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奈良离了雨水就开始暴露出不近人情的一面,升起的太阳把地面和天空都照耀成一片刺目的白,蒸干了空气中最后一丝雨水留下的湿汽后,原本干爽的清晨暴露出可怕的压迫性,即使是风吹动着,也像是发热的毛毯盖在皮肤上,带着一股强烈的闷意。这种时候,即使是最单薄的被子也盖不住。
五条律子隐约记得自己被热醒过一次,身上的衣服像蒸屉里头的蒸布那样盖着,皮肤上覆盖着一层不清爽的热气,源源不断地让汗水蒸出来,手臂大腿和胸口都因为出汗而摸着发黏。逐步升高的温度让她心烦气躁,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模糊的发出了声音。但是因为没睡醒,记忆呈现出片段化,连不到一起。只记得没一会儿就听见了风声,不是窗户外面那种热得发黏发沉的风,是机械转动的声音带起来的风,富有节奏感的声响带着轻柔和缓的凉风把她重新送回了睡眠。
她其实依旧感觉身上有些黏糊,尤其是再入睡做了些古怪的梦后。
大腿根的皮肤微微发麻,不知道是室内的热还是身体的热让她浑身发痒,小腹升温直至发烫,夏日的黏热汗水在肚皮上滚动。稀里糊涂的就梦见了晚上,禅院甚尔精亮的眼睛盯着她,居高临下的,目光阴沉得有些吓人。机械声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喘气声,粗重地压在她胸口,她的身体在喘息声中不断地颠簸,摇晃,压在她的肚皮上的重量像是烧热的铁,戳着她的小腹,被他的腰腹挤压着。
她快要喘不过气,被那种依旧停留在肢体上的属于肌肉记忆的强烈触感压着。
禅院甚尔俯在她身上吻她时那双痴迷的眼睛和他支起身,半跪在榻榻米上,将她合拢的双腿抗在肩头时那晦暗的目光交替着在梦里出现,他呼吸时那股热气,铺洒在她的皮肤上,还有他那具硬得可怕的身体,压着她的双腿,摩擦得她浑身颤抖,那种无法自制的快感,让她在梦里都能够听见自己的尖叫。
“又要到了吗?”她又听见他的声音,身体热到不清醒的时候。
粗沉的喘息沉重而急促,她哭泣一般的声音混在了里面。
声音淡去,眼前缓缓变成深浅交错的黑,画面也依次变得模糊。
五条律子在强烈的眩晕感之中醒来。
身上盖着的东西已经被踢到了一边,屋子里被太阳照成一片淡金色,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晒得发热。她听见了那种机械性的转动声音,仰起头,看见台座式电风扇,凉风一阵阵铺在她脸上。随后听见了更多的声音,走动的,拖鞋在木地板上敲打,玻璃瓶互相碰撞,叮叮当当响作一片,这栋老旧的二层木质公寓楼除了傍晚,很少这么热闹。
她翻身坐起来,禅院甚尔背对着她站在公寓的小厨房里,台面上摆了两个袋子,里面的东西正乱糟糟的堆着,听见纸盒被打开的动静,慢慢闻到了一股温温的热油香。
“饿了吗?”听见动静的禅院甚尔回过头,问了她一声。
她迷迷瞪瞪地坐在榻榻米上,像是没听见,只下意识地追着声音抬头看他。头发散乱地披在身上,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神情看着有些呆滞。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摸了摸肚子说,“有点。”
禅院甚尔打量了她一眼,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洗个脸起来吃早饭。”
洗完脸,五条律子就彻底回过神,对着镜子里面自己赤红的脸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鼓起勇气重新走出去。禅院甚尔已经摆上了矮桌并坐在了昨天同一个地方,她摸了摸发热的耳朵,动作拘谨地绕过他旁边曲着腿坐下。
腿弯曲时,原本盯着饭碗的他眼睛明显动了一下,然后直勾勾地留在了她身上。
她仍然对他露出的那种眼神心有余悸,于是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回到自己身上,衣摆下大腿根处露出的皮肤红了一片。
她面红耳赤地扯着衣服盖上,抬头对上了他戏谑的目光。
“今天换个口味试试看。”但是他没提到任何能够使她回想起昨天的事情,只是把碗放到她面前,筷子摆好。手离开时,眼睛也跟着从她的肩膀和胸口缓缓离开,夏日那种并不清爽的热使得他的目光也有种黏糊的质感,他的离开,像是从她身上撕扯下去一样,让她的皮肤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五条律子不得不低下头,强迫自己不去看他,视线不由自主地放到碗里,被切成大小相同的芋头,白萝卜和胡萝卜炖在一起,芋头被煮得软烂,一压就烂,熟透的萝卜吸满了淡黄色的汤汁呈现半透明状,用筷子拨弄开,里头放的鱼豆腐和炸鸡块跟着热气一块冒了出来,一并闻到的还有蔬菜的清甜。
见她忍不住露出一点满意的神色,慢吞吞地捡起菜放进嘴里,他才接着将另外一个碗摆到她面前,紧挨着她的手背,“还有这个。”
碗里头盛着切成小块的白里透粉的果肉,她闻到了一股甜香气,眼睛像饿肚子的猫一样亮起来,忍不住露出期待的笑容,“……桃子?”碗的边缘摸起来还留着一层冷冷的水汽,像是刚离开冰柜,捧着摸上一会儿,房间里覆盖在她身上的闷热一下就散去了大半。
禅院甚尔没有打算继续解释的意思,瞥过她脸上的笑容,“嗯”了一声后低下了头。
吃过饭,他交代了一声中午的午饭怎么热之后提起垃圾袋就往外走。
五条律子像是忘记了先前的紧张,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你又要出去了吗?”
“嗯。”禅院甚尔因为带着她才临时落脚奈良,这两日出门摸清楚五条家和禅院家的态度后,他已经计划尽快转移至城区规模庞大适合隐藏的东京定居——定居这个概念忽然出现的时候让他愣了一下,他低头望着她一无所知的脸——她丝毫不知道外面的事情,被他有意地和紧迫的时局隔离开来,所以此刻的心情更像是雀跃。她也并不知道五条家正在不惜耗费人力财力找她,要带走她,所以才安然地呆在这几坪大的小公寓里,由他为所欲为。如果她知道,那么他所自以为是的定居,他又在心里念了一次,简短的词汇像是含在嘴唇里的冰块,越发显得他的体温,他的血液,身体内部的温度正毫不留情地灼烧着他的皮囊。
他所以为的定居,不过是自作多情的空想。
五条律子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转变,试探着问他:“我可以跟你一起吗?”
“不行,”他依旧是那个回答,只是看见她眼睛不安的垂下后,又缓和了语气,“等天黑我会回来带你出去。”
“可是……”说话的时候,禅院甚尔已经打开了门探出去了半个身子,走廊上这时候还有人走动,听见他的开门声,对门和隔壁的说话声都似乎压低了不少,无形之间就像是多了好几只耳朵在听。在禅院家的那几年让她养成了对闲言碎语的直觉警惕,细碎的声响下去后,那种被窥探的直观感受让她闭上了嘴,然而手还是抓住了他的衣服。
他停下脚,出众的听力和直觉力让他能分辨出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站在门背后,不佳的耐性让他忍不住想要粗鲁地打断她,只是对上她的脸,不满和躁动的情绪顿时像浪潮一样纷纷退去。他叹了口气,重新回到门内带上门,耐着性子问她,“为什么想要出去?”
“我……”被他这么一问,她反而哑口无言,可是转而想想这里既不是禅院家,也不是五条家,他们给他画下的牢笼早已经随着暴雨的冲刷而彻底破开,她脚底下踩着的土地是一块陌生而坚硬的土地,她有好奇心和求知欲不是什么应该被指责的事情,“……只是想出去,”说完她又一鼓作气,“……我不想一直在这里等待你告诉我吃饭洗澡这种简单的事情,我自己也可以做,你不应该把我看作你的负担。”
这话好像触怒了他,他的脸色在一瞬间阴沉了几分,只是他没说什么难听的话,而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在这里做什么都需要钱,你有吗?”
她立即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半句话。
金钱变成了她新的囚笼。
他刚说完那种不留情面的话,又对她露出的可怜神色有些无可奈何,于是半妥协般劝说,“如果你想自己出去走走,过几天怎么样?”
“可以吗?”她的眼睛又露出那种动物般的天真。
“嗯。”他没好意思告诉她,过几天说不定他们已经不在奈良,而他也不知道他们会在哪。
安抚下她的情绪,他重新准备出门,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某种直觉,临出门前他忽然叮嘱她,他不在的时候,不论谁敲门都不要搭理也不要开门。
虽然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提醒这种事情,五条律子还是乖顺地点头答应,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然而等他离开,她拎着从他带回来的袋子里摸出来两本杂志和罐装饮料回到榻榻米上坐下没多久,门口就被人敲响。声音不大,但富有节奏地连着响起三声后,五条律子带着他的叮嘱浑身忍不住紧张起来。
门缝下原本透着的淡黄色的光线此刻正被两道黑色的影子遮住,她眼睛死死盯着那两道影子,心跳声急剧有力地在耳膜上敲响。
门外敲门的人等待了片刻,随后重新敲了三次。
“你好啊——”拖着当地的本地土话的尾音隔着一扇门起来,声音听着明显上了年纪,尖细的嗓子,语气也有种懒懒散散的劲,“——在家吗?我是隔壁的山田太太。”
五条律子犹犹豫豫地站起身,走到门边,她听着门后面寂静的呼吸声。
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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