得理她,说没空,说她得回娘胎里学。
赵小丫心里是明白了,不知石黄花,陈守城心里也是瞧不起她的。
后来餐馆开了,她时不时会来帮忙,生意太好,老乡小两口根本忙不过来。
她瞒着陈家人,却没想到去年在这里,碰上了那个陈守城办公室的女大学生。
女大学生一来就认出她,她给她点菜记菜名,女大学生都没喊她一句“嫂子”,点完菜就说,让厨房上菜快点,她吃完饭得陪局里的人去见侨胞。
赵小丫知道上班的人都得守时,说好,还问她要不让厨房不加葱蒜,不然嘴里有味道。
女大学生笑着感谢她,终于说嫂子想得真周到。
还问她,开这种餐馆,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同乡的老板娘走过来一起说话,也没瞒着,说,“得看好坏,这里南来北往的人多,好的时候,一个月是一千往上跑。”
女大学生听了啧啧道,“你们干一个月,比我们一年还多。”
赵小丫说,“钱算什么,让你们来你们都不要,他们辛苦点赚钱过日子,你们追求的不是这些。”和陈守城混久了,到底还是会说话的。
女大学生莞尔一笑,说,“那也是。”
顿了一下又说,“那还是你们痛快,我们辛辛苦苦十几年,到头来赚的没你们的零头。”
同乡老板娘听了没说话,拉着赵小丫走,回头跟女大学生说,“不说了,厨房里忙着呢。”
回到厨房关起门,老板娘就把小本子扔到桌上叉腰不悦地道,“大学生了不起了,又想稳稳当当,又想赚大钱,作甚么美梦,话说得真难听,我把这位子让给她来看,让她拿锅铲,让她摘菜洗碗,钱票一大把,你看她要不要咯。”
那天回到家里,陈守城就和她大吵,骂她自甘去伺候人,当什么服务员,真是丢人。
赵小丫明白是那个女大学生告诉陈守城了,这件事情直接成了两人关系破裂的导火索。
赵小丫一整夜都睁着眼睛在想事情,她想起每次见到温明曦和韩羡骁的画面,那样恩爱的关系,她没有,以后估计也不会有了。
对枕边人没有了希望,她想抓住些别的什么,想起几年前和温明曦聊天,她鼓励她,夸她做的东西比商店里的毛衣还精巧……赵小丫在心里算了笔账,人抓不到了,总要抓到点别的什么。
第二天,就跟陈守城提了离婚,陈守城倒也痛快,没怎么挽回,倒是石黄花做了不少思想工作,但都失败了。
和同乡两夫妻也说好了,她出钱入股,占了一半,又添了不少桌子餐具,也算个小老板了。
陈守城不知道她开的店在哪里,有一回被那女大学生带着来吃饭,还有一个不知道是工作人员还是侨胞的男人,赵小丫过去点菜。
她知道他的心思,没打招呼。
陈守城抬头看到是她,愣了好一阵,当然也没和她打招呼,两人就跟陌生人一样,各做各的事情。
赵小丫知道,那个女生是故意的,可能半年前,来这里吃饭,也不是偶然。
想到半年前的事情,赵小丫现在不会哭了,但声音还是有些哽咽,“我是没学历,但我想自己赚钱,有错吗?她为啥要专踩我的痛。”
温明曦拍拍她的手,宽慰她,“甘蔗没有两头甜,那大学生年轻气盛,羡慕你们赚钱多,这边比不上,只有学历能踩你,别放在心上。赚了钱,几年后有大件置办大件,日子美不美,自己知道就好了。”
谁说不是呢,赵小丫笑说,“就是这道理,我现在可比以前住在家属院里松气多了,以前在里面,也只有你会正眼瞧我,现在在外面住着,离着也不远,女儿也支持我离婚,还说要跟着我,我想着等我再多赚点钱,等她大点,就把她接过来一起住。”
女儿支持她和陈守城离婚,这倒是出乎温明曦的意料,她想了想,和赵小丫说,“等过几年商品房有了,你买个房子,把女儿接过来一起住,是挺好。”
韩羡骁见时间差不多了,抱着小鱼儿回来,刚走到后面,就听见媳妇儿在撺掇别人买房。
买房?她这话说得,别人都不敢听,不止韩羡骁震惊,赵小丫也睁圆了眼睛,“买房?我能买房吗?”
温明曦说,“当然可以,有什么不可以,你有钱了,什么不能买,以后市场经济就是这样,最后谁比谁过得好,还不一定呢!”特别是他们这批第一批万元户,到时候电视电冰箱洗衣机全凑齐了,别人只有羡慕的份。
赵小丫把温明曦的话记在心上,见韩羡骁回来,拿着本子走了。
“你真敢说啊。”韩羡骁坐下说。
温明曦倒了杯温水给小鱼儿补充水分,“我还说少了,应该跟她说,到时候能买几套买几套,一套太少了,只够自己住。”
韩羡骁原本在喝水,闻言自己把自己呛到了,这小嘴,真是越来越敢说了。
*
许爱卿是大半辈子都在参加革命和建设的人,十几岁后,就没怎么回过家,跟着部队走。
但人到老了,就特别重家庭,抱着小鱼儿连吃饭的时候都不肯松手。
小鱼儿在大院里虽然时常像个小男孩一样欢脱活泼,但黏人的时候,也是真黏人,赖在奶奶身上,左一句“舍不得奶奶”,右一句“我会想奶奶的”。
把许爱卿说得,还没离开,都快流泪了。
“奶奶的心肝,不如你就别去了,留下来跟着奶奶好不好。”许爱卿抱着孙女问。
小鱼儿瞅了爸爸妈妈一眼,抱着奶奶在她脸边使劲蹭,“小鱼儿不去了,小鱼儿就想留在这里不走。”
韩羡骁挑眉看向自家媳妇儿,那意思是,瞧瞧,像不像你。
温明曦嗔了回去,明明是像你,鬼灵精,小滑头。
吃完晚饭,张政委家的徐少君来了一趟,知道韩羡骁被调去南边了,来道个别。
“这一眨眼小丫头就这么大了,我还记得骁子刚回来那会儿,院子里的人都好奇这小子从小混天混地,会娶什么样的姑娘,这眨眨眼,娃娃都快上小学了。”
徐少君坐到许爱卿旁边,“以前是你在愁儿子没着落,现在换我愁了。”
张成章资质一般,最后自然没选上篮球运动员,不过亏了韩羡骁,家长的话都听不下去,韩羡骁的话那小子倒是能听下去。
没被选上也没钻牛角尖,转头去参了陆军,当兵去了,这一去就是百八十千里远,几年也没见着一次,所以徐少君才愁。
夜深了,把徐少君送出门时,刚好碰见走到门口的张成书,还有和她并肩送她回来的男人,看上去也是一名军人,穿着绿军装,比张成书高小半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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