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科都给事中、御史及各布政司衙门、各府州县官员俱有调动,如湖广左布政使就以考察不及之由调任广东任左布政使,广东虽也为十三布政司之一,但论影响力及地位却弱于湖广。
施尧臣是柳贺乡试时熟悉的施近臣的族兄,施近臣如今仍在外放,并未返回京中,施尧臣之所以被平调,明面上是考察的缘由,但实际上或许与张居正之子中了湖广乡试有关。
朝中都传张居正找舒鳌、施尧臣疏通关系,允施尧臣巡抚之职。
柳贺去过张府两回,对张居正的四位公子也有所耳闻,只能说宰相公子还是有气魄在的,只要别将儿子养得如严世蕃那般歪就行。
朝廷之中,属于高拱的人马都被清理得七七八八,韩楫眼下任陕西布政司右参议,也被以未贯考成法之由拉了下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柳贺身处其中,却没有很强烈的参与感。
他和天子的师生之情倒是越来越深,某日讲课时,柳贺讲得起劲,天子也听得认真,柳贺将课讲至最后一页时,就听天子在一旁夸他:“柳先生讲得极好,赐三品斗牛服给先生。”
“陛下,为天子讲学是柳中允的职责,斗牛服之赏太过了。”
张居正不知何时入了内,一开口就驳了柳贺的赏。
斗牛服是给三品官的赏赐,一品服色为蟒,二品飞鱼,三品斗牛,四、五品麒麟,六、七品虎、彪,柳贺任日讲官后,天子时有赏赐,这斗牛服却是超出标准了。
不过他也算是亲眼见识到张居正对万历的管束了。
天子要求被驳回,只得默默朝柳贺眨了眨眼睛。
柳贺拜过了张居正,数日不见,张居正气势更盛,他周身温和之气少了,锋芒更是尖锐。
“柳中允,你为日讲,当教天子为君之道,莫让天子耽于玩乐,这并非为臣的本分。”
柳贺自认一点没把天子带歪,但既然领导是这么看他的,他也只能认了。
“下官遵令。”
“翰林虽无京察之忧,但日讲之责非同寻常,你于月底前将明年讲课安排交到内阁,我与吕学士一同审核。”
柳贺默默听从安排。
他注意到,张居正这般说时,一直伴在万历身侧的内侍神色有些微妙,这内侍话语一直不多,但能在文华殿陪伴天子,必然是冯保的心腹。
难道是张居正前一句话有什么问题?
柳贺思忖了数秒,忽然意识到,张居正说的是明年的安排,也就是说,他这日讲官明年还得继续干。
莫非冯保已经打算找人换他了?
柳贺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政治觉悟似乎有点低了。
……
这一年一过,便迎来了万历二年的春天。
柳贺家闺女可以灵活地在床上爬来爬去,一不注意就能爬到床底下去,杨尧、纪娘子及柳贺岳母三个人护着她一个,惹得杨乡绅非常嫉妒,说她们这样非得把孩子宠坏了。
柳贺斜眼,是谁成日把玩具不要钱似的往家里搬?
附近几家店的伙计都知道杨老爷家财万贯,进去一趟就往家里搬货,尤其到了年关,柳贺只见后院人来人往,一问,都是给妙妙买的吃喝和年货。
这也是柳贺与岳父岳母家同过的第一个春节。
杨乡绅和杨家娘子原打算等京中的宅子修缮好了就搬过去,但妙妙还小,和她一起待久了,两人舍不得搬,又不好意思一直住在柳家,吃年夜饭时,杨家娘子提了一句,立刻被纪娘子拦下了。
她和柳贺岳母相处很融洽,纪娘子性子一直很温和,杨家娘子当家惯了,稍有些强势,但却是个很讲理的人,纪娘子反倒喜欢她这种性子直接的人。
两人闲来无事就给妙妙做衣裳,滚团也常常能分到一件,滚团年纪大了之后就懒得动,尤其遇上这冬日的京城,柳贺带它出去溜达它只用屁股对着柳贺,一旦遇上柳贺来捉它,它就去投奔纪娘子。
它最近大概意识到,家里能管住柳贺的人要比从前多,在柳贺面前也愈发嚣张。
……
到了年节时,柳贺免不了要去上司家中走访,丁士美与马自强如今虽然不直管柳贺,但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到,张居正那边也是一样,不过去年他好歹见了柳贺一面,今年张家门子收了柳贺门包,之后又将柳贺节礼收下,却没有叫柳贺进门的意思。
当然,张居正能收下柳贺这门生的礼已是很给面子了,寻常人想摸到相府的门都很不容易。
柳贺又去申时行、王锡爵府上一趟,两人都很热情地接待了柳贺,王锡爵还留柳贺用了饭。
张居正任首揆后,申时行便格外受器重,翰林院中已有传闻,待陶大临任了吏部右侍郎,申时行便要成为下一任掌院了。
申时行今年不过四十出头,翰院中不少翰林这个年纪仍在修史,不过柳贺和申时行的关系
只是寻常,他和王锡爵更投契一些。
送完礼,柳贺原以为自己今年春节就差不多了,然而他如今还有右中允的职务在,詹事府中又有一番人情往来,但春节后的几日,柳贺家中却仍有人上门,俱是下了帖子要来拜访他的。
这显然不是因为柳贺还在日讲官任上。
柳贺估摸着,恐怕和他将任二月会试的同考官有关。
他的本经是《诗》,必然要领《诗》的其中一房,眼下会试虽然还未开始,但京中已聚集了不少各地赴考的举子,有不少官宦人家的子弟将文章递到了柳贺手中。
对于这些帖子及礼金,柳贺一概命人退回。
柳贺自己就是辛苦考出来的,前几年会试时,虽然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但也听到过京中有世家子弟买通考官的消息。
每年会试都会有这样的传闻,真真假假叫人分不清。
万历二年会试,柳贺占据了一个同考官的名额,除他之外,还有王锡爵、范应期、徐显卿、沈一贯等人,隆庆五年进士中,只有柳贺在这一科会试任同考官,十七位同考中,翰林院十一人,六科及六部各出了三人。
因而为何翰林默认入阁,即便此时不少翰林只能在史馆中默默修书,但任一科会试同考官,就可收十数位门生,这便是日后为政的后盾。
柳贺估摸着施允也该上京了。
他时常和施允通信,一是交流文章心得,二是讲述自己为官之后的心得。
施允话仍旧不多,但柳贺读了他随信附带的文章,一篇一篇十分精彩,读来令人回味无穷。
以柳贺的判定,如无意外,这一科施允必是能够中的。
他在这边算着日期,果然,没过几日,施允便和纪文选一道上京了,两人给柳贺和纪娘子带了不少镇江府的年货。
知晓柳贺有了女儿,施允给妙妙带了一对金手镯,施允家的儿子比妙妙要大上一岁,两人谈起这件事时都有感慨。
距离两人相识已有十年之久了。
第113章 同考官
柳贺原本想让施允和纪文选住在家里,但他毕竟是会试同考官,施允治的又是《诗》,被人知晓了对施允也不利。
会试将至,京中士子也越来越多,镇江会馆这几日也热闹了起来,前一科会试柳贺夺得会元,又在殿试被天子钦点为头名状元,这着实激励了镇江一府的士子。
镇江在科考一事上确实不如南直隶其他几府,但如今柳三元之名满天下,即便他们这些举子无法如柳贺一般勇夺会魁,但至少不能堕了镇江府士子的名头。
会试之前,柳贺不便和府中士子会面,但会试结束后,众士子都决定去他府上拜访。
这一科会试的主考是吕调阳和王希烈,吕调阳是柳贺会试的小座师,王希烈则是他乡试时的座师,柳贺入了翰林院后便常和这两位老师有往来,当然,交情并不是十分深。
吕调阳如今官至内阁次辅,王希烈也是吏部左侍郎,再加把劲就能摸到内阁的边,但在柳贺印象中,王希烈应当没有入过阁,王希烈作为他的会试主考后,柳贺才依稀想起他曾经在某部电视剧里看到过这个人物,当时只是粗略瞟了一眼,依稀记得有个叫童立本的小官被王希烈派出去对付张居正,结果王希烈自己反倒因此被冯保放火烧死。
唐鹤征如今就在礼部,柳贺的同年中也有几位被分到了九卿衙门,他们都未曾听说过有一位名叫童立本的官员。
电视剧居然是胡诌的,柳贺表示很无语。
但也可以想见,那部电视剧中描述的是冯保烧死二十多位官员,其中就有王希烈,即便如今冯保权势滔天,但他若是连堂堂正三品的吏部左侍郎都敢烧死,那就是与整个文官集团作对。
会试之前,考官们于考生入场前一日便要锁院,吕调阳与王希烈在前,其余众同考官在后,同考官中,王锡爵已是第二次充任会试同考官,其余人都是第一次,柳贺入内后便一脸好奇地看着,毕竟他三年前还是考生中的一员,他的考卷便是在这里被批阅,之后再被两位主考取中的。
吕调阳和王希烈先带着同考官们戒誓,这也是一贯以来的规矩,众考官都对着圣人像发誓,必将以本心择才,以回报天子的恩德,如违此誓,神明自有报应。
为了担任此次会试的同考官,柳贺不得不缺席了两次日讲。
经筵由内阁负责,会试虽由礼部主办,但主考是阁臣,同考们也是词臣、言道及六部共同出人,仅靠礼部自然无法协调,因而最终拍板的仍是阁臣。
所以柳贺告假也是找的内阁,顺便告知了自己的新上司申时行。
陶大临如今兼了吏部右侍郎,申时行如今以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侍读学士之位掌院事。
这一日天子兴致勃勃地等柳贺讲课,《论语》这一讲的篇章天子也背得滚瓜烂熟,只待柳贺来考他。
然而临到听课前,天子才被告知柳贺告了假。
“柳先生去哪里了?”
要知道,柳贺自接了这日讲官之职后就一直很勤勉,除了女儿出生那几日不在之外,其余时间从未缺席过,朱翊钧都已习惯了柳贺讲课的章程,这位先生经学功底极其身后,经史子集均有涉猎,即便是市面上的话本,天子听宫中内侍闲聊时提过的,柳贺也能说上一二。
但柳贺平日不肯多说,只有在他课业进步大的时候说上两句,偏偏柳贺随意说的几句都比小太监们讲起来有趣多了。
被柳贺教了这么久,天子也听说了柳贺不擅作诗之事。
原先他是不知晓的,只觉得柳贺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就算是天子觉得极头疼的算学,柳贺计算起来也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连天子下一步做什么都想到了。
柳贺担任日讲之
后,天子渐渐和柳贺熟悉起来,知道他的本经是《诗》,也知道了柳三元常常被作诗难倒,以至于同僚们都常拿作诗一事和他开玩笑。
“柳中允入了贡院,任此次会试的同考了。”
天子听见不禁有些失望,几位讲官之中,柳贺性子与他最合。
天子总觉得柳贺和他有些像,就是在母后和张先生面前装乖,其实私下里对有趣的事很感兴趣。
但柳先生不仅是有趣而已,他的学问及他对文章的钻研也令天子十分佩服,柳贺能将道理说清楚讲明白,并非用长篇大论,而是设身处地地为他考虑。
柳贺今日去当考官了,天子心中自然有些失望,不过他心中清楚,柳贺不可能一直当他的先生,但至少柳贺当他先生这件事令他十分开心。
……
会试开始,出题由众考官集思广益,四书义三道,主考及副主考一同拟定,而到了五经义题,则由众同考按分房,一人至少出一道,再由主考从中挑选,《诗》一经的同考官数量最多,一共出了七道题,之后由吕调阳和王希烈选出其中四道,会试命题便正式定下。
到这时候,柳贺也明白王锡爵又来担任同考的原因了,主要是翰林院中治《春秋》的翰林少,《春秋》本就有孤经之称,而能被选作同考的都是翰林院中表现卓异者,选来选去还是得王锡爵顶上。
王锡爵对科试可谓驾轻就熟,毕竟顺天乡试主考都干过了,众翰林中,他是最熟练的一位,出题及收卷的流程都很迅速。
出过题之后,各同考官便移至考房等待分卷。
柳贺手下也有几员阅卷官,都是白发白须,经验比柳贺这个房官要丰富得多。
万历二年会试共有考生近四千五百人,录取贡士却只有三百元,比上一科少了足足一百人,竞争力可谓十分激烈。
柳贺这一房分到了近四百份考卷,堆在桌上可谓十分骇人,就拿第一日的考卷来说,它就等于柳贺一天写七篇文章、写满一年的量。
“不多言,尽快批阅吧,总裁催促起来,你我都担不了责。”
柳贺与几位阅卷官先将几份有明显错漏的考卷筛落,再将考卷平均分配到几位阅卷官手中,他自己也看了一部分考卷,之后众阅卷官挑中的考卷也会汇总到柳贺这边,由他决定优劣。
从某种程度上说,柳贺完全可以决断一房考生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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